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人是无能为力的，即便是机关算尽也好，手段用尽也罢，能改变的早已经改变，而改变不了的东西，就由他去吧。”李玄官被许酥拖着，一副狼狈，淡淡说道。

“不要脸了你。”许酥鼓着腮帮子。

“要脸，你能背着我吗？说实话，你这样拉着我衣领拖着我，我属实很丢脸。”

“不能！”

带着好奇眼神打量的人很多，不过也大多是打量而已。

许酥将李玄官堪堪扶到门口，恋空方丈正好送着曲纯出门，曲纯跳上车，对着恋空方丈背着手，“请大师一定帮忙找到那个东西。”

恋空方丈白眉颤动，“小施主放心，此物，老衲早知去处，不需多言，明天来取便好。”

曲纯站在车上拱拱手，眼睛瞥向李玄官和许酥，上下打量一下，眼睛里面闪过丝厌恶，调转马头离开。

等到曲纯离开，恋空方丈转向许酥和李玄官的方向，身后站着慧果儿，看了下李玄官开始渗血的裤腿，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慧果儿抱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看着挺重，跟着恋空一步一挪地向藏经阁走去。

“刚刚那小孩谁呀，看着就讨厌。”许酥踩着小靴子，轻踢了下李玄官。

“曲纯，朝天阙左丞相曲念和之子。”李玄官，仰着头，靠在门槛上说道。

“那挺厉害的吧。丞相啊。”

“不得还来求恋空，还不是和那些佛前痴跪的人一般，有何不同？”李玄官眼神空明，淡淡说道。

“李施主，许施主，师傅请你们过去一趟。”慧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旁，轻声说道。

慧果儿伸手，把李玄官扶起来，“李公子，起来吧，地上凉。”

“没有什么公子，只有个在无道盛世苟延残喘丧家犬罢了。”李玄官扶着门柱缓缓站起来。

看到李玄官这副乖戾的模样，慧果儿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默然。

许酥翻了个白眼，从手中掏出个小金块，反指一弹，弹到慧果儿的怀里，“呐，这是杜念赔你的，他说，你师傅把你给他的银子没收了，终究是一番好意，总不好欠着你。”

慧果儿掏出来，左右看看没什么人，用牙咬咬，随后满脸笑着，塞到衣襟里，“嘿嘿，谢谢，昨天他被师傅一拳打到殿外，还是我知会他让他跪在寺外，我知道师傅心软，一定会帮他的。”

“诶？我早就想问，为啥别的小沙弥都光头，你咋还留着头发？李玄官都比你像个和尚。”许酥皱着眉头，盯着慧果儿被麻绳系在脑后的头发。

“师傅说我六根不净，少年时候体会不到缘起性空的究竟法门。等到我体会到的时候，自然就会落发，生出慧果，当然也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慧果儿左右瞧瞧，对着李玄官说道，“不过，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嗯？”

“我每天晚上，都悄悄拔一两根，师傅说人烦恼根三千，这样我大概十年就可以领会到了。”慧果挺着胸膛，骄傲地说道。

李玄官扶着额头，“你还挺机灵。”

“那可不是。”慧果喜滋滋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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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钟后。

大雄宝殿后厢房。

李玄官在恋空方丈的示意下，被许酥扶着盘坐在蒲团上，一脸疑惑。

“大师，可有什么事情？”

恋空方丈摇摇头，随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莫问。”

李玄官看着恋空方丈脸色有点羸弱，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可恋空忽然睁眼，从恋空身上逸散出的金光在整个厢房凝聚成个巨大的盘坐虚影，慈眉善目，八臂伸展，随后虚影佛眸圆睁，点向李玄官眉心。

许酥惊叫一声，正要向前一步，却被许福为拉住了胳膊，回头问道，“阿爹，你干嘛？”

“大师在施展佛心他通，为他温养身子，不好打断。”许福为搓搓手，眼睛闪过一丝复杂，向着许酥解释道。

“那阿爹，他会好吗？”许酥担忧地看着李玄官，仰着头问道。

“他是先天积弱。病气是从娘胎带来的，没有大福缘，恐怕难以活过二十岁。”许福为摇摇头叹息道。

许酥眼睛里面含着泪，一片凄惶，有些时候，她看着李玄官的模样，莫名有些可怜他。她永远记得，那个孤身倒在雪地里的幼兽，腰间缠着死马肉，脚上别着匕首，内里穿着软甲，左右胳膊上装着袖箭和毒弩。

他，似乎永远缺乏着安全感，似乎永远想好了退路，也似乎永远计算好了下一步。

而现在他端坐在蒲团上，那一点点灵光不断飘荡，似乎下一刻就要从人间消失。

刹那金雾，朦朦胧胧。

待到金点散去，李玄官自己从蒲团上慢慢站起来，双目精光内敛，脸色也红润了很多，躬身说道，“当年，我爹曾经给我写信，说到大师，大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未曾想今日大师耗费修为为我医治。小可厚颜接受，愧不敢当。”

恋空摇晃着站起来，微微一笑，“我也不过是还那些未尽的情分罢了，我今天做的，或许是种因，或者是结果，到底是怎么样？其实还在两可之间，你深思静虑，福缘深重，若是在二十岁以前可以达到那小长生境界，自然元气重返，一扫病气。”

李玄官略为咀嚼着恋空的话，握了握手掌，轻轻点头。

"而且我执念已了，以后就守着这个相樵寺，照顾好这些孩子就好。"恋空摸着慧果儿的头说道。

“师傅？你修为呢？”慧果儿听着有些不对劲，一搭恋空方丈脉门，惊恐问道。

恋空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腕抽离出去，风轻云淡地说道，“送人了。”

“是不是那个曲公子？只是治皮肉伤，你不可能损耗那么多的。而且那个曲纯还给了那么多银票，你是不是给他了？”慧果儿咬着牙，就要跑出去追曲纯。

“痴儿，痴儿，修为本就是无用之物，留它何用？”恋空扯住慧果儿袖子，“而且我资质有限，从凡人脱胎到罗生境界，就用了十年时间明心见性，从罗生入度厄这又是二十年，到现在我已经六十有五了，那小长生境界已是可望而不可即，何必留恋。”

“可是……可是……那可是度厄境呀，你不是常说，人间才几个度厄境界？”慧果儿抹了一把眼泪，伤心说道。

“孩子，不是境界提升了你，而是你达到了那个境界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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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此方世界，心修相合，有那个心性，自然会有那个境界，没有那个心性，境界如同无根之水，倏忽崩塌，也只是在那个眨眼间知道么？”恋空似乎在教导慧果儿，而慧果儿却哭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恋空的话，他听进去几分。

李玄官在旁边站着，若有所思。

和平时的身体积弱不同，他可以感觉到，一股庞然中正的暖意在周身游走着，同样也在消散着，只是这短短的十几息的时间里面，那股子暖意已经消散了能有个十之一二，即便是这样，他此刻的皮肉伤已经是全然愈合，而肺气也通畅了很多。

恋空叹了一口气，松开慧果儿，对着李玄官说道，“佛心他通渡给你的，不是修为，只是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每个即将步入罗生境界的凡人都有，有的人叫它灵根，有的人叫它执念，也有的人叫它心源。不管怎么个叫法，其实万法归一，说的都是同一个东西，接下来你要培育，要修剪，要开源节流，最后成为参天巨树或者万流归海。”

李玄官恭敬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个方正物件放在桌子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多谢大师教诲，我刚刚看见曲纯来相樵寺，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他一定是为了他哥曲言明的事情，来求你的。”

恋空点点头，拿起那枚方印，皱着眉头说道，“庶民印，曲言明的傍身器，可以压制罗生徒的修为，曲纯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李玄官眯着眼睛，苍白的手指微微点在庶民印上面，“傍身器？”

许酥也睁大眼睛看着恋空，许福为在旁边默不作声，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眼观鼻，鼻观心，眼神虚无，不知道在想什么。

“傍身器，我也说不好，这种东西，着实玄妙。只是见有的罗生，会有这种东西，也有人求索一生，不见片羽。最重要的是，这傍身器，终其一主，其余人不得驱使，奥妙的很，只是听说曲言明有这个东西，但是从来也没见过。”恋空将庶民印放在手心，那枚方印却如同死物，一动不动。

“大师，在你的面子上，这东西归还你，请你还给曲纯。不过，我这个人，你就不需要提了，毕竟李继之子，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死在洛阳城外不是？”李玄官抬抬手，摇摇头说道。

“孩子，你还对章事台的事情耿耿于怀吗？”恋空看起来更是苍老了，白眉颤动着，“朝天阙和章事台的权争，已经落下帷幕，章事台的人，包括你爹在内，已经被清洗，或者诛杀或者流放，这件事情已经结束咯。你莫要再投身漩涡中。侥幸获生已经很不容易了。”

“北方青州境内，明年三月，地龙翻身，并不是什么秘密。你不要再参与这些朝堂的事情，这世间的水太深，你看到的只是浅浅一层，安于生活，淡然自处，才是为人本分。”恋空看着李玄官，悉心交待着，似乎也不愿意这老友之子执念太深。

李玄官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默然又坚定。许酥瞧了瞧，快步跟了上去。

恋空叹了口气，对着站着的许福为幽然开口，“许施主，你与这孩子宿缘颇深，答应你的我已然做到，请你莫忘了应允的事情，而且这孩子戾气颇重，化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知道此番开了那扇罗生门，是福是祸。”

许福为眼睛瞥过慧果儿，微微点了头，撩开衣摆，阔步走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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