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年代

《发财年代》

第三章 小院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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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小院温馨

第二个厂休日,天气晴好,何良兴想多睡一会儿再起床,吃过了午饭再进城去,也不去逛青年路了,径直往沐开荣家里去,在那里把好烟抽够,然后享用一顿美餐。他对医治那小店主的病,有把握极了。像这种比较单纯的中气虚损症候,投以补中益气汤往往其效如神!

然而,天亮以后他就再也无法睡着了。石棉瓦铺成的屋顶上,一群讨厌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边叫边互相追逐着扑碌扑碌乱飞。开春了,连麻雀子都兴奋躁动起来,想干那种事情。隔着两堵板壁,另一个早起的单身汉不知在敲打什么,一下下敲得山响。何良兴几次想跳起来冲过去呵斥他:“一大早你就钉什么他妈的棺材钉?”还有远处,一群单位上的婆娘在唧唧呱呱讲话说笑,嘈杂声一浪接一浪高潮迭起,惹得他捶床板咒道:“真他妈的,一群母鸭子!”

睡不着,害得他老想着下午的美餐,想着人家会做些什么样的美味佳肴招待自己,甚至在想象中,一样一样品尝过了那些肴馔的味道。于是他终于被勾引得心上心下,烦躁起来,在被窝里翻滚了几次后,他作出决定:还是赶进城去吃午饭。

他起来穿衣服裤子。早晨金黄色的阳光,穿过石棉瓦屋顶上的缝隙射进屋内,变化成许多发亮的斑点,洒落到地上也洒落到床铺上。一道道光柱划过的空间,搅起的灰尘被照射得分外耀眼,密密麻麻,星星点点,无穷无尽,仿佛太空里闪烁的星群。在这间简陋得如同窝棚一样的宿舍里,何良兴已经住了有好几个春秋,他对它一方面越来越习惯了,同时也对它越来越生出反感与厌恶。此时,在明亮的阳光下,来目睹屋内这一派肮脏穷蹙的凄凉景象,愈觉所有的龌龊与丑陋都毫发毕现,暴露无遗。他禁不住咬牙诅咒道:

“妈妈的!这个花子窝,顶好是来一把火烧了!烧了!”

今天天气好,又要去别人家里作客,他决定不再穿那件内里已经绽絮、老羊皮袄似的短大衣了。他穿了件咖啡色高领毛衣,外罩一件蓝色涤卡中山服,下身换上了那条在枕头底下压得板板扎扎的充呢裤子,还把那双高帮大皮鞋,也擦净了,涂了鞋油。又从热水壶里倒些热水出来,认真洗了一把脸,然后对了壁上挂着的小圆镜子,把头发梳梳整齐。经过这一番装扮梳洗,何良兴蓦地发现,自己比起从前来,起码年轻了十岁!

“妈的,看来我还一点都不显老呢!”他对着小镜子欣赏自己的容颜,朝里面那位挤挤眼,做出个会心的微笑。

他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忘了先前的烦恼。这年头人们不是常说时间就是金钱吗?他想想自己,还这么年轻,精力充沛,尚有许多许多时间,那也就是说,还有一大笔金钱哩!

他开门走出去,门前是一片荒芜的草场,上面堆着几堆废铁和许多破砖烂瓦。远处,安着一排公用自来水龙头,六七个婆娘挨挤在那里洗菜洗衣服,一个个背对着他,高高翘起屁股。他突地跳起来,伸手猛拍了一下屋檐板,发出一声怪叫,把房上歇着的一群麻雀,吓得一齐飞起,四处蹿逃。他看了兴高采烈,指着纷蹿的麻雀朝那几个婆娘喊道:

“哈哈!春暖花开,麻雀子都发情了哩!”

几个婆娘,回过头来对着他嘻嘻哈哈大笑。何良兴得意地朝她们挤挤小眼睛,返身锁上宿舍门,告别了他的“花子窝”。

进城之后,上了瘾似的,他依旧往青年路去逛了一趟。逛到圆通公园大门口,到一家卖煮品的摊子上去吃了两碗热面。三天前才发下的工资,手头正当一月一度阔绰之际,还用不着算计过再花钱。用过午餐,向西往圆通街走,沿途到两家个体商店跟熟识的店主闲聊了些时候。看看辰光已不早了,这才转下北门街,往北朝环城北路方向去直插新街。到得新街时,已是下午两点,他便径投沐家小店里来。

何良兴来到店外,笑容满面,朝坐在里头的沐开荣叫了一声:“沐大哥,你好!”

沐开荣抬起头来,瞅着外面叫他的人愣了一愣,才认出原来是何医生,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道:“何医生,你家咋恁晚了才来哟?我们从早就盼着你!”

一看沐开荣的脸色,再听他讲话的声音,何医生便明白,他开的方子已经奏效了!

未等沐开荣转出铺子来迎,那女人已闻声从里面出来了。见了何医生,边打招呼说话,边用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看他。真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今天的何医生,看起来精神饱满,相貌堂堂。他朝那女人微微弯了弯腰,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

“大嫂,你好!”

何良兴被让进里屋,跟着女人一直走到尽里面。尽里是一个一人多高土墙围成的小院子,沿墙靠里边一溜,砖砌了尺多高一座长方形花台。花台上,摆了有十来盆花草,有文竹、丹桂、月季、海棠、山茶和水仙,把小院装点得清新雅致,生趣盎然。靠正房后墙,接出来一撇偏厦,砌了间厨房在下面。厨房里的灶上,两只铝锅里都煮着东西,咕嘟咕嘟作响。院子当心,青砖漫地,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靠花台边安了一张矮脚方桌,旁边摆了几把竹制小椅子,看着惬意又温馨。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留着学生头,把一杯刚沏上的香茶,端来摆放到桌上,回头见了何医生,赶紧趋前一步,甜甜叫了一声:

“何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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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来了?请喝茶。”

何良兴看那小姑娘,生得小巧玲珑,文静端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细些,单眼皮,显得颇有灵气。他对小姑娘说了声谢谢,心下自忖道:“这就是小兰了吧?跟老沐倒很相像呢。”

女主人拿出一包红山茶香烟来撕开,抽出一支递给何医生,然后把那包烟就放到方桌上,对何医生道:“何医生,你家自己拿了抽,莫见外。”

何医生,忙一迭连声谦让,但心下却觉得,这种各取所需的待客方式,其实最为恰当,省去主人许多麻烦。坐下来点燃烟,品着茶,何医生先耐心听那女人讲话。她夸他的脉理好,夸他的方子好。她说她老倌吃了抓回来的药后,如何便有了精神,增加了饭量,因此要请他再替她老倌斟酌斟酌,多开几付药调盘调盘。

听了一会那女人的谈话,何良兴知道她其实并不善言谈,只不过就是反复表达一种谢忱而已,倒是她的容貌体态,颇有些儿令他关情。他静静坐着听她讲,嘴里不时回上一句两句谦逊的话,而他的目光,则透过他自己吐出的烟雾,对她做着细致的打量。这女人今天外面只套了件烟灰色紧身绒衣,下面著一条天青色筒裤,越发显出了她身材的丰满、婀娜与匀称。她那副高高隆起的胸脯,仿佛两座颤巍巍的山峰,在薄薄的绒衣下微微颤动,尤其令他心绪不宁。他一口一口啜着茶,却仍然感到喉咙干燥,感到一种莫名的饥渴。

女人说过一阵以后,要到外面替换老倌进来陪何医生,吩咐小姑娘把蒜薹、蓠蒿和豌豆尖拿到外间去娘儿俩一道择拣。不一会,沐开荣进来,坐下来陪何医生喝茶吸烟说话。他们先从老沐的病谈起,由此谈及各种各样的病,又谈到中医和西医的同与不同,以及中医理法方药的许多知识。何医生谈得兴起,把几年间所学到的东西,尽都拿出来展示了一气;小店主对中医西医皆一窍不通,因此听来句句有理。

再往后,他们很觉意气相投,便称兄道弟,盘起各自的身世。这一下,何医生的话却骤然少了许多,支吾半天,老沐仍然只是知道了他是一位中医世家的传入而已,至于现今他家居何处,做何营生等等,竟然都未提及。相比之下,沐开荣却颇为直率。他虽然胆小,却并无什么心计,对着这位医生老弟,他把自家的身世,和盘都托了出来。

原来,沐家在解放前曾小有资本,在金碧路上有一幢房子,共开了三间铺面,做布匹生意。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他们就合进去从此拿工资生活了,可是wg期间,他们还是又被当成了资本家,被强行疏散下放到景东山区。下去时,是他和老婆带着小兰一家三口同时去的,可等到wg结束,落实政策返回时,他老伴却早已长眠于景东山区,再也回不来了。他和女儿回到昆明后,根据新的政策,本可以收回金碧路自家的房子。可那房子有一部分已被拆除了,余下的还被一家国营商店占用着腾不出来。几经申诉,那家商店的上级主管公司才在这里来买下这两间房子给他们,另外再给了他们两千元钱,一并作为补偿。他想一想,劫后余生的人,能落到这个结果,也就算万幸了,于是欢欢喜喜,带了女儿到这里住下,开起这间小铺子维持生活。

小店开起来几个月后,经人介绍,他娶了现在这房妻子。她姓赵,叫赵桂花,是两里路外一个村子里的农民。她也曾嫁过人的,因为婚后不会生养,被前夫逐回了娘家,不久后连婚也离了。别人初来介绍时,老沐尚有些顾虑,女的小他十六七岁,怕不合适,及到听说女的不会生养,也情愿嫁他,他才应允下来。他想自己年纪已老,正要个不会生养的,今后才待得女儿小兰。领过结婚证后,只简单操办了一下,就完了婚,如今快两年了,一家人相处和睦,日子也还将就过得。

沐开荣掰着指头,娓娓地叙说;何良兴一旁静坐着,默默地倾听。一根一根抽着红山茶香烟,他不时为老沐的遭际心生慨叹,心想:“不料这沐大哥,竟也跟我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哩!”

过得一阵,小姑娘拿了拣择好的菜蔬进来,开始上灶烹饪。看她年岁不大,做起厨来却又麻利又斩洁。只见她一个人转出转进,走马灯一样围着灶台转,放下这样又拿起那样。只听厨房里一会儿是哒哒哒哒的菜板响,一会儿是丁丁当当的锅碗瓢盆响。不多一会,香气四溢,小院子里飘满了各种煎炸熘炒的菜肴气味,于是何医生的胃口,也就被高高吊了起来。

四点半钟,饭菜齐备,店主人叫妻子关了店门,一家三口都到后面来陪何医生吃饭。店主和医生对坐了,那母女俩侧面相陪,筵宴显得随和,洋溢着小家庭的温馨气氛。

沐开荣打开一瓶嘉丽泽玫瑰酒,斟满两杯,和医生对饮。赵桂花频频往医生碗里拈菜,倍显殷勤。医生喝酒吃菜,一迭连声夸菜的味道好,夸小姑娘的手艺好。小姑娘怯怯地低头吃饭,有些儿腼腆。

沐开荣几口酒下肚,两颧便通红,听人家夸他女儿,万分欣慰,很有些自豪地对医生说道:“这都是她妈,从小调教出来的呐!”

“难得!难得!”何医生此时嘴里不闲,无暇发表较长的祝词或赞赏,只能以两声简短响亮的感叹,兼赞沐开荣那位过世的前妻和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他对今天的菜肴,远非一般的满意。青蒜薹炒肉片的浓香,蓠蒿炒肉丝的清香,胡萝卜炖猪小肠的甘润,黄焖母鸡的滋嫩,油炸牛干巴的酥脆,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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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都极合他的胃口,何况还有甘甜醇厚香气馥郁的玫瑰酒来下着,多么可人!

何良兴吞着,嚼着,喝着,没有多说话,然而他的心里,却很不平静。菜肴的美好,周遭小家庭气氛的亲切与温馨,让他情不自禁,又忆起了那悠远恍惚的人生一幕。那时,也是这样的一家人:店老板,老板娘,他们的独生女儿和他——一个店里的小伙计,每天也就像这样,围在一个小院里吃饭。那时的他和他们,已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因为老板和老板娘都已同意,一待他们的女儿中学毕业,就让她跟何良兴完婚。那时,那个家是多么地融洽,又多么地温暖啊!虽然,后来的世事变迁,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也改写了他的人生命运,但那两三年的学徒生涯,却成了他人生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常常让他流连,令他神往。

那母女二人吃好了,医生的酒却只有了一半。店主为了陪他,用嘴唇慢慢抿着第二杯酒,同时随时注意着替医生满上。医生直到喝完了第五小杯,又用鸡汤泡着下了一碗饭,才搁碗歇箸,谢绝了主人的劝勉。母女二人收拾下去,小姑娘赶紧又沏了一杯热茶上来。沐开荣开始剔牙齿。医生抽烟喝茶。那母女俩收拾净锅盆碗盏,上前面开铺子卖东西去了,这里店主人又开始和医生闲聊。

何医生边和店主人闲聊,同时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样来替他疏方调理。老沐连服了三剂补中益气汤,气色精神已见回转,下一步该用什么方子呢?何医生正自举棋不定时,忽见老沐把身子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何医生,你家说,肾宝这种药好不好?”

“肾宝么······”医生略为沉吟后反问道:“你吃过没有嘛?”

老沐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医生的目光,点点头道:“吃过两盒。”

“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效果么,有是有一点,不过也不怎么明显。”

“唔。”医生微微一笑,点一点头。

店主人倾吐真言,露出隐私,一下子坚定了何医生下一步的用药方向。“这老沐,他那个东西肯定是不行了哩!”他想。“他老婆那副块头,那么强壮的身体,又正当如狼似虎的年纪,老沐哪里是她的对手呢?这老沐,当初他也许以为,不会生养的女人也就不好干那种事。他完全想错了哩!”

想到了这些情节上,想到了干那件事,何良兴忽然感到周身躁热起来。看着眼前皱巴巴蔫叽叽的老沐,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地强壮,充满精力。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赵桂花,脑海里浮现出她那迷人的脸蛋、滚圆的屁股、和那一对高高隆起的胸脯。

然而何医生却并没有失态。他虽然一面在想入非非,一面却仍跟沐开荣在谈着肾宝。他说:“那些药么,看说明书上倒是说得不错,可是到底真不真,有没有疗效,那就难说了。再说,你看那份包装,那么花哨那么讲究,恐怕比里面的药还要值钱哦!依我说,那些药就不用买了,我这里拟个方子,你拿去照着抓回来煨了吃或是泡酒吃,保管比这宝那宝的有效。”

沐开荣听了,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何医生于是摸出处方签来,一边推敲斟酌,一边就拟了方子出来。

这一次疏方,目标很明确,何医生一心要为沐大哥补肾兴阳,让他立见功效,也让他那正当年的老婆,满意喜欢。他于是以成方“右归饮”为底子,竣补老沐的命门真火,同时,加了仙茅、巴戟天、阳起石等兴阳起萎的药。这一帖药,他嘱咐沐大哥也抓成三付,用开水煨;其中的附子,还须先煨四十分钟。另外又把服药期间的饮食宜忌,一一作了交代。

随后,应店主人的请求,何医生又开了一付泡酒吃的药方。这个方子队伍庞杂,规模宏大,计有中药三十几味。其中既有补气的人参、口芪、茯苓、甘草,又有补血的地黄、当归、白芍、鸡血藤,还有山药、枸杞、圆肉、大枣之类,余下,便是大队的补肾壮阳药。他让老沐把药抓回来后,打十公斤好烧酒用个坛子泡上,待泡足两个月后,每晚临睡前服用一小酒杯。

沐开荣再次道谢,把两张处方签仔细收捡好了。何良兴见天色已晚,起身告辞。沐开荣怕他有了酒,坚请他住一宿,明日再去,但被何医生执意地拒绝了。主人见苦留不住,只好送他出门。此时,街面上人来人往,铺子上生意正忙,但那母女二人仍丢下手中营生,转出来相送至店外,并一再叮嘱,请何医生得空常来。老沐则坚持要送何医生一程,跟他一道走出新街。

初春天气犹短,太阳业已落山,西边天上,浓墨重彩,被晚霞涂抹上一层灿烂金黄。此时春风已停了,但四野随即漾起阵阵寒意,何良兴酒酣耳热,走在路上,感到很是清凉畅快。二人慢慢走着,他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对沐开荣道:

“大哥,你占着这么好一个地头,为什么不多进些货来卖呢?这里人那么多,店铺那么少,卖红火了,发起来也快得很呢!”

谁知那沐大哥听了,却长叹一声道:“唉!老弟啊,人生在世,够吃够穿算了,弄些钱来干什么呢?常言说,财多累主,何必再去自找麻烦哟!”

听了这样的话,何良兴也就不便再往下说。

送到环城路口,二人再次别过。医生说,下一个星期四的,他一定再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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