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似血，云焰焚天。

割鹿城在霞光氤氲的云山天际若隐若现，说不出的缥缈绚丽，宏伟壮阔。

延绵官道，如同贯穿天地的纽带，一端地上，一端天际。

此时正是夏末时节，虽已日近山头，天地间仍似刚撤去柴火的窑窖，沉闷炙烈的暑气将所有生灵笼在其中烘烤。

官道上，车马如龙，卷起滚滚尘浪。

云不往、云不离不疾不徐走在纤粒可见的尘烟中，昏光披身，浊风当头，汗水如冬枯的河流，粘着盐斑污痕，从他们稚嫩油黑的脸颊缓缓流趟。

这条郡府要道上，有两轮的车，四腿的马，甚至奇形怪状的异兽，却绝难看到两条腿走路的人。机械麻木的车夫，一骑绝尘的骑士，都不免在疾驰而过的刹那怜悯而稀奇地瞧上他们两眼，却没谁留意他们的形貌。谁会想到这两个乞儿般毫不起眼的少年，竟也是此次天心武选的参选者？

云不往和云不离自小跟一个邋遢老头生活在一起，老头不稼不穑五谷不分，牛皮却吹得天花乱坠。十余年间，两个少年听他吹过的牛皮，比早年间他打理的地里的杂草还多，他们不但耳朵听出了老茧，连心脏和脑髓也都长了老层。

然而，当两人离开居处来到外界，才渐渐发现老头的牛皮竟非全是胡编乱造，反有许多与事实大体相符。

这样才最可怕！

他说，玄功修炼到高深处，可颠倒阴阳，可呼风唤雨，可飞天遁地，可移山填海。

每到此处，两个少年都忍不住出言挤兑：你说得像真的一样，倒是施展给我们看看。

老头哪施展得出，别说移山填海，小半桶洗澡水他都能提得气管炎复发，至于飞天遁地，若非两人搀着，路上稍大的包就能绊他个半身不遂。当是时，老头总是一副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可言春秋的气苦表情。

但他从不气绥，很快又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向两个少年吹嘘玄功的诸般神妙，为证所言非虚，他还把天心武选说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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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是道。

随着月岁流逝，云不往两人渐渐对老家伙生出病者的同情，非但不再戳穿他的牛皮，还时而表现出向往渴仰来附和他的臆想。也不知两人的“转变”让他觉得苦心有慰，还是他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真个修炼有成，这个风烛残年早该归西的老东西居然奇迹般苟延残喘着，一年、两年、三年……

年前，老家伙突然回光返照偷偷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将一份地图珍而重之地交给两人，当夜就撒手人寰。这份材质怪异的地图虽只绘有割鹿郡山川分布，却详细标注了他们所在村落到仙宗割鹿郡分院的路线，显然，老头是要他们前去参加即将举行的天心武选。

两人依老头吹嘘的“大阴阳术”挑了块“风水宝地”将他下葬，至于他引以为豪的术法是否灵验，也只能靠他自己以身相试了。

亦或是年少不安的躁动，亦或假戏真作真对修炼确有了些向往，籍了却老头唯一遗愿之名，云不往、云不离终究还是踏上了老头预计的征程。

行囊老头归来时也为他们备妥，甚至坐骑亦有，那是两头老得癞皮脱毛的老轱牛，也不知道老家伙从哪坑蒙拐骗而来，竟颇有些异兽血统，非只脚程可比良驹骏马，且胆大包天。不知它们是生而胆肥还是早活够本于死无畏，总之，他们亲眼见识过两头浑牛跟群狼对嚎，与恶虎瞪眼的豪勇，这倒把他两个未及享受人世美好的小鬼吓得脚耙手软，魂不附体。

两个多月，云不往两人便籍之奔出两万多里。然而，意外发生了，也许两头老轱牛大限已至，也许它们老而成精发觉给两个小鬼软磨硬泡发足狂奔大损牛氏尊严，遂齐齐以死殉节。

人鬼殊途。

云不往两人可没本事和胆气驱使牛头马面牛兄的近亲作坐骑，只得靠双腿来完成余下的路程。

此时，他们才知道世上还有种叫空间通道的快捷旅行方式，但这等高档玩意岂是他两个食宿无落的穷鬼所能享受。想来当初老头没告诉他们，除想磨砺他们外，多半也是老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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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羞于启齿。

囊资告罄，两个少年只得餐风宿露，这点困难当然难不到垂髻年岁便须自食其力的他们。然而，事情远非表面那么简单，旅途中非只有饥饿、干渴、寒冷、暑热，还有他们做梦也没想过的难题。

地莫不有主，喝口山泉取点河水有人向他们讨钱，摘个野果挖颗野菜有人找他们索赔，两人累遭盘剥纠缠，终于忍无可忍，恶生胆边，一路逢山便点，遇水便尿，更对水井重点照顾。

如此一来，除忍饥挨渴外，他们还常给人过街老鼠般围追堵截喊打喊杀，惶惶难以终日。就这么逃难兼逃命近半年，祸害数千里，终于来到割鹿郡城。

这时候，他们想不佩服那老头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所谓的宜行黄道吉日是怎么算出来的，竟能把行程误差控制在三天之内。两人有时忍不住想到，若两头老轱牛早死两天，或路途稍有差池，他们岂非过白跑几万里？

入得城来，已是华灯初上，绚烂的灯火教人目眩神迷，青石街面简约而拙朴的纹络明暗不定，在踏杂交错的脚下时隐时现，透出莫可名状的韵味。行人熙攘,车水马龙，说不出的纷嚣繁华。而那些与这浮华夜色格格不入的异乡客，有谁注意到他们满面的风尘，心中的凄惶？

月明星稀，数朵飘忽无所依托的云儿，泛着淡如罗纱的阴絮，晚风习习，已略有些秋意，带着微凉的甜沁，温柔而妩媚。

突兀地，一股淡淡的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口，云不往仰面吁出口气，怅然叹道：“总算到了割鹿，若老头泉下有知，当有所安慰！”

云不离闻言鼻子一酸，差点滚出热泪，云不往感同身受，探手搂住他肩头，与他并肩默行，两人此时都沉浸在难以排遣的追忆伤怀之中。尽管他们平日里对那个老家伙没大没小殊无尊敬，但深心处，早将这个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老头视作他们唯一亲人。

一道传来巨力，云不往本能收肩错身，仍给撞得背胛生疼，带得云不离也一起踉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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