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老爷听母亲问起自己在蜀中的产业,便忙作了解释,只是一边解释心里也一边就有些郁闷。
他是不通庶务,又不是傻子,看自己母亲问自己那边的产业,又想到临行前妻子欲言又止的“交代”和特别安排,还有以往每次和母亲谈话也好,写信也好,总是离不开说白府的花费巨大,兄长弟弟的艰难,让他多“补贴”家中,此刻哪里还猜不出母亲问自己蜀中产业的原因和目的。
以前是有妻子操心,他从不多想,只顺着母亲尽孝即可,现在妻子有孕,临行前把所有银两和不同版本的几本账簿往他那里一塞,让他自己去应付白府和母亲白老夫人,他才觉得头皮发麻。
手上拎着的账簿更是发烫。
那账簿据他的夫人说,因着她有孕,上面的每一笔每一账都是女儿静姝从家里大账簿整理出来再誊出来的。
知道是女儿誊写的这种东西,着实让他面颊有些发烫。
白二老爷见母亲眼睛沉沉的看着自己,很明显还在等着自己的下文,他有些无奈,终于还是将手中有些烫手的账簿递给了母亲。
一边递还一边无奈解释道:“母亲,那边的宅子什么的都卖了,清空了所有家当也只腾出了一万多两银子,儿子留了三千两给阿凝让她给妘姐儿置办嫁妆,又拿了八千两准备谋职用的,余下的便都是置办了回京各房的礼物和给您以及父亲的孝敬银子了。”
白老夫人听了解释并未释然,反是越听脸色却是越不好看,随手就翻起了手上儿子递过来的账簿,这不看不要紧,一打开扫了几眼,那脸“刷”一下就黑了下来。
那账簿上赫然记着自己二儿子从十六年前到了蜀地为官,然后娶了陈氏后每年的薪俸,冰敬,炭敬零零总总所有的收入,然后每年送回京里给白府的孝敬银子,礼物花费,还有京中各人生辰寿礼嫁妆聘礼二房补贴的银子,这账簿上记着儿子每年至少也得亏空个几千两,遇上什么寿辰婚嫁,那更是亏空上万两。
这里面还完全没有儿子一家在蜀中的消费支出。很明显,这就是本专门记了送来给白府,或者说是给她看的!
白老夫人握着那账簿的手都气得发抖,她猛地把账簿扔到儿子的身上,涨红了脸怒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跟我算总账的意思吗?连你这些年送的礼物都折现算给我看,你这些年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只白眼狼……”
白老夫人显然是被那账簿给气坏了,竟是骂出了自白二老爷考取功名之后再没骂过的最难听的话。
白二老爷被骂得面色难堪又羞窘,他也知道那账簿委实有点……直白,可是妻子有孕,小女儿一笔一笔誊了下来,目光盈盈的看着他,请他在祖母这边周旋,不要让人误会了母亲,说是母亲再不肯拿嫁妆贴补白府。
甚至小女儿还私下偷偷的把自己这些年存银子和一些金银礼物的匣子端了过来给他,道是让他把那些兑换了,至少也能值个五六千两银子,只求他让他在祖母面前好好解释,让祖母也了解他们的处境,别误会了母亲。
女儿还担心说不定祖母生气就要派了人接母亲回京,说是若如此求他定要转圜此事,母亲身体不好,小弟弟得来不易,若是强行回京,怕是会不仅弟弟不保,母亲怕都危险。
他当然不能要女儿积攒了多年的银子,只能应了小女儿此事。应诺了女儿的事,再难堪,他也没有反悔不做的理由。
对女儿的担心,白二老爷更是一阵好言安慰,妻子的身体怎样他再清楚不过,如何敢让她带孕奔波上京?相信母亲定也会以自己的子嗣为重,考虑周全的。
都是那恶奴,让妻子和女儿对母亲起了心结,这才思虑过重的。
想到这些,白二老爷心里一阵的难受。
他看了看地上的账簿,手捏了拳又松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白老夫人道:“母亲,儿子知道家中困难,父亲清廉现在又休退,兄长在书院教书薪俸微薄,三弟又无所长闲赋家中,只是这些年实在是家中阿凝的嫁妆出息都已经送回了给京里,儿子并未怎么添置什么产业,这几年家中花费又巨大……”
感觉到母亲看向自己嘲讽又带了丝冰冷的目光,白二老爷终于咬牙道,“儿子知道明年还有父亲的寿辰需要操办,既如此,不若就将儿子谋职的那八千两腾出一半出来贴补家中,剩下的儿子再去看看……”
白老夫人一听就炸开,恼怒到直喘气,骂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那边困难到需要腾出你谋官的银钱出来贴补家用了吗?还是你在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你们……”
她的意思是想说陈家巨贾,你媳妇嫁妆丰厚,竟然困难到需要腾出你谋官的银钱出来贴补家用了吗?
可是这话到底可意会不可言传,她掌控欲极强,但却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白家的身份,无法说出那等话来。
白二老爷面色更是颓丧,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口,但他又真的无计可施。
“够了,你先下去吧。”
白二老爷正在窘迫中,一道苍老中带了些严厉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松又有些羞愧,忙转身对着掀了门帘进来的白发老者行礼道:“父亲。”
白老太爷行到堂前,叹了口气,道:“你先下去吧。男儿不可限于内院妇人之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白二老爷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言语和多问,只恭声道:“是,儿子告退。”又跟白老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待白二老爷出了房间片刻之后,白老太爷才行到白老夫人对面,坐到扶手椅上,看着还阴沉着脸的老妻,无奈道:“有容,你这又是何必?老二向来孝顺,他这必是没办法了,才会跟你说这些的,这些年他对家里的要求可有拒绝过?”
白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正是如此我才恼怒,这些年我可有对他发过脾气?不过是刚刚有孕,立即就本性暴露,又是不宜车马劳顿,不肯入京,连你六十岁的寿辰,妘姐儿的婚礼都不肯回来,又是逼着仲谦带了这么一本账簿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白老夫人越说越气,一边拾了那本账簿扔给白老太爷,一边继续怒道,“商家女嫁入我们这样的家族,本只能为妾,仲谦坚持,才容了她进门,这么些年无子,我们也没说什么,现在,这还没生出儿子来呢,气焰已经嚣张到了这种程度,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白老夫人不喜陈氏由来已久,这么些年,她数次想让陈氏住到京中来侍奉自己,可是此事都被白老太爷给否决了,她认为这必然是陈氏在儿子那里吹耳边风,然后儿子找白老太爷说项的。
白老太爷听到这里,再翻了翻那账簿,脸上也现出隐忍的恼怒之色,一边怒儿媳妇不知分寸,他知道得很清楚,这么点银钱对陈家那种巨贾来说不过是些零钱,如今这般抄个账簿送过来,对他来说,简直是直接的羞辱,另一边又有点怒自己老妻的口无遮拦。
他揉了账簿,扔到一边的茶几上,带着隐怒道:“够了,无论如何,她现在是你儿媳妇,你这口口声声说的是什么,她不懂事,难道将来就不入京了吗?有什么规矩,你将来再慢慢教着就是了。”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仲谦这次回京谋职对我们家将来都很重要,以后延桧延杨他们也都需要仲谦照顾,就是孙女们的婚事都会受到他职位的影响。至于家里的花费,还有我的什么寿辰,能简单点就简单点也就是了,我们又不是没从苦日子里过来的。”
白老夫人听言眼圈却是红了,她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子银钱吗?我是恼怒这陈氏的做法太过恶心,更没想到仲谦纵容她竟然纵容到这种程度,这样子下去,这儿子还是我们的儿子吗?”
说到这里,她脑子突然一闪,脸色又慢慢变冷,语气却冷静又冰冷了起来,道,“不行,我看待过了年,她的胎稳了,还是把她接到京中来生产,我怎么觉得这事蹊跷得很?这么些年肚子都没动静,突然仲谦要回京之前就有了,还不可舟车劳顿,要留在蜀中安胎?哼,商家人什么事做不出,我怕那蓝嬷嬷一事,真假都未可知!”
白老夫人在二儿子那边安排了不少的人,蓝嬷嬷一事就算白二老爷特意摁住了,也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她。
白老太爷听言都是一震,他皱眉看向自己的老妻,想斥她“胡言乱语”,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有些理亏,斥责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白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想到什么,冷哼一声,慢慢道:“要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个什么东西出来,乱了仲谦的子嗣,此事可非同小可。”
说到“乱了仲谦的子嗣”,一字一顿,只说得白老太爷面上一阵铁青,瞪着她似要爆发之时,白老夫人却是话风一转,淡道:“哼,我看这事你就不必管了,我自会和仲谦分说,让他过了年就把他媳妇接回到京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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