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弱,雾色朦胧,明正殿的烛灯昏昏,殿内跪了满地宫妃,除了少许宫妃细不可闻的抽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荀太医身上。
韩贵妃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放在膝上的手绞紧了帕子,怔怔望着龙榻上,心中或许有过悲伤,却被夙愿即将得偿的欣喜掩盖了。
“娘娘,皇上驾崩了。”荀太医言罢,跪了下去。
“皇上。”宫妃齐齐哭出声来。
韩贵妃猛地站起来,眼睫一眨泪便溢了出来,她快步来到龙榻边,扑在锦被上,失声痛哭起来。
明正殿外,听到里头传出的哭声,群臣叩首,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丧钟长鸣,敲了不知多少下,像是老者的呜咽,沉重且压抑。在那一刻,长安街像是定住了,行人驻足,商贩停喝,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扑通跪在地上高呼“万岁”,接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恸哭。
大殿外的石阶上,长公主正赶往明正殿,听到钟鸣,倏地停下脚步,望着明正殿方向,神色怔怔。过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晏景玄的声音,她才缓缓回身。
“母亲。”
“阿景,你舅舅他……”
晏景玄放眼望去,明正殿外跪着乌泱的朝臣,眸光微闪,他也没料到韩家竟会这么快动手。
昨夜淮青出宫传信,他得知舅舅已经服了药,连夜去了肃王府,随后又去了镇抚司。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好戏入场。
他淡淡收回目光,握着长公主的手,在她手心轻挠了下,正如幼时和李烨打架被承元帝罚了后,长公主领回府时那般,这是他们的默契。
原不想惊动母亲,但昨夜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会儿又在宫中,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长公主思酌片刻,眉间蹙了蹙,抬眸深看了晏景玄一眼,握紧他的手,低声道:“阿景?”
晏景玄微微颔首,道:“母亲莫要伤心过度,宫里一切有我,夏茴姑姑,劳您先送母亲回府。”
长公主摇头,拍了拍他的手,道:“我不走,趁着母亲还能镇得住场,去给咱们小侯爷撑撑腰,以后老了走不动道,就是想帮你,也没用了。”
晏景玄极不明显地勾了勾唇角,扶着长公主走向明正殿。
“长公主殿下到!”
殿内,韩贵妃听到内侍尖嗓,哭声一滞,边擦着泪往外走,看到长公主,福了福身,泪眼婆娑道:“皇姐,您来了,皇上他……”
“韩贵妃,本宫是宛宁长公主,可担不起你这声皇姐。”长公主道。
韩贵妃眸子里闪过算计的精光,恭声道:“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却不理她,转身睨着众臣,道:“赵大人。”
礼部尚书赵建炎往前爬了几步,俯首施礼道:“臣在。”
“皇上驾崩,本宫长恸不绝,但圣体不可延宕,国丧之事,礼部尽快着手,派人去肃王府,请太子殿下主持国丧,昭告天下,另,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登基事宜,不可耽误,需尽快行封禅大典。”
“谨遵长公主殿下懿旨。”
听到长公主的一番话,跪在最前头的晋王猛地抬头,不断侧目望向丞相韩珽,殷切盼着他登基的大臣,也在等韩珽发话。
韩珽面色沉如黑铁,忽然站了起来,与长公主平视,道:“长公主殿下怕是闭目塞听得有些久了,竟是不知,五年前,大皇子下毒谋害皇上,早已被废太子之位,囚禁于肃王府思过,如今大皇子乃是戴罪之身,岂能奉为新帝?我大梁的江山岂能交于罪人之手?”
“是啊。”“是啊。”
“大皇子可是弑父之罪……”
“大皇子德才有失,不堪为新帝。”
“晋王殿下仁孝明达……
“臣等恭请晋王殿下登基。”
看了众望所归的晋王一眼,晏景玄凛声道:“众位大人振振有词,本侯还以为晋王已经被封为太子,本侯倒是想问,韩大人可有诏书?”
“这……”众人语噎。
大理寺卿朱轩看向晏景玄,眸光一闪,道:“莫非小侯爷有诏书?”
“朱大人说的极是,韩大人没有诏书,你晏小侯爷就能拿得出诏书了吗?”具他们所知,皇上可从未立过诏书,倒也不怕他能拿出来,再说了,就算是他能拿出来,他们也可以说是假冒。
韩贵妃眼中闪过暗芒,提步走出明正殿,道:“晏小侯爷若是有诏书,倒是拿出来让各位大臣们瞧瞧,本宫日日在明正殿照顾皇上,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诏书,晏小侯爷莫不是想假传圣旨?”
“晏景玄,假传圣旨可是死罪,不要以为有长公主殿下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说话的是御史台左都御史郭准,不久前他的侄子娶了韩家偏房的嫡姑娘,深知一荣俱荣,他才会出言帮着韩家。
“放肆。”长公主呵斥,“郭准,你既然知道本宫还在,便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的儿子。”
当年长公主可是凭着一己之力,将承元帝奉为新帝,后虽深居镇国侯府,但威严尚在。郭准被她训斥后,低下头默不作声。
晏景玄:“各位大人,真是不巧了,有诏书的人,可不是本侯。”
“是谁?”韩珽的问话声还未落,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韩大人是在找孤?”
众人转身,只见在肃王府囚禁五年的废太子由远及近,穿着一袭太子常服,不仅没有消沉颓唐之色,反倒容光焕发。他手中握着难以忽视的明黄色丝帛,身后跟着锦衣卫指挥使乔策和禁军统领褚弋,步步而来,气势逼人。
“太子殿下?”群臣见到来人是他,多为惊讶。
“李暄?他怎么来得这么快?”韩贵妃低声喃喃自语。
韩珽像是看到了笑话,“李暄,你一个废太子,竟敢以孤自称,皇上尸骨未寒,你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李暄走近,先是朝着长公主俯首作揖,“暄儿给姑姑行礼,这些年,让姑姑操心了。”
起身后与晏景玄交换了眼神,这才转身看向韩珽,他身量高韩珽半个头,看着他便有些轻视,睨了他半响,才转过目扫了殿里殿外一眼,道:“韩贵妃,各位大人,还有晋王殿下,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时,空中一声巨响,烟火直冲云霄,烟雾久不弥散,引得众人抬头望去,神色各异。
韩珽眸光微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抚着胡须道:“大皇子不如说说,你深居肃王府,不曾来过明正殿,手中的诏书从何而来?”
李暄看向他,道:“韩相说孤是废太子,孤倒是不知道,父皇何时废了孤的太子之位?”
“你什么意思?”晋王闻言急道。
李暄瞥了他一眼,道:“五年前,东宫的婢女被人收买,将浸了甲子红的沉香墨送到明正殿,险些害了父皇,孤自知御下不严,自请去肃王府思过,怎么到了韩大人嘴里,就是被废了太子之位?”
“什么?”
“原来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
“这……可真是胡闹。”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继位乃是理所应当啊。”
一句惊天霹雳,群臣议论纷纷。
长公主抬眸看向晏景玄。晏景玄点了点头,这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曾查明真相,皇兄便无法名正言顺的走出肃王府。
当年会传出废太子一事,也是舅舅为了保护皇兄,故意而为,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韩大人,可要看看当年的圣旨?”李暄毫不在意地递出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韩珽被承元帝和李暄联手摆了一道,面色十分难看,伸手接过圣旨,展开一看,果然如李暄所言。他沉默良久,心中估量几番,忽然将圣旨摔在地上,肆声笑道:“李暄,你不会以为只要你还是太子,便能顺利登基吧,当真是幼稚,来人,拿下。”
他话音方落,穿着铠甲的人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将明正殿团团围住,端看人数,远超禁军和锦衣卫,个个面露凶光,挥着长剑。
有人认出他们身上的铠甲,惊道:“是京畿营的人?”
京畿营的三位都尉是谁,群臣心中清楚,自然也能猜到这些逼宫的人,是谁的安排。
朱轩斥道:“韩珽,你想造反?”
“朱轩,如今皇上驾崩,本官身为三朝元老,辅佐了三代皇帝,鞠躬尽瘁,本官以为,李暄不堪为新帝,当拥立他人,晋王殿下仁孝性纯,当为新帝,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韩珽道。
他话音刚落,朝臣立时分为两派,韩党和贪生怕死的官员都跟在了韩珽身后,生怕被误伤,其余官员脖子上,很快被架上了剑。
“韩珽,本宫的话,也不管用了吗?”长公主盯着韩珽。
韩珽道:“长公主,本官原无意与你为敌,怪就怪你生了个多管闲事的儿子,莫要怪本官不给先帝情面,来人,请长公主殿下回镇国侯府,为皇上祈福,不得再出侯府半步。”
晏景玄听他竟想将母亲囚禁,怒道:“韩珽,你算什么?我大梁江山何时由你说了算,来人,将叛臣韩珽拿下。”
韩珽以为他说的是锦衣卫,正欲大笑,却见方才兵卒剑锋一转,指向他,剑也随之落在了他颈间。
“你们?”韩珽难以置信道,他四处张望。
晏景玄低低笑一声,“韩大人可是在找他?”
韩珽抬头望去,只见韩雍亦被人架着剑,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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