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芝从后腰口袋里抽.出早早准备好的气雾剂,迅速地摇晃了几下,拔开盖子掐住林与鹤的下颌,捏开他的嘴巴把喷头塞了进去,用力地按.压了两次。
气雾剂发出闷闷的声响,可以确认已经有药物喷了出来。但林与鹤的情况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好转,他依然大口地喘着气,双手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哮喘急性发作时来势迅猛,用了药之后也会快速缓解,林与鹤这种反应明显不对劲。
“怎么回事?”耿芝皱眉,他匆忙检查了一下气雾剂,“这是小鹤自己准备的药啊,怎么会不起作用?”
陆难抱着林与鹤,下颌紧绷,唇已经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盯着林与鹤,发现林与鹤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大口呼吸着,却像是呼吸得越多越缺氧一样。
而且林与鹤也一直没有咳嗽,陆难皱了皱眉,低头轻声唤道。
“宁宁,放松。”
他不断地安抚着林与鹤。
“放松,控制呼吸频率。”
但是没有用,林与鹤整个人都很麻木,像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信息一样,根本听不见耳边的声音。
陆难皱了皱眉,伸手直接用手掌捂住了林与鹤张开的嘴巴。
耿芝被这动作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林与鹤本来就呼吸不顺,这是想把人给憋死吗?
陆难的声音却很冷静:“他应该不是哮喘,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他没有复发的迹象。”
他的思维高速运转着,却依旧无法避免理智被情绪拖累的事实。陆难不知曾在多少紧要关头做出过关键性判断,惊险到只不过一念之差或许就是全盘皆输、性命之忧,但无论是哪一次判断,也没有此刻来得让他心惊。
陆难顿了顿,才终于开口。
“这应该是过度呼吸。”
耿芝皱眉:“过度呼吸?”
他话刚说完,就见陆难俯下.身去,捏着林与鹤的下颌覆了上去。
耿芝:“?!!”
这都什么时候了??!
耿芝的第一反应就是拽开陆难,但他的视线一转,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陆难的手。
因为抱着人的缘故,陆难的小臂从袖口中露出了小半截,他的手背和小臂上青筋暴起,筋脉分明,看着格外骇人。
但被陆难捏住的林与鹤的下巴,却并没有被印出红痕。
林与鹤的皮肤有多薄,耿芝是知道的。陆难现在明显蓄积了极大的力度,却没有施加在怀中人身上分毫。
耿芝想把人拽开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抬手耙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陆难对林与鹤的在乎并非作假,这种时候他应该也不会毫无根据地乱来。
耿芝闭了闭眼睛,没再阻止对方的动作。他拿出手机,拨通急救电话,叫了救护车。
电话打完时,耿芝再去看林与鹤,就发现对方的手已经不再痉.挛发抖,呼吸也渐渐得到了一点控制,不像刚刚那样剧烈
再看着陆难小心地控制着林与鹤呼吸的动作,耿芝拧着眉,低啧了一声。
这样也行?
小镇不大,救护车很快就抵达了竹林,医护人员将人抬上担架送上车,陆难和耿芝也都随行去了医院。
呼吸内科的检查并不复杂,恰好今天医院人不算多,没有排队,于是很快就出了结果。
林与鹤在病房里休息,耿芝陪着他,出来找医生问结果的是陆难。
医生表示,已经排除了哮喘复发的可能性。
显然,之前陆难的判断是正确的,林与鹤的发作并不是因为哮喘,而是过度呼吸,由于二氧化碳过度排出而引发的呼吸性碱中毒。
过度呼吸正确的处理就是控制患者呼吸频率,让气息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增加,陆难的处理方式也是对的。
只是陆难并没有感到多少轻松,他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症状?”
“会诱发过呼吸的因素有很多,比如空气不流通,或者原本有相关疾病。”医生说,“不过大部分原因还是和心理状况有关。照你们刚刚的描述来看,应该是病人情绪波动,才导致了这种症状。”
他们简短地聊了一下。
医生说:“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精神压力比较大,间接会影响到身体状况,也会导致情绪比较脆弱。”
陆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觉得,他已经够坚强了。”
和医生聊完,陆难回到了病房,林与鹤已经醒了。
耿芝刚从外面接了温水回来,他把一次性水杯递给林与鹤,抬头问陆难:“医生怎么说?”
陆难把诊断复述了一遍。
耿芝皱了皱眉,问林与鹤:“你之前也是这样吗?”
林与鹤把自己的事藏得很厉害,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若不是耿芝去年在林母祭日时撞见过一次,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林与鹤的状况。
但也正是因为只见过那一次,林与鹤又一直说没事,所以耿芝没能仔细观察他的状况,只把这当成了哮喘的复发。他预先提醒了林与鹤准备好药物,却没想到,这会是心理压力导致的问题。
耿芝问:“你知道自己是过呼吸吗?”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很严肃,林与鹤这种掩饰的态度,真的让人不得不强硬.起来。
林与鹤已经缓了过来,状态却并没有变好多少,唇上没有一点血色。他靠坐病床上,脸色简直要比病房内的墙壁还要苍白。
“我知道情况不严重,”林与鹤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轻声说,“其实今年已经好多了,没什么事的,就是一时有些情绪波动。”
“当时我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其实不用叫救护车的,缓一缓就能缓过来。”
他小声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耿芝额头青筋一跳,听见这混账话就很暴躁,被点了火似的“噌”一下就着了。
但他正想开口,却被陆难拦住了。
陆难缓缓地朝他摇了摇头。
林与鹤的情绪还没有真正缓和下来,现在他并不理智,如果真正清醒,林与鹤现在不会说出“添麻烦”这种话,他知道这种话会让听见的人更不愉快。
但现在的林与鹤已经无力顾及这些,他只是在表达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这种想法很难纠正,需要一点点来,而显然,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们在医院里待得越久,林与鹤就会觉得自己给人添得麻烦越多,心理负担也就更重。
“既然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陆难说,“家里更适合休息。”
耿芝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带着林与鹤离开了。
陆难让助理找人派了一辆车过来,他陪着林与鹤坐在了后座上,耿芝则去了副驾驶座。
林与鹤的状态又缓和了一点,还主动开口说:“就是今天日期有点……特殊,过去就没事了。”
“假期也快结束了,我们收拾一下,就准备回燕城吧。”
他到现在还在说“没事”。
耿芝被气得肺疼,不想回他。
陆难淡淡地说:“嗯,回去继续找谢医生看一下。”
谢医生,谢明深,之前给林与鹤做咨询的心理医生。
“……”
林与鹤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盯着前座的皮革花纹,安安分分地坐了一整路。
路上耿芝接了个电话,是工作上的事,他今天已经陪林与鹤待了大半天,没办法再继续延长休息时间了。下车后,他和陆难简短地说了几句,就先回去了。
林与鹤则和陆难一起,回到了别墅。
已经快三.点钟了,两人还没吃过午饭。陆难把餐桌上准备好的午饭去热了一下,再把碗盘端回来时,却见林与鹤眼巴巴地盯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陆难用湿巾擦了擦手,坐在了林与鹤身边。
林与鹤没有看他,轻声说:“对不起,哥哥。”
陆难耐心地问他:“为什么对不起?”
“今天的事……本来不该找你的。”
林与鹤低下了头,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捏得自己苍白的指尖微微发红。
他很艰难地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出来:“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但是哥哥……也扫过墓,并没有像我这样。我觉得,这种事不应该麻烦你……”
林与鹤失去了母亲,可是陆难失去的是父母双亲。他们有同样的痛楚,而他不该再去揭被伤得更深的陆难的伤疤。
陆难听懂了。
他以拳抵了抵上唇,低低地叹了口气。
“宁宁。”
林与鹤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
“没有必要给自己背这么多负担,”陆难望着他,缓缓道,“如果我觉得不舒服、被伤了心的话,我会直接告诉你。”
“所以在我没有受伤的时候,你不要平白担心这些,好吗?”
林与鹤立刻点了点头,只是神色间还有一些茫然。
陆难没有急于求成,他一步一步地引导着:“我不舒服的话会告诉你。那现在,你愿意把你的不舒服和我说说吗?”
林与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明显在紧张。
“每个人都会面临压力,面临情绪问题,面对各种伤势。你不是特例,也不是怪物,你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孩。”
陆难说,“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很早之前,他就这么教过林与鹤。
林与鹤的手指冰凉,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不过陆难并没有急着发问,他握了握对方的指尖,起身拿来了一个平板,摆在了林与鹤面前。
林与鹤有些茫然看着他。
陆难说:“我找到了一段录像,是当时电视台的采访视频。”
视频点开,出现在屏幕上的——
居然是林与鹤的妈妈。
那是一段街边采访的视频,是随意在路边找人提问拍摄,甚至没有标出被采访者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被翻找出来的。因为太过古早,视频的画面也比不上现在清晰,还带着噪点。
但那依然是无法错认的,妈妈.的样子。
林与鹤僵在了那里,出乎人意料的是,在看到妈妈.的影像的一瞬间,他忽然崩溃了。
掩埋多年的伤势无法愈合,积蓄已久的情绪冲垮了堤坝,林与鹤的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他甚至不敢再去看那个视频,缩着身子往后躲。
“不……不要……”
陆难迅速将平板反扣,伸手将人揽住,林与鹤在发抖,止不住地打着冷颤,小声地哭着叫着。
“妈妈……”
陆难轻轻拍着怀中人单薄的后背:“乖,不怕。”
他想要安抚对方:“这不是你的错。”
却没有多少效果,林与鹤哭的时候也没有声音,肩头不停在颤抖,只在话音里泄.出哭腔。他摇着头,说:“我本来能见她的……她给我留下过磁带的,我没有放好,被弄坏了……”
林与鹤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很多年前发生的事并没有消失,甚至没有被忘记,再展现出来时依旧带着鲜红的流动的血色。
“还有全家福,妈妈.的照片,挂在爸爸书房里,可是搬家的时候,我去家里看,才发现满地都是垃.圾,全家福掉在地上,没有被拿走,相框和玻璃都碎了,照片上还被人踩了脚印,怎么也弄不掉了。”
陆难强行掰开了他紧攥的手指,被那细白的手指掐握得生疼。
林与鹤已经完全崩溃了,陆难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真的可以从人眼睛里成串地涌.出来。
而如此伤心的嚎啕,居然还不敢放出声音。
只能小声的,像是幼崽濒死的哀鸣。
“我梦见,妈妈回来找我,问为什么踩她……”
“我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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