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奏琴之前特意交代，少主到了便可过去”

带着一点娘娘腔的低语入耳，一名身姿有些妖异的白色锦衣之人轻飘而至，落于身侧。

闻言，瑶姬明显一愣，就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么些年跟随先生左右，突然多了一个少主，任她再是阅历深远亦是难掩惊愕，无法置信的看向身侧的白衣男人。

男人脸上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表情，提了提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有个人突然出现在旁侧，萧十三竟像是没察觉似得，越过前方几步远处的瑶姬和白衣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百里玲儿自然是跟着师兄，不过总感觉莫名紧张，心咚咚的跳着。

也不知是因为湖心奏琴之人的身影似曾相识，还是因为师兄浑身透射出的严肃让她觉得压抑，呼吸有些不畅。

脚下的厚草踩上去会浸出一些水，他们已经来到湖边，一叶竹筏正安静浮在面前。

萧十三跨前一步迈上竹筏，立即有真气推动竹筏，缓缓往湖心驶去。

忽然一阵晃动，回头一看，百里玲儿竟也跳了上来，神农门的入门弟子就是不一样，站的很稳。

他这才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包括之前的和接下来的，以及今后的，所有事。

自己方才似乎应该让她等候在岸边；

其实数日前在天香城外的时候就应该让她回去；

最好的是数十天前便应该让她回神农山，又或者回帝都回到她娘亲身边也好……

“要不……”，萧十三犹豫片刻，稳了稳心神，想叫她回去岸边。

“我跟着你”，女孩瞅了他一眼，坚定道，又转头望向湖心。

萧十三深深吸一口带着湖草味道的水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知如何回答，心绪杂乱无序。

“砰！”，一声细细的轻响传来，两只竹筏靠在一起。

二人移步围着托琴的矮桌坐下，腰间的破军剑太长，萧十三取下横放桌上。

这矮桌有些精美，表面的雕花更是精美，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仿似桌面凹了下去像块池塘，里面许多幽绿荷花争相盛放花香弥散，四溢的勃勃生机竟将这死物变为了活物，让人叹为观止。

桌上放着的除了破军剑，除了那张古扑的七弦琴，还有其他可助雅兴的物件。

一个瓷壶，两只酒杯，一只空着，另一只盛有半杯酒。

奏琴之人仍在奏琴，枯骨似的指尖悠悠拨弹着琴弦，全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音律不再激奋，变得柔和空濛，似有怀念似有忧伤，还有孤寂。

虽然这穿着灰白麻布衣的人换了一个面具，换了一个无比狰狞的厉鬼面具，但是百里玲儿还是认得。

这便是师兄口中那位先生，那位要他们死便死，要他们生便生的先生。

萧十三自然更清楚这是谁，原本来之前已经想好如何去问，可是真正到了这儿才发现，竟不知从何问起。

只是，即便不知从何问起，即便先生弹奏的曲未终，他仍要问，无法再等。

“先生，我想知道他们是生是死”，瑶姬先前告诉过他，先生已知晓此事，自有应对。

琴音继续，没有回应。

“先生，我想知道他们是生是死”，萧十三平静重复。

虽然他告诉过百里玲儿既然说过再见便会再见，可是那说再见的人只是他自己，却不是无名，更不是沐香。

琴音没有变化，同样也没有回应。

“先生，我想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再次平静重复。

除却被风吹起的麻布衣，点灯人仍是全无反应，从枯骨般的指间飘然而出的音律没有任何瑕疵。

“碰！”

萧十三跪起身来，身体前探靠着矮桌，提起桌上的剑猛的砸下。

他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情绪，“那可是无名！”，放声吼了出来。

岸边的抚媚女人和同样抚媚的男人同时心头一颤，面面相觑。

“他方才是？”

瑶姬有些不敢相信她刚刚看见和听见的，竟敢拍先生的桌子，还是拿剑拍的。

若是没记错的话，活人里面没有，至于死人里面？也没有！

“是”，男人肯定道，若有所思。

“这少主倒是挺有趣，有些不一样”，瑶姬感慨道，摆弄着腰间悬挂的四角香包。

“那可不是嘛”，男人娇笑，手比成莲花指往前招了招，声音发嗲。

瑶姬瞥了他一眼，娇哼一声道：“敢对少主动心，不怕先生阉了你”

“没有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男人急急摆手，虽然明知她在开玩笑，但是这哪敢随便承认。

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赵前在山洞食坊中见到的那名似男似女的男人。

无论是与不是，暂且不去管他们的打趣，湖心的事才更重要。

双月映湖，冒出水面的稀疏荷叶，随着不停走过的湖风轻轻摇曳着，让人感觉它们很惬意。

“是无名又如何？”，点灯人并未发怒，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反问道。

指法变化，琴音更缓，甚至能听到琴弦的颤音。

不等回应，干涩的鬼音随之响起，没有丝毫起伏：“既然你想要无名，那便还你一个。”

点灯人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不过也未叫旁人久等，随口唤道：“无名！”

嗖，是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一名黑衣人飞身而至，低头半跪在竹筏上。

“无名！”，百里玲儿万分欣喜道，从衣着、身形和发髻来看，这无疑便是无名。

萧十三眼底流露出惊喜，不过却转瞬即逝，低声失落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无名”

“哦？有意思”，点灯人说完之后不再发声，还需再等一等，不过应该也快了。

来人亦是起身，后退一步，脚尖点向水面轻飞回到湖岸静立。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啸……！”，长空飞鸟高啼，一道迅影掠空而至，噗噗噗的拍着翅膀落在桌上。

这是神农山的琉璃鸟，百里玲儿从未如此近的见过，这鸟从不与人亲近，哪怕是离得稍微近一些也会飞走。

这只个头不算大，长的很乖巧，羽翼斑斓就像是绚烂彩虹。

特别是在阳光下的时候，那色彩就像在是流动，比作七彩琉璃更为贴切，或许这便是琉璃鸟名字的由来。

“啪！”，一根琴弦绷断，这由数百根最好的湖泽蚕丝编织而成琴弦竟然断了。

琴音戛然而止，有些败兴。

不过既然有客来访，不弹也罢。

似乎凡是这小子出现的地方，都会特别有意思，点灯人如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