她看贺驭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便问他洛娘子的事儿。
等贺驭讲给她听,她觉得贺驭这人是真的没废话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寻思他写作文肯定不行,连个形容词、副词之类的都没有, 真的就是直奔要害, 直击核心。
原来洛娘子自从那天被聂青禾照顾了以后, 就非常感动, 她觉得跟聂青禾很合眼缘,很想做朋友。
她先是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做了很多次绿豆糕,挑了一份还凑合的让贺驭送给聂青禾。等贺驭回家,她还得追着问聂姑娘喜欢否, 有没有尝尝之类的。贺驭一律说不知, 人家拿回家吃的, 他又没跟着看。
贺驭以为她做一次绿豆糕表达心意就完了, 结果她突然被激发了巨大的兴趣,说要继续给聂姑娘送点心, 还要做红豆糕、红枣糕、桂花糕、千层糕等等。
做就做, 她还逼着贺驭送, 贺驭无奈也只得答应。反正他想的是不管她做成啥样,他都去铺子买一份差不多的送给聂青禾, 也不会给人吃坏,就没什么麻烦。
结果呢,洛娘子厨艺真的不精,简单的绿豆糕做了好几次才有一次像样的, 其他的糕点也就不用说了。
这些天她做了很多糕, 很多次,结果没有一次满意的, 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冲进房间躲着哭,哭完了又出来做。
贺驭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也不会劝,洛娘子也不听他劝。
谢天谢地,今天她终于做出一锅卖相还不错的桂花糕,她很得意地让贺驭尝尝,然后去给聂青禾送。
贺驭做好了心理准备,把点心放进嘴里,忍了又忍想咽下去拉倒,结果终究没忍住吐了出来。
这一下直接捅了马蜂窝!
洛娘子崩溃了!
贺驭知道麻烦了,赶紧道歉,还说其实挺好吃的,是他胃口不佳,甚至还想继续吃,却被洛娘子把点心都扔灶坑里去了。他又想弥补的办法,建议实在不行可以找个厨娘来帮忙做,再不行还可以去点心铺子里买,反正聂姑娘不会知道的。
结果因为他这个建议洛娘子更崩溃,立刻识破贺驭第一次给聂青禾送的绿豆糕,是不是也从铺子里买了换掉她的。
这对她的打击显然比没做成的各种糕点还要大。
贺驭没辙,就问家里的阿大阿二,他俩说女人肯定都喜欢珠宝首饰,去买就对了。
聂青禾听得极其无语,哥仨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她很感动洛娘子会这么在意自己,但是也好奇洛娘子既然厨艺不精,为什么非执着于做点心,难道不能请个厨娘或者从铺子买点心送人?自己并不介意啊。
贺驭:“她……就是喜欢给自己喜欢的人做点心。”
他也不明白洛娘子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亲手做点心给喜欢的人吃,但是表姐的厨艺真的很糟糕,而且从小就糟糕。
从他记事起大舅妈就没了,表姐就一直住在他家里。
听母亲说因为舅舅一直在西北边疆带兵打仗,常年不能回家,舅母去世以后他不放心女儿,就把表姐托付给他们家了。
小时候贺驭希望表姐是自己的亲姐,能够一直住在一起,不过他发现表姐有点奇怪。
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还会无缘无故地大哭不止,母亲问她为什么她却说没什么就是觉得难过想哭,母亲觉得她是想自己的亲娘,就会好好地呵护她,让他也好好安慰表姐。他就追着表姐整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想让她当自己亲姐,这样她就有娘,就不会难过了。
后来他6岁的时候,他母亲有了身孕,照顾不了孩子们。
表姐的小姨一直住在舅舅家,她主动把表姐接回去,还时常接他去给表姐作伴。
贺驭不是很喜欢那个小姨,因为她的眼神让他不舒服,她看表姐的时候明明是一脸宠溺的,可眼神却又阴森森的,让他想起家里一个老嬷嬷。
那个老嬷嬷就总以为他小不懂事,对着他悄悄地谩骂诅咒。
表姐跟着她小姨学厨艺、女红,明明学得很糟,可她小姨却一个劲地夸她做得好。每次表姐做点心给他吃,他都难吃得想吐,小姨就会半逼迫半诱哄地让他吃下去,还得说好吃,她会背着表姐警告他对表姐好一点,表姐没有了亲娘一直很难过,他做弟弟的怎么能不懂事?不为表姐考虑?因为这导致他有点怕去表姐家,因为她们会逼着他吃点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把表姐的口味给养歪了,她分辨不出好吃不好吃,只要形状做到位就觉得是好的。
而她有一个非常执着的点就是,只要她认可一个人,想和人家好,就喜欢给人家做点心来表达自己的善意。
后来他家也发生很多变故,他九岁就去了军中,和表姐有好些年没见。
他12岁那年,舅舅带他回京给表姐送嫁。表姐夫是舅舅一个军中旧部的儿子,为人温和体贴,对表姐好得不得了,关键他“爱吃”表姐做的点心,很扛得住那些点心的攻击。
这世上估计除了舅舅和表姐夫,没人能顶住表姐的点心攻击。
尤其还是长时间的攻击。
婚后,他们夫妻一直和军中保持书信往来,因为表姐夫把表姐的事儿事无巨细地写在里面,所以他也知道表姐依然热衷做点心,而且喜欢谁就给谁吃,只是厨艺不佳,所以时不时地会因为做点心闹点脾气或者不太高兴甚至哭一场,不过过段时间就又好了。
贺驭来了以后发现,表姐的厨艺不但没有精进,真的是越发魔性了。
她的脾气也受点心影响,平时很正常一个人,一旦做点心就开始不正常,做得不满意就难受,就会一直做一直做,直到做得满意或者崩溃大哭为止。
这让他很头疼,后悔托付姐夫出去办事了。
贺驭并不擅长聊天,虽然有很多往事,可他讲出来也只有寥寥几句,还都是关于表姐的。
但是聂青禾善于询问,所以一问一答的,她也知道了洛娘子童年丧母,而父亲一直在军中不能照顾她,她后来跟着小姨长大,小姨对她无比溺爱却又缺乏正确的引导,导致她抗压力不行――主要表现在做点心一事上,无法接受失败,导致她情绪失控。
聂青禾从前一直觉得不可能做饭太难吃,只要把食材按部就班地做熟,不要糊掉,不要夹生,不要乱用调料,不要胡乱搭配,只需要把食材本身的味道做出来就好。比如做肉,哪怕就是把肉炖熟,用椒盐、生抽或者蒜泥、大酱、辣椒之类的蘸着吃,也不会难吃。
刨除了少部分做饭非常好吃的以外,大部分还是做饭正常,不至于让人惊艳但是也不会让人害怕,并且都有几道拿手好菜。
不过后来大学遇到了那几个朋友,她慢慢地也接受真的有人做饭难吃这个现实。
比如同学甲煮饺子和面条,不是夹生就是煮烂了。
比如同学乙炒菜,总是机械地遵照程序,先加盐后加生抽然和如何如何,全套下来调料太多,用量不准确,味道就真的很奇怪。
比如同学丙炖肉,要么肉不熟,要么肉就很柴很柴,让人怀疑不是地球生物上的正常肉类。
至于点心,那就更不要说了,有不少厨艺不行却热衷于搞烘焙的小可爱们,搞出来的面包跟石头一样,蛋糕跟蜂窝煤一样,总之各有成绩。
她问贺驭:“洛娘子的点心,真的难吃吗?”
贺驭:“你想尝尝?”
聂青禾果断拒绝了,能让直男贺驭说这样的话,那八成是真的堪称暗黑料理。
她发现贺驭没说自己的母亲,就随口问了一句贺夫人安好。
贺驭垂下眼睫,缓缓道:“我母亲,”他顿了顿,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在我7岁的时候去世了。”
聂青禾怔了一下,忙道歉,她柔声道:“贺公子,我很抱歉。”
贺驭微微摇头,“已经过去十一年,我、早就不难过了。”
聂青禾抬头看他脸上收敛不去的哀伤之色,怕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习惯性的忧郁,她忍不住同情他了。
同情之余她又很感动。
他救了自己两次,自己再三道谢他都不冷不热的,结果自己只随手帮了洛娘子一点,他就对自己这样信任,不但告诉她洛娘子的事情,还跟她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这姐弟俩和自己一样是重感情、感恩的人呐,他们是一类人呢!
聂青禾很自然地也给自己发了一张好人卡。
她看时候还早,就对贺驭道:“贺公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去拜访洛娘子吗?”
自己只是举手之劳,人家洛娘子就把自己当好朋友,还给她做点心做到崩溃,自己总要回馈点什么。
贺驭很意外地看着她,“你愿意吗?”
聂青禾点点头:“得带上我小弟,再让人去绣衣楼给我堂姐送个信。”
贺驭:“这好办。”
他立刻回头招了一下手,很快就有一个衣着板正带着斗笠的高瘦青年跑上前,朝着他行礼,“公子。”
贺驭看向聂青禾,见她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看着阿二,便解释道:“这是我的随从,你可以让他去送信。”
阿二朝着聂青禾拱手,“聂姑娘。”
聂青禾忙还礼,然后告诉他绣衣楼找聂云朵,就说她和弟弟去洛娘子家拜访,会晚点回去。
阿二应了一声,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聂青禾踮着脚看他,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还意犹未尽。
这个阿二有一种江湖气,让她感觉仿佛是在看小说,一个穿着布衣的高瘦青年,带着斗笠,绑着手臂和小腿,再背上一把剑就是非常精明干练的侠客形象。
贺驭:“…………”阿二比他好看?
聂青禾看不见阿二了,回头催贺驭:“咱们赶紧去接我弟弟,然后去铺子买一些食材。”
说着她就跑起来了。
贺驭懵了一下赶紧举步跟上。
到了学堂附近,她让贺驭和大枣在路口等,她自己跑去学堂接弟弟。跟岑先生行礼问好,关心一下弟弟的学堂表现等,这也是接孩子的惯例,前世她做家教的时候接孩子已经做惯的。
岑先生对她这种行为非常新奇又满意,对她评价很高喜欢跟她聊几句,只是以前不是很熟,岑先生也矜持。
其实他很想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导孩子的,能把聂小力教导得那么出类拔萃,今儿想借机聊几句。
可聂青禾没那么多时间,没领会岑先生的意图,急着跟先生告辞了。
原本今天想要多说几句的岑先生刚酝酿出话题来,却只能望着姐弟俩的背影瞪眼。
厨娘瞅见了,幽幽道:“岑先生,莫要忘了家中老妻哟。”
岑先生:“莫要胡说,老夫不过是觉得这女子见解不俗。”
厨娘撇嘴,一时觉得不俗,聊一聊又觉得更不俗,一来二去,呵呵。
岑先生:“…………”我真没有!
见到贺驭,聂小力长大了嘴巴,“哇喔~”。
贺驭:“…………”这姐弟俩一脉相承,不愧是一家人。
聂青禾赶紧跟小弟介绍贺驭,救命恩人啥的,彩虹屁吹起来。
聂小力瞬间抓住了核心主题,连连给贺驭作揖道谢,又感谢他救了自己的亲姐姐,又夸他见义勇为、力大无穷、善良勇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文武双全、风度翩翩。
贺驭:“…………”他发现这姐弟俩真的很有意思。
聂青禾赶紧把聂小力后面的话挡回去,捏了捏他的肩膀,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聂小力:懂!他瞬间收敛了彩虹屁的模式,变得矜持乖巧,可爱又懂事。“大哥哥,今年贵庚啊,这么年轻就那么厉害的吗?”
贺驭犹豫了一下,“免贵十八,我从小跟着舅舅习武,力气比常人大些,但是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那只是巧劲。”习武之人都会一招四两拨千斤,他之所以能勒住惊马、打到惊马并不是力气比马大,而是用了巧劲。
聂小力:“哇喔,那也好厉害哟。嗯,我姐姐十四。她很会绣花,做饭超级好吃,还会算账,她还跟着我学识字读书哟,先生说她比其他女子都聪慧得多。”说着他小胸脯还挺了挺,万分骄傲。
聂青禾平时脸皮厚,随便怎么夸怎么吹彩虹屁也没关系,这会儿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示意聂小力别太王婆了。
贺驭却没多想,只觉得小力说真话,介绍自己姐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真的好厉害。”
他们决定先去粮油铺子,买一些聂青禾需要的食材。
走了两步,聂小力拽拽聂青禾和贺驭的衣襟,仰头很费力地看着贺驭。
他人小腿短,跟不上贺驭的步子,和他说话也仰着头很费劲。
“对不起,我步子小,耽误走路了。”他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聂青禾,看看贺驭,眼神不言而喻。
贺驭朝他笑了一下,俯身,手臂一抄就将他抱起来,然后放到了马鞍上。
聂青禾:没看出来聂小力这么茶!心机boy!
聂小力:“哇哦,我好高啊,能看这么远,姐,姐,大哥哥好高啊,我骑马还不如他高呢。”
聂青禾这下反而得抬眼看他了,“你抓紧了啊,别掉下来。”
聂小力抓着马鞍前档,耸着身体,学着骑马人嘴里还驾驾地吆喝着。
贺驭把他送上马鞍以后,右手就一直放在马腹上,随时都能照看着他。
聂小力现在看贺驭,那已经是接近完美了,大哥哥让他骑大马呢,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请他骑真马!
男人,没有不喜欢骑马的!
看他那陶醉的笑模样,聂青禾已经无语了。她不好意思地朝贺驭笑了笑。
贺驭以为她也想骑马,犹豫了一下,看她一眼,试探道:“你会侧骑吗?”
她穿着裙子,怕是没法正常骑马。
聂青禾忙摆手,“不用不用。”
贺驭微微松了口气,她要是真想骑,他还有点为难怎么把她弄上去呢,总不能也抱孩子一样抱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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