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站到了讲台上,可石婉钰感觉还没睡醒,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对学生说:“我们做一个小组讨论,讨论一下后新诗潮和新诗潮的继承和区别。”学生们默不作声,她只好说:“每三排分成一个小组,各自讨论。可以讨论继承,也可以讨论区别。要能举出具体的例子。讨论十五分钟,等会我点名抽查。”
学生们这才不情愿地低声默念着一些咒语似的名字。石婉钰松了口气,靠着黑板,微微眯起眼睛。她今年被分来上中国当代文学,这是一件苦差事。备课经常要备到晚上一点。昨天,卢汶告诉她女儿和陆教授走得太近。她一直失眠到两三点,到了五点四五十,又得起来给她女儿做饭。然后自己开车到学校,上八点钟的课。学生们睡成一片,她也像几乎折断的芦苇,讲话有气无力。
陆贾把她最喜欢的东西毁掉了。原本她喜欢历史,陆贾就在历史上做出造诣;她喜欢小说,陆贾就拼命地写,发表的东西足够他评职称。原本她喜欢古诗词,陆贾就做宋诗源流,又陆续做了一系列的笺注。最后她只好去做她讨厌的现代诗,陆贾这时嫌现代诗得位不正,跟古诗词比起来没有文学革命的合法性,于是就不做了,只是一遍遍地嘲笑她。
“石大师,最近在研究什么?是研究喝酒?还是研究抽烟?或者是研究流莺?”陆贾说完,还要饶有兴致地补上一句,“这就是现代性嘛。就像我那个朋友,徐老师,也天天研究抽大麻,乱交。我们古典学人就没这个荣幸,来研究这些精彩的东西。”她每每讪笑,后来干脆不搭理他。过了一阵,陆贾于是拿出一篇论文,说:“石大师,我最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写了一篇论文,你要不要署个名?
会议很小,但论文却写得很好。写身体观念,具体到一两个诗人。有详有略,石婉钰看得浑身发抖,几乎哭出来。仔细看更是心惊胆战,万念俱灰。陆贾把论文收回去,轻轻地笑了笑,说:“好了,就署你的名字吧。第一作者给你,我就挂第二作者。”
她沉寂了一段时间,什么文章都做不出来,课题险些也结不了。她并没有懈怠,但是她比不了陆贾那么努力。陆贾可以不要生活,一切仿佛都只是让他做学问的手段。所以他无论做什么学问,都能够做得很好。他每一次插手,自己就要试图换一个领域;然后陆贾就会追上来,逼着她逃到下一片荒野。陆贾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当年帮她写得那篇硕士论文是多么多么好,导师的夸奖,同学的惊叹。在饭桌上,她总是低着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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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一粒数米饭。后来终于得了病,整天情绪低落,没有精神。陆贾说,要不你就休息一会?休息一会,大学老师哪有一会可以休息?不做学术,不上课,就会被淘汰,被解聘。她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感觉自己像笼子里的鸟,被死死地锁住了细瘦的足。
然后,卢汶成了她的研究生。在她生下女儿之后,经常是卢汶来陪她聊天,顺带帮忙照顾。知道这个之后,陆贾更是埋头在自己的工作室,回家只是为了睡觉和洗澡。她不知道卢汶喜不喜欢她,但她只能依靠卢汶。两个人关系进展很快,陆贾当然知道,但当作充耳不闻。
只要自己不离婚,自己就还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他很自信,自信石婉钰离开他什么都做不成。可石婉钰在她的大学时期也是一个小名人,只是自从和陆贾交往之后,逐渐成了一事无成的样子。
她最后决定离婚,她觉得这是她那几年做过的最勇敢的决定。卢汶陪着她一起去敲陆贾工作室的门,劝他卷铺盖走人。应门的是他的研究生,两个男生。看到石婉钰和卢汶,神色有点古怪,僵硬地叫了两声“老师好。”陆贾头也不抬,说:“小卢,这周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来这里干嘛?”卢汶平静地说:“两位学弟,麻烦回避一下。我们和陆老师有点悄悄话说。”两个研究生准备出门,陆贾抬起头,瞥了一眼卢汶,说:“不用。你说你的,他们还要赶一篇论文。研究生有研究生该做的事,我今天特意抽时间跟他们一起写文章,时间很紧。如果有什么很私密的事,小卢你请晚点说吧。”
卢汶说:“好,陆老师,是你自己说的。”他牵住石婉钰的手,说:“陆贾先生,现在得麻烦您,从现在的家里搬走。除了你那些书还有你那堆衣服以外,什么都不用你搬走。”
陆贾把书翻了一页,说:“小李,把门带上。”他的研究生应了一声,匆忙地把办公室门关上。
陆贾看着石婉钰,说:“石大师,你的意思?”
石婉钰低着头,陆贾说:“卢汶,你在这挑拨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我和石大师之间有你什么位置?平时我对你那些小动作都不予计较,今天你还狐假虎威,来这搬弄是非?”
卢汶说:“你别急,让她自己说。”
陆贾看着卢汶,那个唯唯诺诺的助手现在毫无惧色。他把书合上,把眼睛从桌上拿起来,戴在鼻梁上,然后说:“我不着急,你着急吗?等会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卢汶冷笑一声,转向两个研究生,说:“学弟,你看这个场合确实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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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出去几分钟吧。”
两个研究生如蒙大赦,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陆贾说:“把门关上。你们帮我看着,别让其他人进来找我。”
石婉钰小声地说:“我要离婚。”陆贾说:“什么?小钰,你说什么?”
石婉钰大吼:“我要,离婚!”仿佛要把这栋教学楼都吞下去。陆贾皱了皱眉头,说:“孩子呢?”
石婉钰冷笑一声,“我来带。你只管做你的科研。”陆贾摇摇头,摆了摆左肩,“卢汶,你好本事啊。博士还读不读了?”
卢汶说:“谢谢关心,我自己会再想办法。”
陆贾说:“不要在我这胡闹。钰,不是跟你说了吗?过了这一阵,咱们俩出国访学。卢汶,我也给你找好了教授,你怎么还不好好准备考博?上次跟你说过了,是仁大的李霜毓老师。”
卢汶说:“石老师,你跟他说清楚吧。”
陆贾有了一点怒色,瞪着卢汶,说:“有什么说得不清楚的吗?”
石婉钰说:“离婚,离婚,离婚!你不愿意协议离婚,那我们可以上法庭。我的所有的话总结起来就是离婚!”卢汶搂住她的腰,轻轻地抚摸她的背部。
陆贾狠狠地把右掌拍在办公桌上,“离婚?什么离婚?离什么婚?你以为跟那个小子过得下去?你以为现在的生活水平怎么来的?你觉得那小子能给你什么?就凭他?你跟我离婚,我马上把他解聘。你养他吗?还要养女儿?你给我冷静下来。”
石婉钰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看上去如果卢汶不扶着她,她就要瘫倒在地,“我说完了,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陆贾,谢谢你这么多年。再见了。”
他们两人走出办公室,卢汶搀着石婉钰,没有再说话。陆贾深呼吸了几次,让情绪平息下来,然后才对着门外说:“好了,谈完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卢汶骂了一句,“什么人啊,还在这装。”
石婉钰默默抹着眼泪,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她已经开始设想之后的艰难。离婚之后再结婚,是新的开始,但不是结束。
还有一串遗留的问题。
刚开始,卢汶被解聘之后只能到学校外找工作,两人因此聚少离多;刚离开陆贾,石婉钰就频频受挫。在学院里,她和陆贾的事传的人尽皆知,不仅被院系同事排挤,还险些招不到研究生。
所以元元的童年……
“我实在对她不起。”石婉钰心里一阵隐隐作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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