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耸肩，表情相当无辜。

李怀安瞪了他一会儿，又坐下了。

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暮色四合，待到星悬，他终于将萧何说过的话全都梳理一遍，红着眼睛说出一句话。

“你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何以见得？”

萧何笑吟吟道。

李怀安笃定道：“之前你威胁薇薇，说什么一年时间已过半，到时候还未将我唤醒，使什么魔种手段的话，为什么？”

萧何面色如常：“我说过吗？”

“你没说过吗？”

李怀安反问：“我对你天然有好感，就如薇薇当年初见洛九儿，就认定她是姐妹一般。

我不知你我曾经有何交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你是魔种，而我，是堂堂正正的仙宗小师叔，做起事来，肯定我行光明正大之事，你则以鬼蜮伎俩协助，所以，你所做的决策，绝对不是最完美的那个。

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你没解释清楚……”

“什么？”

“薇薇封闭剑识，之所以编造一个你是魔教中人的记忆，说明薇薇在骨子里，对你的计划是厌弃的。

只是出于某种她不能妥协的理由，不得不把你带在身边。

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掌门到底交代了什么任务，让她对你厌弃？”

萧何举起扎啤杯子，浅浅喝了一口，捏起一颗毛豆，嚼得稀碎。

许久，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我痒啊……”

李怀安面色如常，“可以挠挠。”

“挠不得，越挠越痒！”

“为什么痒？”

“等一下……”

萧何扬声道：“老板！再来二十个串儿！”

“好嘞。”

自烤的小炉子，羊肉串都是八分熟，加热就好，话音刚落，老板已经拎着一把串儿过来，放到他们的小炉子上。

“您的串儿。”

“好的。”

萧何扬起笑脸，又问：“再加把孜然辣椒的小料，我俩很喜欢吃。”

“没问题！”

老板走回去，拿了调料瓶过来，“给！”

“谢谢！”

待老板回去，萧何拿起肉串，娴熟地翻面烤熟，然后唰啦啦往盘子里撒了把孜然辣椒，连同肉串，递给李怀安。

“喏！”

“什么意思？”

李怀安没接。

“吃。”

“好。”

李怀安分出一半，正要沾料，被萧何制止了。

“不能沾，就这么吃。”

“……”

羊肉很鲜嫩，有底味，可是蘸料风味更佳。

望着近在眼前的那一盘密密麻麻的小料，李怀安忽然很难受，特别想沾一下。

愣了片刻，放下肉串，真心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理解就好。”

“能照顾我的情绪，将这么残忍的事，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真难为你了。”

“还好吧……最近我读了一本圣贤书，很喜欢其中的一句话。”

萧何亮出招牌式的纯真笑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理解了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就很好。”

萧何笑道：“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哈姆雷特，我就觉得字面意思，就是天道本意。

所谓的顺其自然，与天地无关，都是对这句话的过度解读。”

李怀安沉默。

夜风拂面，衣袂翩然作响，黑水如鳞，临河而坐，竟然有些冷。

“需要这么多小料才能止痒吗？”

“当然越多越好。”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

萧何翻手亮出那把银亮匕首，说道：“里面有三两星河沙，待全市路面建成，我会将它均匀地撒入每一寸土地，让它随雨水深如地下，启动玄天鉴，召唤通天梭，然后……”

“然后就熟了？”

“啊……临行前饱餐一顿，一举数得，等不急了……”萧何吞咽口水，“这是最完美的方法。”

“不能忍？”

“不能！”

“放屁，又骗我！”李怀安微怒：“那五十年征战墨海你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

萧何委屈，吃的满嘴流油，含糊地道：“你就不能别把所有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封闭剑识多好，花清蓉峰主教你修行时，你认穴应该很困难吧。”

李怀安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萧何道：“因为你讨厌修行啊，无论正邪，修行说到底，就是攫夺天道元气，反哺自己，是自私自利的事。

所以当你触摸到天花板之后，宁可去做一个永世轮回的普通人类，也不愿意再修行。

但你却忽略了一点，当你提升到某种高度时，其实已经脱离了蝼蚁的界限，即便再如何伪装，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有人来，教你脱离这幅躯壳，自然而然的离去。”

“所以薇薇来，教我修行，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潜意识召唤的？”

“太聪明了！”

萧何一拍他肩膀，“花清蓉峰主对您的思念占一部分，另外相当一部分，都是出于你的召唤，也是未来必须经历的走向。

我就相当于催化剂，能让你们更快的转动齿轮，催促花清蓉峰主，尽快唤醒你。”

“也就是修行。”

“没错。”

萧何道：“掌门早就料到，她到你身边，一定会沉沦。或许你现在对修行兴致盎然，待过了一段时间，必然会有反复，

那样的话，还要让掌门等待多久？还要让我们等多久？所以……才让我来监督提醒。”

李怀安摇头叹息：“不用过段时间，其实，我现在就有一丝丝厌弃了。”

“为何？”

萧何不解：“以现在你的境界，应该正是对修行无限畅爽、渴望之际，怎么会厌弃。”

“因为脱离。”

李怀安沉声道：“那种精神的舒爽无与伦比，可随之而来的，是与这个世界的脱离，我不喜欢。”

萧何沉默。

许久，说道：“当年你选择在离开的一瞬间又回来，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是吧。”

李怀安说道：“我逐渐意识到，当一切趋近于永恒无穷，天地之间，只有独自一人，脱离肉体，只残存意识，是比解脱更恐怖的恐怖之事。”

萧何悠悠道：“果然掌门料事如神，对你这只孙猴子，更是了如指掌。”

“不清楚。”

李怀安负手而立，说道：“别人揣测我是别人的事，就如你说的，我的境界很低，想不到那么长远。

只是凭借现阶段的一些不成熟的感悟，向你阐明我的内心。

站在眼前的这个世界，现今阶段，我还是喜欢第一种唤醒方式。”

“但我不愿意！”

萧何语气平静：“若只等她慢吞吞回复剑识，一点一滴唤醒你，先不说时间问题，我只跟你讲一副真实的画面……

当你醒来之时，这个世界容得下你的仙人气息，人类也抵御不了，不用玄天鉴，你神识所及之处，生灵尽陨，直接就熟了。

在那一瞬间，以你的悲悯性子，必然要用这具不成熟的肉身，强行压制，会造成无可避免的损坏，得不偿失，

所以你说，我倾向于哪种方法？”

李怀安沉吟许久，叹息道：“和着你的办法还是在保护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萧何直言不讳地道：“你是我的兄弟，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更是最接近天道的人仙。

你存在的本身，就是莫大的宝藏，我还想躺着得道成仙呢，在掌门与我的心中，岂是一群蝼蚁可比？

我确实能忍，但为何要忍？

让你受损，我特么还忍的难受，我图什么？李兄……咱换位思考，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决断？”

“这种位换不了。”

李怀安道：“就像你说天道无情，我说天道有情一样。我为的是这方生灵，而你为的是自己。”

“可最终不还是我们陪你走？”

“在哪里走？”

“……”

萧何无言。

“你也好，掌门也好，仙乾大陆也好……或许都是顾及我，顾忌我，但我偏偏不喜欢。”

李怀安拿起肉串说道：“或许是我的境界问题，并不能彻底理解你说的鱼啊、孜然，我只知道，生而为人，或许不平等，但他们都是人！

无论哪个世界，那都是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若是人仙靠这般手段而升华，我恶心！”

李怀安拂袖道：“这样的人仙，不当也罢，同样，我也不希望你们以这种借口，为仙乾大陆的修行人，谋求所谓的洞天福地、繁衍温床！”

此言铿锵有力，有金石之音，萧何却不为所动。

淡淡地道：“你没办法阻止。”

“一定有。”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