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阐提寺的深处,唯一一座算得上完整的大殿内,常欢第一次见到了空性。
大殿内灯火通明,数十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身披透明鲛绡,个个都生得唇红齿白,正翩翩起舞。
常欢到来后,才各自停下,退去大殿两旁,行走间袅娜娉婷,娇艳异常。
镜缘也在大殿内,镜缘冲着,当常欢进入大殿后常欢合十念了声佛号,与镜相一同走进了偏殿。
大殿的中央是一座泥塑的佛像,即便一阐提寺残破不堪,但是这具泥塑的佛像却保留的完好,没有一丝破损。
甚至以常欢的目力看来都难寻一道裂缝,泥塑佛像只有轮廓而无五官,微微垂下的佛面俯瞰大殿,常欢感觉不到一丝怜悯之意,只感那超然物外的漠然。
泥塑佛像的身上被人刻了两个字:慈悲。
留意到常欢的目光停留在慈悲二字上,空性的目光也一同落在这二字上:“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此乃慈悲。”
空性说完,顿了顿又感慨道:“这不仅仅是一种大境界,更是一种大宏愿。”
常欢这时才收回目光,看向空性。
枯瘦,慈祥。
这是常欢对空性的第一印象,即便记忆中有着空性的模样,但是那毕竟是九年之前的印象了。
如今九年过去,空性仿佛洗去了一身的邪气,身披血红袈裟,端坐玉台之上,玉面白须,慈眉善目,眼神温和,不见丝毫戾气。
“假、大、空。”常欢如此点评。
一进入大殿,常欢就知道,自己的所有计划,都无法实施了,因为空性的眼神让他瞬间明白了一件事,空性知道他不是镜觉。
既然如此,常欢连最后一丝遮掩也没有了,从进殿到现在,甚至没有维持表面的礼数称一声“师父”。
听到常欢对于慈悲的评价,空性白眉一挑,眼神亮了两分:“为何?”
“与一切众生乐,拔一切众生苦,试问,佛陀做得到么?”常欢的目光扫过大殿,一个个衣着不堪入目的年轻女子面带娇羞立于大殿之内,其中一个端来酒水走到常欢身侧跪下,双手高举过顶。
“试问,佛陀做到了么?”常欢没有动酒杯,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女子,看向空性。
见空性不语,常欢接着道:“做得到而不做是假,做不到而称慈悲是妄语,那不是假大空,又是什么?”
“这种话,佛门中人不敢说,玄门中人不会说,前辈之言,颇合我六圣宗立教之基,若是有幸见到这一阐提寺的主人,想来前辈这番话,也定当能得到几分认可。”空性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常欢都有点愣住了。
前辈?空性称呼自己前辈?这是常欢始料未及的,纵有千般思忖,但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局面。
而空性口中所称的一阐提之主,更是引起了常欢的注意,由此可见,空性是知道这一阐提寺的来历的。
但是空性的修为明显不足以结识这样的存在,所以常欢猜测,这六圣宗很有可能与一阐提寺的主人有着渊源。
空性似乎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仍然沉浸在常欢的一番言论中的他甚至没能察觉出常欢流露的一丝异色。
“三教之中,唯我魔宗真人善使夺舍法门,但之前我还心存疑虑,一直不敢于前辈相见,这数日来,见前辈修炼的法门乃是我魔宗一脉的路数,贫僧这才深夜冒昧请前辈前来。”
空性笑盈盈道,从玉台站起,挥了挥手,大殿内的众多女子各自散去,包括跪在常欢身侧的持杯少女。
常欢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空性所言虽然让他有些想笑,但脸色不见丝毫异样。
空性说话的同时与常欢的目光对视,见其眼神深处那绝作伪不出来漠然,脸上又多了一份殷勤。
“实不相瞒,前辈夺舍镜觉的起初,我便察觉到了,这一阐提寺作为那位当年的道场,非但能抑制一切神魂的变化,甚至任何神魂的异变都会引起心狐的注意,前辈夺舍镜觉时引动数百心狐出现,贫僧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呀。”
空性的话让常欢明白了镜相与镜缘二人为何会数次暗中窥伺自己了,甚至流露出恶意,对于人性,常欢太了解了。
果不其然,空性再次说道:“心狐骤然聚集,引起的动静太大,非但惊动了贫僧,便是镜相与镜缘二人也被惊动。”
“当时贫僧摸不透前辈的来历,不敢贸然相助,以免好心办了坏事,好在前辈修为高玄。”
空性说到这里,见常欢神色清冷,于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镜相与镜缘二人修为低下,见识也浅,只知道夺舍之法是魔宗秘术,却不知道这等秘术非阳神真人不可使用,虽知前辈是魔宗高手,但有多高,却不知,如有冒犯,还希望前辈不要多做计较。”
空性的一番话看似在帮镜相与镜觉说话,实则避重就轻,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常欢甚至能推测出镜缘与镜相二人所思所想,无非是想要趁着常欢夺舍为成功之时将他杀死,或者是在常欢修为没有回复之前将之囚禁,以秘法逼问出修行功法之类。
要论人类黑暗的一面,常欢在末土世界可谓司空见惯。
无论是镜相还是镜缘,背后真没有空性么?常欢眼神幽幽,轻笑两声。
“一个来历不明的强者夺舍了你的弟子,若是我,宁可错杀,不可侥幸,你说呢?”常欢没有顺着空性的话,而是几乎将自己逼上绝路般的反问道。
空性摇了摇头,言语诚恳的说道:“任何一个阳神真人,都是我,以至于整个六圣宗无法直视的存在,牵扯到的因果也绝非我等承受的起的,所以前辈莫要如此说,不论是阳神真人的背后宗门,还是阳神真人的后手,都不是我一个区区七阶的小小武者可以承受的起的。”
空性所言,有真有假,但这番话倒真的是肺腑之言。
镜相至今仍然主张趁着常欢修为未恢复之时将他杀死,镜缘也是主张逼问其功法,空性却是不敢。
六圣宗当年鼎盛时也有阳神真人坐镇,空性即便没见过阳神真人,但在宗门总有所耳闻,贸然与这样的存在结仇,除非有必杀的手段,否则让对方逃走,那这会祸患无穷,非智者所为。
“至今还不知前辈名讳,失礼失礼。”空性站于玉台之下,双手合十,态度极为恭敬,说罢,伸手请常欢上座。
“常欢。”
无常的常,悲欢的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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