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深说：“你穿西装挺好看的。”

叶云深说这句话时很奇怪，说是呢喃自语吧，却又被他听到了，如果说是说给他听的，却又选在了他走出电梯的时候。

彼时的陆承霖根本没想到叶云深会说出别的话，他吊儿郎当地走出电梯，举起右手晃了晃算是道别，直到那个声音响起，陆承霖也没放在心上，等到那句话说完，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老实说，陆承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等他反应过来想抓着叶云深问个究竟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他甚至没有看清叶云深的表情，是认真的还是戏谑的。

电梯门上红色的数字像心跳似的开始跃动，那个人已经走了，陆承霖却没有离开。昏黄的灯光下，陆承霖只有一个想法，“他看到了，原来他看到了。”

叶云深当然看到了，他不只看到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套衣服好像就是陆承霖找他要投资时穿的。

听说陆承霖有意创业，叶云深还是很意外的，虽然他的时间宝贵到只有在取消一个行程才能插进去一个会面，虽然他对投资创业公司全无兴趣，但如果这个人是陆承霖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破例的。

自从被董事长邀请到乾海工作后，叶云深总是在各种场合听董事长提起这个小儿子，说他成绩多么好，人有多么聪明，什么准备了钱给他交借读费，他却以物理满分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什么本来想让他出国他却凭借物理竞赛金牌保送上大学，什么几个大牛导师抢着要他，他最后选了天体物理为研究方向……

有时候，大少会打断他，“怎么又说这些，人家都听得起茧子了。”

有了大少的提醒，董事长自嘲似的笑笑，“对对对，不说他了。”

每当这个时候，叶云深都会会心一笑，好像心事被说中似的，其实没人知道，他不只没有听腻，还对那个学神一样的陆家二少充满好奇。

事实上，叶云深也是有机会读博的，不过在读完硕士后他深刻地意识到，读博这件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正因如此，每每想起陆承霖拿了两个博士学位，他都会由衷地感到敬佩。

遗憾的是，他虽然总是听董事长提起他，却没有机会认识。直到有一次，董事长让他去国外出差时顺便帮陆承霖带一些东西。

叶云深想也没想便欣然应允。他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好好聊一聊，没想到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事，开了几天的会也没事，偏偏在去向那个拥有紫藤和红枫的小镇时犯了哮喘。

突然间，他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无法呼吸，一想到也许陆承霖还在等他，他便更急切地喘着气，结果当然是无济于事，直到助理给他用了急救的药，他才渐渐缓过来。可也只是暂时缓解症状，他因为用力呼吸耗费了太多力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动动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

“你去吧。”叶云深对助理说，“就说我有事来不了。”他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头发被汗打湿了，领口扯开，胸口的衣服有了褶皱，让别人看到了大概只会嫌弃。

“好。”

就这样，助理替叶云深去见了陆承霖，助理回来后，叶云深问他和陆承霖聊了什么。

助理显得有些为难，似乎是刚刚在陆承霖那里受了气，然而陆承霖毕竟是陆家二少，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说陆承霖坏话，只好说：“也没说什么，二少大概有事要忙吧，没说几句就走了。”

“只有这样？”听助理这样说，叶云深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有这样才符合陆承霖的气质，大概那种天赋奇高的人都有点儿目空一切的傲气，尤其不屑于和他这种沾满铜臭的人交往。

自那以后，哪怕有机会和陆承霖熟识，为了避免自讨没趣，叶云深也没有更近一步。

不过有一次，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越矩了。

那是在董事长的寿宴上，原本说过要回来给父亲庆祝生日的陆承霖并没有出现，叶云深也没有在意，直到他从董事长的书房出来看到一个人。

他原本只当是谁喝多了在这里休息，很快走了过去，然而那人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又把他拉了回来。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一定不同寻常。

那人很快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连躺在肌肤上的睫毛也加深了颜色。

叶云深单手插兜站在沙发前，只是一眼，他便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笃定此时睡在沙发上的人就是陆承霖，也许是因为来的人里只有他是学生样的打扮，也许是因为寿宴的客人不会肆无忌惮地睡在这里。

他本想叫醒他的，右手也差点儿拍到他的脸，然而离得近了，那种经过长途飞行后的疲色也越发明显，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手指在那人的鼻尖上一划而过，叶云深笑了笑，转而把扔在旁边衣服拿过来，轻轻给他盖上。

“算了，还是等你主动找我吧。”

没想到几年后陆承霖还真的找来了。

在叶云深同意和陆承霖见面后，秘书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一个视频会议后。

叶云深对这次见面充满期待，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提早看一些物理学著作，要是陆承霖和自己说一些物理学名词结果自己搭不上话怎么办？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视频会议拖延了一阵，对方滔滔不绝的，他又不能打断。

这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那边又不能一直让陆承霖等着，叶云深只好把秘书叫进来，写了一张支票让秘书转交给陆承霖。

他应该挺高兴的吧，不用怎么浪费口舌就拿到了这么大一笔钱。

视频那边的人还在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叶云深的心理活动，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遇到天大的事也能泰然处之，从容不迫，所以当叶云深提出先暂停一下的时候，那边的人也没有任何怀疑。

叶云深也不管视频那边的人答应不答应，他迅速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沿着地毯上莨苕纹来到单向玻璃前，向外扫了一圈。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秘书殷勤地站在一边，那人手上又拿着一张支票，叶云深差点儿没认出来，坐在那里的就是那个物理从来都是满分的陆家二少陆承霖。

陆承霖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堪比流量明星的发型，剪裁精致的西装，腕上一块银色手表，在亮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谁说陆承霖醉心学术不修边幅的，这不是挺有贵公子气质吗？

叶云深仔细一看，又发现了一些不对，唇边的弧度也渐渐收敛。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陆承霖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秘书说错话了，他满面怒气，后来甚至站起来冲着秘书说了什么，最后不管秘书的阻拦，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不只办公室里的人都朝陆承霖看去，叶云深也是一惊。那种感觉就像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别人受到伤害一样，叶云深既内疚又慌乱，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叶云深也不顾视频那边还有人在等他。他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捏着下巴，反复思忖，是等久了吗？还是钱给少了？他为什么会生气？

叶云深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好找秘书问了情况，事关重大，秘书不敢怠慢，把刚才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叶云深听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秘书处处为陆承霖着想，陆承霖为什么会生气？

唯一的解释是陆承霖不是对秘书，而是对他？陆承霖不怎么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反感，如果不是为了创业用的初始资金，他可能来都不愿意来。

联想到之前给陆承霖送东西的情景，叶云深愈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出现在二少面前惹人嫌，可惜天不遂人愿，大少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派过来给二少“帮忙”，这下二少想不看见他都不行。

智能化养殖的调研报告比叶云深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一连几天，叶云深都在加班写报告。有几次要不是陆承霖执意要他回去，叶云深说不定还会熬上通宵。

陆承霖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天晚上，他堵在叶云深办公室门口质问：“你以前都是这么工作的吗？”

“什么？”叶云深从成堆的资料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不明白陆承霖为什么要这样问而闪烁着一种纯净又懵懂的光芒。

陆承霖不可抑制地吞了吞口水，“你以前都是这么加班的？”

“这个啊……”叶云深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算什么，以前忙的时候，住在办公室也是常有的事，最长的一次住了半个多月。”不过乾海的总裁办公室有独立的套房，说起来比他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好些。再说了，那个时候的他一心想着报答董事长的知遇之恩，不管什么时候都劲头十足，好像根本不觉得辛苦。

叶云深轻描淡写地说着，陆承霖却感到一阵刀割似的疼痛。

住在办公室半个多月？这是人干的事？哪有这样用人的？也不怕别人猝死？

黑心资本家！

陆承霖骂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黑心资本家”好像就是自己的父亲，而自己正做着和父亲一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陆承霖斩钉截铁地说：“你别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