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后园,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莲池边的看台小楼上,四周没有点灯,淅沥沥的小雨落了满池,扬起的轻纱被雨水淋湿凌乱的粘在柱子上。
看台里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小桌上整齐的摆着茶具,钟离芸的尸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钟离芸半生荣辱浮沉,她的过往季江南并不知晓,只能经过襄王的行为有一些猜测,季江南自认不是个好人,但也从不滥杀无辜,今日因中了夏侯成的迷烟失手杀了钟离芸。
诚然钟离芸所做的也不是好事,但归根究底,皆因夏侯成而起,钟离芸中了季江南一剑,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服毒,死前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都死法,是她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这样一个女子,说不清叫人鄙夷,还是令人怜悯。
如今夏侯成获罪,欺君罔上,结敌叛国,即便他是皇子,也难逃一死。
东陵这场风波彻底平息,会有一大批人殒命,襄王一案彻查之后,钟离芸所做的事也会被抖出来,生前屈辱半世,死后骂名一生。
季江南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季怀远那边也谈完了,长舒了一口气,转身下了楼梯,在廊下对着小看台遥遥一礼。
春雨淅沥,夜风微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季江南插手了,东陵大部分官员涉案,杀的杀抓的抓,大部分官职被空了出来,朝廷方面官员调动还需要时间,是以就有韩天阔暂代五城事物,楚啸协助处理。
三月慕兰花开,大片大片的慕兰花在东陵盛放,慕兰城满城芬芳,独特的金色花蕊在夜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
往年这个时候是慕兰城最为热闹的时候,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留下不少绝句。
大晋民间有句戏言,东南有二城,不夜双明珠。
东陵慕兰城,豫州汴京城,不夜双都的名号在大晋大名鼎鼎。
东陵之变在整个大晋都有所耳闻,东陵高层官员死了大半,前六扇门东陵总捕头程琪与东陵驻军都督张善生被腰斩,家属流放,户部尚书徐开革职查办,晋皇念旧,留他一命,抄了徐开的府邸,结果在抄家当中兵士无意撞到了一堵墙,见破口处金光闪耀,掀起墙皮,赫然是一堵黄金砌成的墙!
细细将徐开的府邸搜了一遍,发现的金银器物堆在一起,占了徐府的大半个院子,户部仔细整理后呈递晋皇。
这一批金银珠玉,总计价约有三百四十多万两,接近国库五分之一。
晋皇雷霆大怒,朝堂之上砸了呈上的奏折,责令将已在回乡路上的徐开带回,御林军沿路追赶,晋皇就坐在大殿之上等候,早朝从卯时持续到午时,午时一刻,徐开一家三十六口人全数抓回盛京。
徐开自知没有活路,在大殿上撞柱而死,午时三刻徐家人尽数推出午门斩首,三十六人无一存活,徐开的尸体被拖出暴晒三日,被野狗分食。
晋皇为国库空虚愁的饭都吃不下,连开河道的钱都凑不出来,徐开任户部尚书一职尚不过五年,五年敛财三百五十多万两,这已经是巨贪,而且就在晋皇眼皮子地下大肆敛财,这让晋皇怎能不怒?
晋皇盛怒之下,着手彻查官员私账,就贪污一项又查出不少官员,连着斩了好几个,连着半个月早朝时间众官员皆心惊胆颤,就怕下一个推出午门的就是自己。
朝廷因徐开严查官员账目,又是一番查抄不断。
相比起盛京的紧张,平息下来的东陵就显得轻松许多,官员有官员的愁,百姓有百姓的乐子,早些因为东陵大动五城戒严,现在襄王一党被拔出,五城也恢复了往日繁华,三月上旬慕兰花开,依旧有文人骚客不远而来,聚首慕兰城一睹美景。
慕兰城毗邻曲水,曲水改道,上游被封,慕兰城边上的曲水河域就成了一汪死水,随着时间推移,水位逐渐下降直到干涸。
曲水边是一整条长廊,廊上挂着一排花灯,河边是大片大片的慕兰花,此时正是月上梢头,廊下的花灯光影微弱,慕兰花金色的花蕊在黑暗中如星罗密布,奇幻瑰丽。
河廊上有一个一个的小亭,给各位看客们歇息之用,当然也不是白用,花钱点一壶慕兰花茶,或者写一首咏花的诗词,若得大部分人赞赏,就可免费使用。
河廊小亭建的位置不错,坐在里面,慕兰花开满城的盛景,尽入眼底。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初入口寡淡无味,入喉的一瞬又有一股馥郁的香气逆流而上,伴着微微的涩,以慕兰花制成的花茶,的确味道独特。
季怀远坐在一侧,双手持杯细品,举手投足之间,世家贵气流露。
此时距离襄王获罪已有半月,季怀远身上的寒毒在罗百盛的调理之下逐渐压了下去,修缮河道的拨款重新加了一层,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一月,河道就会彻底完成,季怀远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狼狈颓废之色一扫而空,恢复成为沉稳如山的季家家主。
“东陵事件已了,你又何打算?”季怀远问道,“要回七剑门吗?”
季怀远没有问他是否回江州,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不管原因为何,他杀了季安承夫妇是事实,重伤了季江南的好友陆皓尘也是事实,他在尽最大的力保护季家,对此季江南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季安承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现在已经把事情挑明,季江南与季怀远也不复曾经的兄友弟恭,心有隔阂,季江南不会对季怀远动手,但也不再喊他大哥。
江州一变,自家大哥杀了二哥夫妇,重伤陆皓尘使的曾经的“季三陆九”反目分道扬镳,或许季怀远伤陆皓尘是为给季江南报一剑之仇,但江州,季江南是暂时不会回了。
“不回,师父捎过话给我,给我一年的游历时间,这一年我都不会回七剑门。”季江南目光看向亭外,大片的慕兰花耀眼夺目,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还与季怀远同进退,这会儿事情平息了,却不知如何与季怀远相处,两人坐在这里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季怀远见季江南不肯看他,轻叹一声问道:“你可是还在恨我?”
季江南不做声。
季怀远苦笑,说不恨怕是不可能的,他二人关系有多好,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可能季江南的确是恨的,但要恨谁,又实在茫然。
杀季安承的是季怀远,季怀远因季北思受控夏侯成,夏侯成目前已押往盛京,不论哪一种死法,终归是要死了。
按理说大仇得报应该畅快无比,但偏偏季江南觉得无比难受。
气氛再次僵持,许久,只听季江南轻声说了一句。
“我要去汴京。”
季怀远蓦然转头,心头一跳:“你……”
季江南转头过来,直视季怀远的目光:“陈冽还在逃,关于浮屠密库残图,我会自己去查。”
季怀远那夜的确把事情都告知季江南,他没说谎,但却有所隐瞒,季江南一直记得,他被逼离江州,罪魁祸首是季北思那份不知在哪儿的浮屠密库残图,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两份,黄泉天的人沿路一直追杀,现在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比起襄王控制下的东陵,浮屠密库牵连更广,沈云川背后的无逍宫,上清道门,地下城和老大,这些人,都是冲着残图来的,残图的来源,才是一切杀祸的起点。
季怀远应该知道一些,但他不说,季江南也不问,他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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