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深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原来是这个。

“我知道。”雪白的鱼丸像小鸭子一样落入锅中，叶云深控制得极好，但还是有一滴红油溅在手上，叶云深却不觉得痛。他已经想到陆承霖这句话后面的转折，就像上次一样，“你说过了，有几个男嘉宾正在创业，你很想认识一下。”

“那是骗他们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太好说，其实……”陆承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我喜欢男人。”

“哦。”被红油烫过的地方不甘寂寞地呐喊，尖叫似的刺痛像小蛇一样钻进心里。叶云深放下餐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异常平静的态度大大出乎陆承霖的意料，他忍不住问：“你不意外吗？”

叶云深向后一靠，只留一只手在桌上，“有那么一点，不过也可以理解。”

“真的吗？”陆承霖喜出望外。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知道这件事曝光后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一直小心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特别是叶云深。

而叶云深表现出的坦然让他欣喜若狂。

他说“可以理解”。

陆承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开头，然后试着推演，很奇怪，所有好的结果都如水中月一样迷惘而虚幻，所有坏的结果都如刀尖一样真实得令人心惊肉跳。

现在，他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不管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至少自己在他眼中不是异类。

陆承霖鼓起勇气，“那……你呢？”

“我？”叶云深反问。

“对，你……”陆承霖毫不掩饰心中的期待，怔怔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陆承霖从充满希望到不敢奢望，甚至觉得不会再有答案时，叶云深终于开口。他略带厌恶地吐出一口气，“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陆承霖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叶云深仿佛自语一般淡淡道：“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减分项，特别是对老一辈来说。你这一步还挺大胆的……”叶云深的语调中多了几分赞赏，落在陆承霖的耳中却更像讽刺，“你先让大少误以为你是同性恋，好让他告诉董事长，等董事长质问起来，你再反过来否认，这样的话，减分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陆承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曾经对这一幕的悲剧幻想会让他心如刀割，那么现在，陆承霖连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云深所说的“理解”只是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而不是理解他身为男性却喜欢男性这件事。

难怪叶云深会那样厌恶，因为他误以为自己也被算计在了这个链条里，还是其中最为重要的角色。可是天知道，这通通都是叶云深的臆想，并不是他的本意。

也是，以他们的关系，无论他说什么叶云深都不会相信。陆承霖甚至在想，哪怕他不顾一切向叶云深表白，大概也会被他当作一场阴谋。

很久以后，陆承霖都记得那种挫败与无力，足以让他在任何一个美好的瞬间失去欣喜的能力。

“呵……”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

陆承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将双手放在脑后，嘴角浮现出一抹痞气的笑容，半是无奈半是怅然地说：“真是的，又被你看穿了。”

原本生冷的食材在火锅底料的浸润下探出脑袋，争先恐后露出最诱人的模样。

陆承霖拿起筷子去夹火锅里的鱼丸，他试了几次都没夹起来，索性将筷子放在一边，默默注视着对面的叶云深。

叶云深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好半天还在和一朵香菇“战斗”。他低着头，贝齿落在墨色的伞盖上，不经意间让香菇也拥有了羞赧的情绪。

陆承霖忽然有了些许恶劣的心思。

他十分慵懒地靠在一边，伸出食指在下巴上摩挲着，若有所思道：“想要让我哥相信我喜欢男人，只是这么一说恐怕不够，最好要有点实际行动，你说对不对？”

叶云深抬起头，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他看向陆承霖，更像是在等他下面的话。

陆承霖不负所望，“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人，要不就你吧。”

这是比“我有喜欢的男嘉宾”更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只要是正在吃东西的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把东西呛到气管里，然后剧烈咳嗽到双颊通红，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然而叶云深的表情十分平静，并且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你觉得大少会信吗？”

陆承霖不以为然，“这个简单，我们真做点什么不就行了？”

这下，叶云深的脸，到底还是红了。

陆承霖陷落在短暂的骄傲中无法自拔，他很想知道，如果这时候追问叶云深一句“你怎么脸红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还好，陆承霖忍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叶云深，以便确认这一幕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没过多久，叶云深便恢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浓郁热辣的火锅依旧不厌其烦地唱着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早已心绪不宁的陆承霖越发燥热难耐，他把火调小了一点，扬了扬下巴，问：“你考虑得怎么样？”

“咳咳……”叶云深躲得了第一次，没躲过第二次。他先是一连串浅咳，接着拼了命地猛咳，用力之大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陆承霖赶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嘴上却在埋怨，“你看你……”

叶云深并没有接过水杯，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仰起脸看向陆承霖，“你还没说呢，‘我们做点什么’究竟是做什么？”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陆承霖微微一怔，随即挑眉，“你真想让我说？”

叶云深面不改色，“说啊……”

“咳咳……”很奇怪，咳嗽好像传染了，最奇怪的是，脸红也传染了。

陆承霖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叶云深转头拿起筷子，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夹住陆承霖几次都没有夹住的鱼丸，又把鱼丸送进陆承霖碗中，说：“吃东西吧。”

陆承霖咬了一口鱼丸，没吃出什么味道，后来再吃其他的，一样食不知味。

一场期待中的盛宴就这样草草收尾。

好在陆承霖并没有忘记帮叶云深收拾残局。他把没吃完的食材归拢到一起，把不要的餐盒扔掉，准备把火锅底料倒掉时，叶云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陆铭恩”三个字格外刺眼。

陆承霖回头，见叶云深正站在冰箱前。

上层没有地方了，他只能把剩下的食材放到下面的抽屉里。叶云深弯下腰，剪裁精致的西装裤衬得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冰箱里原本用来寻找食材的灯光意外给了叶云深恰到好处的点缀。

陆承霖想起来，他买这台冰箱时，销售夸他眼光好，“这台冰箱的特别之处在于里面的灯，亮起时会让人有幸福的感觉。”当时的陆承霖还在想，冰箱而已，会制冷就行，灯什么样有什么差别，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不一样。

桌子上的手机持续不懈地叫嚣，陆承霖回过神。他刚要喊叶云深接电话，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端着火锅去卫生间倒掉，只当没有看见。

电话第二次响起时终于引起叶云深的注意，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往卫生间看了一眼，“喂？”

陆铭恩说：“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好了。”

“这么快？”叶云深有些意外，他借口陆承霖对他防备太深，让陆铭恩在陆承霖的公司里再安插一个人，这才不到一天，他居然把事办好了。

陆铭恩“呵呵”一笑，颇有几分老奸巨猾的味道，“当然了，毕竟是你吩咐的事。”

叶云深也笑了一下，不过更像冷哼。

陆承霖拿着火锅往回走，叶云深避开他的目光，转了个方向，“我能知道是谁吗？”

“这个……”陆铭恩沉吟片刻，“人是找好了，但还在等机会，等他入职了再让他联系你。”

大概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叶云深回了一声，“好。”

陆承霖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什么，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吭哧吭哧地洗火锅。他挤了好多洗洁精才让火锅上的油不那么腻人，好不容易把锅洗好，手又不能要了。

不用凑得很近，陆承霖就能闻到指尖残留的火锅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掉。

正在这时，叶云深过来了，问他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陆承霖抽了两张纸擦手，挥之不去的火锅味弄得他直皱眉，语气也变得异常刻薄，“我都弄完了你才来。”

叶云深说：“不好意思，刚刚接了个电话。”

“谁的电话？”陆承霖在心里问了一句。没错，只是在心里，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难忘。

擦过手的纸巾被陆承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满腹惆怅化作一句无关紧要的客套，“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等一下。”陆承霖还没走到门口，叶云深在身后叫住他。

陆承霖心想，怎么？知道错了？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陆承霖回头，见叶云深送来一样东西。

“你的药。”

那是叶云深给他买的药，他自己都忘了这件事，叶云深居然还记得。

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落，陆承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话音未落，又有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陆承霖难得笑了一下，看上去极是凉薄，“快去接电话吧，别让对方等急了。”说完，转身走了。

叶云深关上门，拿起手机，对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叶云深只回了几个字，“谢谢，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