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徐祖贤的照片是五岁的时候,妈妈把我的照片一张张地放在黑色的相薄里,相片盒里还剩下一些从不放入的照片,其中就有她。
这是一张半身照,她身子侧着,柔和的光线给她勾出了立体的轮廓光,年青,漂亮,目光温柔,这个人不是我众多的阿姨与姨妈中的一个,我常常问:
“她是谁?”
妈妈总是含糊地答:
“一个老同学。“
识字后,我总算能把照片后面的两句话读通,起初认为是同学毕业后相互交换的照片,到了初中,才明白那上面的笔迹是母亲写的,怎么会在别人赠送的照片上题款?这应该是对方写的啊,怎么看都非常奇怪。
母亲总会説:
“她没来得及写,我怕忘了她,就自题了。”
那天早上,徐祖贤的胃口稍好点,就提出想喝一碗豆浆。
每天厂里食堂里供应的都是稀饭和馒头加咸菜,徐宝宝把家里寄来的肉松也都贡献出来,徐涓兰写信让家里寄点苔条花生米,好和稀饭一起吃,要在当地找到上海人早餐的四大金刚,真是难。
徐祖贤喜欢喝的豆浆是咸豆浆,淡豆浆烧滚后放入醋和生抽,再放入虾皮和油条碎,味道融合,热气腾腾时喝下去,马上全身舒服,胃口大开。
而徐宝宝説她最爱吃的是家里阿姨做的磁饭团,头一天晚上把糯米和大米按比例泡在凉水里,早上一起放入木桶里蒸熟后,包上油条、粗白砂糖和芝麻,一边捏一边吃,一个早上都不会饿。
而徐涓兰最喜欢吃马路对面一家早点摊做的大饼,造型像是鞋底,味道是咸的,人们叫它为鞋底板,又酥脆又有咬劲,现在她们的生活习贯都随着食堂而改变。
小郭听后,答应帮她们找找,城市这么大,从上海来到这个淮河边上的中等城市工作的人也很多,説不定就有早餐店学着做呢。
“我骑车找找看。”他向四位姑娘保证。
正当她们觉得事情已经过去时,人事科来了通知:
晚上在厂里的大礼堂开全体人员大会,再次批斗这三个上海姑娘。
路总愤愤地对人事科的人説:
“这还让人活不,整天想着批斗,生产怎么搞?”
他让姑娘们先回去做准备,争取晚上过关。
徐祖贤开始收拾行李箱,把箱子从床架子上拖下来,一样一样整,凌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箱子,白帆布裤子和白春秋衫、白毛衣拿出来放在枕边,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取出了一张四寸的黑白照片,递给歪在床上看书的徐涓兰:
“刚找到一张,留个纪念吧。”
“什么意思?好好的送什么照片,又不是刚毕业。”徐涓兰奇怪。
徐祖贤深深叹口气:
“我要走了,想回家了。回上海去。”
“你这么走不明不白。”
“能搞得清吗,他们不会放过我。我累了,不想和他们再纠缠了。”
徐祖贤把剩下的饭票也递给她:
“我知道我胆小,老是哭,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走了,我实在撑不住了,从小没有父亲,老是被人欺负,要不是你们保护我,我早就走了,从今天起我不哭了,哭是没用的,等会让人看见不好,我们要用最好的笑容,面对他们,就是不哭给他们看。”
徐涓兰点点头,总算看到她的笑脸,她一直不担心徐宝宝,她一定能挺过今晚,要是徐祖贤也能振作起来,她们三人一定能在今晚的批斗大会上,赢回尊严。
“镜子收到箱子里了,你帮我梳下头发吧。”
徐涓兰认真地接过梳子,帮她分开发线,一根根理起来,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她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秀气的大眼睛,如上海月份牌里的美女,一点也不输给她们。
“你真好看。”
“你是第三个夸我好看的,第一个当然是妈妈,第二个是我男朋友。”
徐涓兰突然问:
“你要离开这回上海和他商量过吗?”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问起来,让他不要难过和伤心,不就是失去了一份工作吗?”
徐涓兰答应:
“你回去后尽早给他写信吧。”
两人出门,上了锁,徐祖贤突然説:
“被子太重了我就不带了,留给你一洗一换,做个纪念吧。”
徐涓兰现在盖的被套也是她给的龙头细布,她从家里带出来的两床真丝被套太漂亮了,与这里的草房泥地实在不相称,徐祖贤主动拿出自己多出的一床给她,现在又给她留下了另外一床。
天渐渐地黑下来,厂区里亮起了路灯,她们并肩慢慢地走向工厂的礼堂,那里可以召开一千多人的大会,只有在最重大的时节里,才会启用,为了批斗这三个不服输的上海姑娘,也是把心用尽了,希望能做出声势,以压倒性的人数,把这三个姑娘吓倒在礼堂里,乖乖认错,完成企业下的指标,这样她们就成了为企业背任务的三个替补。
谁让她们是外来的,履历表上的确又有説不清的问题呢?
人事科李科长看了一眼窗外的暗兰色天空,问手下会场是否布置好了?
晚上不仅全厂职工,书记、厂长都要参加,他原来以为靠着老赖的吓唬能很快完成任务,没想到这三个丫头不好对付,老赖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了,本想在去实习的北国把事情弄干净,不留下把柄,没想到老赖失手了,搞得自己也狼狈不堪,全厂人都知道了这三个姑娘要背黑锅,恐怕将来怎么洗也洗不清。
想到这,他问科员:
“今天晚上书记同意主持吧?”
科员答复:
“定好了,他同意主持。”
李科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要自己不正面出现,将来就不会清算到自己头上。这是他多年来,从事人事工作的经验:不要以为没有将来。将来一定会来。
小郭正骑着自行车往女生宿舍这儿来,他在远郊区的豆腐店找到了淡豆浆,好心的店主借给他一个铁壳的热水瓶装了满满一瓶,他保证每周来一次,为四位上海姑娘定下这份早餐。
他吹着口哨刚到门口,门卫告诉他,三个都去大礼堂了,马上就要开批斗会了。小郭把豆浆存在门卫处,急忙骑车去大礼堂,这一路上,三三二二的车间工人,或组织,或自行,一起奔向企业最神圣的地方-----大礼堂:
那里是每年五一劳动节工人们评选劳模的地方,是十月庆祝新中国诞生歌咏比赛的地方,是新年各个车间班组下达生产任务的地方,今天,也是第一次,批斗三个上海姑娘的地方,因此每个人都想认识她们,看看她们到底有何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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