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流芳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出殿外,宫人们奉上热茶后,躬身退了出去。
“阿景,今日朝堂上,朱轩、侯文竹、汤舍禄这几位大人极力反对世子派兵苗疆,可是你私下授意?”李暄撩了撩长袖,将手臂搭在膝上,目光探究看着晏景玄。
晏景玄目光凛然,放下茶盏,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云淡风轻道:“几位大人心中自有思量,与我有何干系,不过臣弟倒是认为,几位大人的话说的极是,苗疆小族,尚不足以用兵。”
“除了你,还能有谁?”李暄笑着拆穿他,皱起眉认真思酌一阵,还是摇了摇头,“苗疆虽然只是小族,但它西临乌斯,当年元帝御驾亲征将乌斯退击百里,之后数年我大梁兵强马壮,才让他们不敢来犯,若非当时苗疆大巫对元帝有恩,元帝承诺不动他们,苗疆早已是我大梁疆土。”
北境有十六部,虽有大首领屠赫勒,但各部皆有首领。十六部自诩情同手足,各部之间却经常发生冲突,并非毫无破绽,只要摧毁了盟约,便能逐个击破。
晏景玄便是采用了这种战术,才能在北境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但乌斯不同,乌斯地广,兵马强盛,尤其是战马,远比大梁的结实。乌斯王如同大梁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当年元帝李长渊率三十万大军,也只是将他们击退百里。
李暄道:“此番世子来长安,还带来了极为重要的消息,便是乌斯在苗疆边境已有屯兵之势,一旦乌斯出兵占领苗疆,进而再攻蜀地,便避开了河道天险。阿景,你擅用兵,你应该知道,这是兵家大忌。”
晏景玄却是不动声色地收了收眸,乌斯屯兵之事,三哥为何不曾与他说过?是那日阿卿暴露,他未来得及说,还是从未想过?
李暄也不逼他,抿了口茶,又道:“父皇虽未下旨,却已有答应之意,世子也承诺,不会伤害苗疆百姓,何况上任老族长死后,苗疆内部四分五裂,的确有人生了异心,难保不会有人投靠了乌斯。”
殿内静默,熏香缭绕。
“娘娘。”
宫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晏景玄和李暄同时望了过去。只见嵇芜款款走了进来,虽怀有身孕,脚下依然轻盈,她身后跟着几位宫婢,手上端着漆盘。
晏景玄起身施礼,嵇芜温婉笑了笑,约莫是要为人母,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道:“殿下,阿景,我让人做了冰碗,你们快来尝尝。”
嵇芜转过身,取了冰碗先是递给李暄,又放了一碗在晏景玄面前,露出的手腕处戴着一只赤红的珊瑚手钏,衬得手腕宛如皓月般白净。
“多谢嫂嫂。”晏景玄多看了手钏一眼,垂眸端起冰碗,尝了尝。
嵇芜见两人都吃着冰碗,嘴边的笑意愈深,没打算多留,便要离开。李暄怕她怀着身子来来回回太过劳累,将人留了下来。
李暄扶着嵇芜坐在身边,柔声问道:“累了吗?”
嵇芜摇了摇头,看向晏景玄,温声道:“阿景,阿卿她还好吗?”
晏景玄颔首。
嵇芜犹豫了下,道:“那日姑姑说得有些突然,可能吓坏了她,你千万别心急,这事慢慢来。”
“我知道了,嫂嫂尽管放心,等着喝喜酒便是,”想到阿卿,晏景玄不自知地笑了笑,起身便要告辞,“皇兄,嫂嫂,我还要去刑部一趟,先告辞了。”
李暄喊住他,道:“阿景,你再好好想想,世子还会在长安留几日,只剩几日了。”
晏景玄目光微沉,脚下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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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行,即刻派人递信给跟着时大夫的人,让他们去探乌斯在苗疆边境,可有屯兵?”晏景玄吩咐。
“是。”简行见他神色凝重,不敢耽误,转身便走出了书房。
阿卿闻言,抬眸望向他,正色道:“发生了什么?”他这话极为突然,阿卿又自小在战场黄沙中长大,她下意识便以为,乌斯举兵来犯。
晏景玄坐到她身边,眉头才松了松,缓声道:“今日下朝后,我去了东宫才知,三哥带来消息,乌斯有屯兵之势,可那日我与他彻谈时,他半分没有提及,极有可能为了能出兵苗疆而信口乌斯屯兵,但是现在,即便他是信口开河,也来不及阻止了。”
“从苗疆到长安,来回再快也要大半个月,再加上打探的时日,三哥不会在长安如此之久,看来出兵苗疆,已是势在必行。”
阿卿低着头仔细想了想,忽然抬眼道:“小侯爷,我们成亲吧。”
晏景玄挑了挑眉,颇有意外地斜睨向她,触到她的目光,瞬间便明白她的想法,拧眉道:“你是说,用我们大婚来拖住三哥?”
“不行。”
他拒绝地如此之快,反倒让阿卿愣了下,不解道:“可是小侯爷,我们本就要成亲啊,你说要在半个月内成亲,如今不过是稍微推迟几日,为何不行?”
晏景玄眉头愈紧,看着阿卿的目光沉了几分,他和她的大婚,只可以提前,不能推迟。
阿卿被他看得莫名,分析道:“只要途中顺利,蜀地和长安来回不足月余,能将信南王世子留在长安,又能探到乌斯有没有起兵的意图,与推迟几日成亲想比,孰重孰轻,小侯爷应该明白。”
孰轻孰重他自然清楚,但就是不想让他们的大婚牵扯到别的事。
“这事我再想想,先给你看样东西。”晏景玄忽然道。
他自顾起身拿了两份案宗过来,都是当年裴循通敌一案的案宗,一份是当初从锦衣卫带回来的誊抄卷,一份是从刑部借来的原册。
照理来说,刑部案宗是不能外借的,甚至不能随意翻看,但选任刑部尚书时,他替新任的刑部尚书汤舍禄美言过几句。汤舍禄欠他一个人情,才破例让他带走了卷宗,承诺三日之内还回刑部。
阿卿接过他递来的卷宗,只是翻开,便惊住了,私通文书上的笔迹,她太过熟悉。
晏景玄看出她的不对劲,问:“是裴循的字迹?”
阿卿讷讷点头。
不可能,爹绝对不会通敌叛国,究竟是谁在模仿他的字迹?竟能伪造得如此相似?
晏景玄亦抿直嘴角,半响无话。
过了许久,晏景玄从她手上拿回卷宗,道:“明日还要进宫赴宴,这事等明日回来再说,先回去歇着吧。”
阿卿迟疑:“我……”她还想再仔细看看,也许会有其他发现。
晏景玄哂笑,倾身过去,“你要是不回去歇着,我就抱你去我房里,便是推迟几日成亲,总归也要不了多久,你就要搬来我房里了。”
阿卿听他答应推迟成亲,惊讶仰起脸,倏地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问:“你方才是说,成亲后我们要睡在一处?”
晏景玄失笑道:“你觉得呢?”
阿卿:……
她好像又失算了。
她抿了抿唇:“我能……”
“不能。”晏景玄打断她的话,成亲之后都不能睡在一处,他要成亲何用,“与我睡在一处不好吗?你心疾发作了,我还能及时帮你,何况本侯的床,可不是谁都能碰到的,你可占了便宜了,阿卿姑娘。”
“要念着我的好。”他忽然抬手轻轻戳了戳阿卿额头。
阿卿愣了下,抬手打掉他的手,眉心蹙了蹙,淡声道:“知道了,晏小侯爷。”
她方才用的是左手,衣袖垂落露出了手腕处的伤疤,晏景玄盯着那处,眸色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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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蝉鸣声声。
信南王府,东跨院。
翟庄盘膝坐在软榻上,问:“庄主,噬心蛊真的无解吗?”
闻言,面具之下,贺兰衣慵懒抬了抬眼,道:“小花,噬心蛊有没有解,你最清楚,不是吗?怎么,不想让她死?死路是她自己选的,我可从未逼她。”
翟庄哑声良久,才又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给她服下噬心蛊?我们要做的事与阿卿并未关系,她的死活并不影响我们。”
“翟庄,”贺兰衣厉声道,声音里浸了寒意,“我让你来长安,不是为了儿女情长,韩家落败你没有阻止,李暄重回东宫你也没有阻止,来长安这五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翟庄顿时没了声。
他有口难言,为了帮韩家,他不惜暴露了在锦衣卫的暗桩,还被晏景玄抓住了把柄,谁知韩雍竟然蠢到了极致,转眼便被晏景玄摆了一道。
后来,各处都被锦衣卫盯着,他不能为了帮韩家而暴露罗刹楼的铺子和暗桩,只能坐山观虎斗。
贺兰衣吩咐道:“明日入宫赴宴,让郁楚来见我,别以为你为她遮掩,我便不知道她做了何事。”
翟庄低眉:“是。”
贺兰衣瞥了眼他,语气中似乎带了安抚,缓声道:“小花,别忘了你娘,她还在等你去救。”
翟庄心一紧,道:“庄主,你说晏景玄他会信乌斯在苗疆边境屯兵吗?”
“信与不信,可由不得他。”
面具之下,贺兰衣发出低低地冷嘲,听着格外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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