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子走后, 聂青禾就带着聂小力去后面看聂父。
荆大夫已经帮他拔了针,还用三尺白布把聂父的眼睛围起来,让他不要随便摘下来。他安慰聂父,“第一天先针灸, 明天开始针灸后还要敷膏药, 这样二十天, 眼睛基本就能恢复清明。后面再针灸一阵子, 配上汤药慢慢将养就好了。”
另外荆大夫还开了一个药方,让聂青禾去药铺抓药回家熬药,一副药熬两次,早晚各喝一碗药汤。果然, 如果家里忙没空煎熬, 也可以委托医馆煎药拿回去喝。
聂青禾都记住了, 又拿钱给荆大夫。
荆大夫坐诊的费用一次四十文, 包括给开药方,如果有其他治疗则另外加钱。譬如针灸治疗, 有十几种针法, 基本的针法治疗是二十文, 如果治疗复杂、针法繁多以及还要附加艾灸、拔罐、刮痧等疗法,那一次至少100, 据说他给贵人们看病,一次能赚至少二两银子。
今儿他给聂父针灸只收费一百文,这已经是减免过的费用。
荆大夫道:“先不忙给钱,等过几天, 聂师傅觉得眼睛好多了再付。”他笑道:“我们大夫收费贵, 那也是要包好的,治不好后续我们也不收钱。”
她道:“荆大夫, 那明天我们送爹去医馆扎针。”
人家荆大夫一天要看不少病人,如果整天出诊也耽误时间。
荆大夫:“这样最好,你们送病人过来既省时间,也省车马费。”
聂青禾还是给他车马费,总不能让人家荆大夫自己垫钱出诊。
荆大夫:“你爹如何回家?咱们一起就不用额外车马费了,能省则省吧。”
聂青禾拜托他不要把治病花多少钱告诉聂父,否则他肯定闹情绪不治了。荆大夫理解她的一片苦心,非常愿意配合。他越看越觉得聂青禾真是一个好孩子,又孝顺又能干。一般家庭,这眼睛那肯定就不治了,毕竟那么多银钱呢。
林掌柜亲自过来,“钱掌柜已经让人套好了驴车,送荆大夫和聂师傅回家。”他又递给聂青禾五两银子,“这是给你预支的银钱,回头在你的抽成里扣,好好给聂师傅治病。”
聂青禾跟他道谢,又给聂父请假。
林掌柜:“就安心养病吧,什么时候好利索什么时候再来上工。”
荆大夫道:“其实就是眼睛看不清,也不用窝在家里不见人,更不用卧床,还是要多出来活动。”
他不赞同病人窝在家里,这样很容易胡思乱想,不利于治病。
聂父还担心东家会辞退自己,听荆大夫这样为自己说话,心里又感动得不行。只是想到要治疗一年半载,天天针灸敷药的,这治病的钱不得跟流水一样花出去?
聂小力上前拉拉他的手,带着哭腔道:“爹,你可要乖乖吃药啊,赶紧好起来。”
聂父哽咽着答应。
林掌柜让他们把驴车赶回去,还给他们准备了草料和饲料,让他们把驴喂上,明天再把驴车赶到作坊就行。
聂大力赶驴车,先把荆大夫送回医馆,然后一路赶回家去。
家里聂母几个还不知道聂父生病了呢,因为聂青禾和小力也没回家,她们三个吃了饭都没心思做活儿,就怕有什么事儿。
堂姐在酉初没等到聂青禾和小力,就知道他们有事,她便自己先回家,这也是聂青禾之前就和她约好的。不过以往聂青禾去哪里,都会让人跟堂姐说一声,今儿却没说,聂母就有些担心。
现在看他们赶着驴车回来,连聂大力都来家了,聂母惊讶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
聂大力:“娘,我爹病了,荆大夫给看了没大碍的。”
聂母却不信的,没大碍还至于让荆大夫出诊?找个便宜的大夫不就行了?而且大儿子都回家了,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等聂大力背着聂父进屋,他们看他眼睛上蒙着白布,登时吓了一跳。
聂母:“了不得,眼睛让火星子崩了?”
他们做工匠的,要做焊锡活儿,有些毛手毛脚的,防护措施不到位,就容易被火星子崩着,但是聂父一直都小心谨慎,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故。
聂青禾就给家人把情况说一下。
聂母捶了聂父一下,心疼道:“打早就和你说别那么熬,闺女也说让你早点回家,你非不听,这会儿把身体熬坏了,你点灯熬油做活儿赚那点钱,还不够看病的呢。”
聂父一想,婆娘说得对啊,自己为了多赚点钱,早出晚归熬坏了身体,结果这一病不但不能赚钱,还得额外往外掏钱,他顿时懊悔得不行,又心疼花出去的钱,觉得还不如不治了。
聂青禾:“爹,有病就要治,不治算什么话?你就消停养身体,其他的不用多管了。”
她根本不让爹娘知道治病到底要花多少钱,否则他们绝对会吓坏,她爹估计当场就会闹情绪宁愿瞎眼也不想治病了。
聂母:“现在咱闺女赚钱多,她说了就算,你一个病人,就老实听话。”
聂父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母又嘱咐聂红花和小力几个,“出去不要说他生病的事儿,别让人知道。”
大家都点头表示知道了。
任何时候总有那些不盼人好就盼着人家坏的,若是别人家有点好事儿,他们就眼红嫉妒,别人家有点不好的事儿,他们就幸灾乐祸嚼舌头,说不出好听的。所以聂母不想人家知道聂父生病。
聂青禾宽慰她,“娘你不要有压力,荆大夫说了,治疗二十天我爹的眼睛就好了。说不定针灸敷药几天,眼睛就能看见了呢。”
之所以要吃药调理,那是聂父的身体太差了,看着没事,其实内里亏损严重,气血两亏,阴虚阳虚的,不调理不行,否则也不会眼睛突然看不清。
吃过饭以后,聂青禾就让聂红花带着小力,去东间陪爹,她和聂母几个则去西间开个简单的家庭会议,商量一下后续的事情。
聂父不能上工,还得去扎针、熬药,这些事情都需要有人做。
聂母:“我把家里的钱都归置一下,先给你们爹治病。”
哎,就是攒着给大力娶媳妇、给青禾置办嫁妆的怕是又没了。
堂姐犹豫了一下,道:“二婶,我这里有些钱,先拿出来给二叔治病吧。”
聂母:“你先攒着吧,等家里实在不够了再说,够的话不用。”
聂青禾:“钱的话你们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她和柳记合作,只要一直出货就能一直抽成,这样铺子也放心预支银钱给她,不怕她还不上。
一家子生病,最困难的就是筹钱,现在钱没问题,就是安排一下照顾病人。
聂父看不见,在家里好说,不管干啥都有聂母照顾,出门就得有人专门跟着他,陪他去扎针。
聂母唯一担心的就是,天天熬汤药,邻里肯定会瞎猜,到时候免不了说闲话的。
聂青禾虽然觉得生病被人知道无所谓,可她也理解聂母,便想了个办法,“我爹呢,早上还跟我们出门,去医馆扎针,扎完以后跟着我们去作坊找我大哥也行,就呆在医馆也可以,晚上我们再和他一起回家。我们把钱给医馆,让医馆帮忙熬药,这样我爹一天两顿汤药在外面就喝了。”
其实她更愿意这样。毕竟聂父不是重病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卧床,他只是看不见,而且中风早期是需要多活动的,这样配合治疗才不会恶化。
她觉得聂父年纪大了也有些敏感,如果整天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只怕他不习惯,还会胡思乱想,觉得拖累家里人,这样的话,聂母也累。
这就和很多上班的人退休以后一下子不知道干啥,接二连三的生病一个道理,人就不能闲着。
而且荆大夫也是这样说的,不赞同聂父请假在家,还支持他去作坊继续做工呢。
不过聂青禾不想别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态度再刺激了聂父,就让他出去活动散心没必要去做工,反正她这边赚钱已经稳中有升,也不差聂父那一个月的二两银子。
堂姐有些担心,“二叔出门总要有个人跟着才行,一个人总归不安全。”
聂母:“那就让红花跟着。”
聂红花已经九岁了,小嘴叭叭的很会说,见人也不犯怵,办点事儿都行。
从东间过来躲在外面偷听的聂红花立刻双手双脚赞同,“我可以的!”
她已经攒了十五个钱,都没机会花!当然按理应该更多的,只是都被聂母软硬兼施各种借口给要去了,这还是她据理力争加撒泼哭闹留下的呢。
聂母嗔了她一声,让她进来说,“跟着你爹出去,不许你乱跑,不许你出去乱买东西。”
聂红花嘿嘿笑道:“娘,那我和我爹白天在外面,晌午还得吃顿饭呢。”她想跟聂母每天要点零花钱。
聂母:“去作坊吃,你爹晌午管饭,还能不管你?”看病不知道得花多少钱,能省点是点。
他们在西间说话,东间聂父和聂小力自然也听得见,毕竟巴掌大的屋子,又不隔音。
聂小力就小声跟聂父道:“爹,我可以先不读书了,不花钱,我还能给你当眼睛。”
聂父一下下地摸索着聂小力的后背,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西间商量好了,聂母就跟聂父说一下,让聂红花每天陪着他去医馆扎针,去作坊找聂大力,吃过晌饭休息一下就可以去医馆喝汤药,然后直接回家。
聂父能说啥,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发言权,大家怎么商量他就怎么同意。
时候不早了,各人收拾一下,早点上炕睡觉。
聂父小声问聂母:“咱家银钱够吗?”
聂母:“这个不用你管啦,咱闺女从铺子借呢,以后慢慢还。”
她不给聂父许诺闺女借钱闺女还,而是让他知道一家子一起还,免得他都这样了还惦记拿钱给聂老婆子和四叔呢。
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上辈子积德了,摊上这么好的闺女。要不是青禾,孩子爹这一病这个家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她强调道:“咱闺女真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万事听她的。”
聂父点点头,“是啊。”
第二日很早,一家子就起来了。
聂母拿了几块碎银子给聂青禾,都是聂青禾往日拿回来的。
聂青禾:“娘你先收着吧,我这里有林掌柜预支的,明天去医馆把钱交一下,让他们帮忙熬药。”
聂母就先收起来,让聂青禾不够就管她要。
聂青禾道:“我今儿托人给老家写封信,告诉他们爹病了,眼睛看不清治病要花大钱,让他们帮忙筹措一下。”
聂母嗤了一声,“你告诉他们,他们关心两句就不错,还想出钱?咱不做那个梦啊。”
聂青禾:“娘,咱借钱,他们不给,那咱也没钱给他们,是吧?”
聂母一下子转过弯来,“对,我怎么忘了呢,要写。”幸亏上个月的钱还没给!
聂青禾又让聂大力把家里的一把旧雨伞拿出来,竹伞骨、桐油纸,挺旧的,还修补过两次,但是一直不舍的扔。
这种雨伞其实挺鸡肋的,大雨没用,小雨不用,戴个斗笠比这个管事儿。
但是这把雨伞的伞柄长,给聂父拿着偶尔还能当拐杖拄一下,从自家胡同进出的时候也能撑着挡挡别人的视线,她不是为了掩饰聂父生病的事实,而是为了让聂父拿着点东西,让他觉得有伞挡着别人就不会看到他的眼睛,也就不会胡思乱想。
她把雨伞给聂父,让他和聂红花在院子里练习练习。
聂父撑着伞,聂红花牵着他的手,指挥他往前走,左转右转,小心脚下台阶之类的。
等聂青禾把早饭做好,聂大力也去排队把家里水缸都挑满,院子也洒扫干净,这时候聂父和聂红花也练习得不错。
聂红花笑道:“娘,我去乐器铺子里买个二胡、笛子的,和我爹去集上卖艺吧,说不定也能赚俩钱儿呢。”
聂母原本心里还压着担心和难过呢,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骂道:“你个小丫头,就会胡说八道,就你那泼辣样儿,人家谁能可怜你给你俩钱儿?”
大家就笑起来。
因为聂父生病而蒙上的那一层阴翳一下子被笑声给戳破了,聂父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聂小力一听,反而很认真地研究可行性,“娘,我可以啊。”
他小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苦瓜相,一只小手牵着聂父粗糙的大手,一只小手开始抹泪唱戏,唱的是集上听来的莲花落,哭哭啼啼悲悲戚戚,瞬间就把聂母和堂姐的眼泪勾起来了。
聂青禾在他大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快住嘴吧,看把你俩能的。你要是去了街上,保管没两天就被人家抓走卖了。”
这么聪明伶俐还俊秀的男孩子,拐子们别提多眼馋。
早饭后聂大力让聂青禾他们都上车,他负责赶车。
聂小力:“大哥,毛驴能拉动我们这么多人吗?”
聂大力笑道:“当然行,你们几个加起来也就三百多斤,这算啥啊,毛驴典型的个小劲儿大,能拉一大车东西呢。”
让毛驴驮三百多斤可能有点累,但是拉车就很容易,毕竟这是用巧劲。
聂小力这下放心了,踏踏实实地坐在车上,不用担心毛驴被累坏了。
他们从胡同经过的时候,不少人都特意出来打招呼,有的是想和聂大力打个招呼,有的则是好八卦想看热闹。
那天晚上贺驭他们骑马赶车送聂青禾姐弟回来,不少人都从门缝里偷看到了,他们无比好奇纷纷想知道聂家是不是发大财了,否则怎么又是坐马车回来,又是坐驴车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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