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的暴晒下,隔着老远景聆就嗅到了那股从马厩里传来的刺鼻气味。
时诩拉开了马厩的门,长臂一伸就把愣在原地的景聆带进了马厩里。
时诩扶稳了景聆,说:“北宁府大半的马都在这里了,你可得好生照顾好它们。”
几百匹马在狭窄的马厩中拥挤,这一片连棵遮挡的树都没有,圆滚滚的太阳就这样暴露在无云的蓝天上,正照在景聆头顶。
才待了短短一会儿,景聆就感到又热又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诩见她脸色泛白,唇角便微微勾起,说:“在我们北宁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马夫若是没有喂完马,是吃不了饭的,今日任务繁重,景小姐可得努力了啊。”
言罢,时诩别有意味地拍了拍景聆的肩,转过身去。
景聆站在原地微微侧目,平静地说:“知道了。”
时诩顿了顿,身上的玄甲伴随着他耸肩的动作发出轻响。
“好好干吧。”时诩迈着大步子离开了马厩,心里已经想到了景聆因为喂不完马而吃不上饭的落魄情形。
相信过不了几日,景聆就会灰溜溜地滚回家去。
听着时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景聆才缓缓转过了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醉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景聆淡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他是真的挺讨厌我的啊,不过他似乎也不是很聪明。”
景聆摇了摇头,她本以为时诩即使讨厌自己,但也会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把自己撵出北宁府,却不想时诩是用这些小手段排挤自己。
“不过如此。”景聆弯下腰随手抓了一把草料,紧盯着赤霜缓步走去。
景聆抓着草慢慢靠近赤霜,赤霜伸着脖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盯了景聆少顷,景聆皱着眉,朝它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扬了扬手,那赤霜才缓缓垂下了脑袋,朝着景聆手上的草料凑过去。
手里的草料被尽数咬走,景聆才呼出压在心口的一口气,慢慢垂下了手。
赤霜比她想象中温顺不少。
时诩在操练场上盯着荣英训了一下午新兵,眼看着伙房就要开饭了,可马厩那边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荣英整好了队伍,给时诩作揖,时诩点了点下巴,示意可以开饭了。
荣英一声令下,操练场上的新兵瞬间一哄而散,荣英又对时诩道:“景小姐和侯爷一道用饭吗?”
时诩摇着头朝营房走去,笑道:“不用管她,我看她是个神仙,不用吃饭。”
时诩用余光扫着马厩的方向,想到景聆在马厩中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他心里就觉得开心。
时诩刚回到营房坐下,荣英就跟着把饭菜摆在了桌上,荣英正准备离开,时诩又叫住了他,让他坐下一块儿吃。
荣英与时诩相处多年了,这下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把手蹭在袍子上揩了揩,就坐下来准备用饭了。
二人刚拿了筷子,营房外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响。
荣英手里的筷子登时就从指间滑落,时诩也应声站了起来,这声响动,倒像是从马厩的方向传来的。
想到马厩,时诩顿时就感到了几分不安。
二人正想往外跑,一名小兵卒就喘着大气冲到了门边。
“将……将军……不……不好了……”那小兵卒脸上写满了惊恐,下巴上还沾了一粒饭。
“别慌张,说清楚。”时诩朝外张望着,一堆乌压压的人已经围在了马厩边,时诩心里更加沉重起来。
小兵卒道:“赤霜发狂了,那个……那个姑娘……”
不好!
还不等小兵卒说完话,时诩已经越过门槛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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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霜是时诩自己亲自驯服的烈马,见惯了它暴烈的性子,即使是自己当年驯马时,也没少从赤霜的蹄子下受伤,更何况是那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景聆。
时诩攥紧了拳,从热烘烘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马厩的门大敞着,外面围满了拿着刀枪的士卒,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大家都知道赤霜是时诩的马,他们不敢贸然伤了。
时诩喘着粗气跨进了门,赤霜还撩着蹄子嘶吼着,脖子高高扬起,看上去像是受了惊。
而另一边,马厩深处的角落里,背对着时诩蜷曲在地上的瘦小身躯更是扎眼。
马厩中四处散落的草料,被撞得断裂的木桩,还有被踢踏地到处都是的马粪……无一不在控诉着赤霜的残暴行径。
“这畜生……”
时诩快步走到赤霜身旁,一把拉住了赤霜脖子上已经垂下来的缰绳,赤霜扬着脖子悲戚地唳吼,四条健硕的蹄子拽着时诩不断朝后退,把马厩的柱子撞得哐哐作响。
时诩把缰绳挽在手里,荣英也已经站在了马厩外围,时诩朝他喊道:“荣英,你去看看景聆,把她挪走。”
荣英一连“哦”了几声,踱着小碎步急匆匆地就往马厩里跑。
荣英蹲在景聆身侧,手在她鼻子前动了动。
时诩一边拽着赤霜安抚着它的脸,一边急切地朝荣英问道:“她怎么样?”
荣英感受到了景聆的呼吸,便收回了手,说:“还活着。”
“活着就行。”时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赤霜也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时诩见荣英蹲在景聆身边半天不动,知道他是个惧内的,便道:“行了,你别管她了,快去请个好的大夫来。”
荣英登时如临大赦,连连直着身子站了起来,道:“好,属下这就去办。”
时诩伤脑筋地叹了口气,牵着赤霜把它栓进了棚里,又抬起宛若捆了千斤玄铁的腿走到景聆身边,蹲身把她抱了起来。
景聆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事,还是被自己的马给伤了,这责任是逃不掉的了。
景聆被时诩抱回了营房,时诩把他放在床上褪了鞋袜。入夜后盛安就开始刮起了冷风,时诩便拉起了棉被盖在她身上。
时诩脑中一片混沌,这才半日的功夫,原本活脱脱的一个人,竟然就被折腾到了床上躺着。
他叹了声气,坐在床边打量着景聆的脸。
那是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柳眉微蹙,紧阂的双眼下,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在烛火下映出了一片阴影,鼻尖微翘,唇色浅得发白。
白皙的脸颊上多了几抹格格不入灰土,看上去应该是在赤霜发狂时沾上去的。
时诩叫人打了盆热水进来,沾湿了帕巾在景聆脸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时诩平日里都是使重器的人,可此刻面对着那张凝脂般的脸却只能控制着手劲儿,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会弄伤那块漂亮的皮肉。
时诩擦掉了景聆脸上的污渍,便把帕巾丢进了盆里,他捶了捶发酸的手臂,真是比耍刀弄枪还累。
时诩看着景聆紧闭的眼暗自腹诽:“这是受了多大的惊吓都昏过去了?”
时诩又望着被子下隆起的身量,用手比划了一下,嘀咕道:“看着与阿诵差不多大,可她这也忒瘦了,抱她跟抱根稻草似的,稻草好歹还不硌人。”
时诩正这样念叨着,门却被人敲响了,是荣英带着大夫回来了,时诩连忙收回了思绪,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二人都来得急,荣英带着那年过半百的大夫一路策马,大夫现在都还惊魂未定,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挪着发抖的腿踱步到床边。
大夫把一角的被子掀开,景聆那半截光洁的手腕便露了出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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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正欲伸手切脉,时诩却突然叫住了他。
大夫疑惑地望着时诩。
时诩轻咳了两声,掏出了一块帕巾盖在景聆手腕上,道:“大夫见谅,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这大夫行医多年,自然理解时诩的顾虑,便也没有多言,两指覆在帕巾上诊脉。
少顷,大夫收回了手,道:“看脉象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受了惊昏睡过去罢了。”
时诩松了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可屋外传来的哄闹声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兵卒跑入屋内,指着门外道:“将军,皇上和太后娘娘来了。”
时诩与荣英面面相觑,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还不等时诩跨出营房的门,秦太后和建升帝贺迁已经先一步进了营房。
秦太后和建升帝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时诩顿时如鲠在喉,连忙叩拜:“臣时诩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贺迁紧绷着脸,道:“免礼。”
秦太后望着时诩轻哼了一声,在念春的搀扶下走到了床边。
那大夫还懵着一张老脸,见到面色不佳的太后便跪在了床尾,头都不敢抬。
“一日未见,聆儿怎的就这样憔悴了?”秦太后俯身撩起景聆额上的碎发,秀眉皱成一团,眼里还泛着泪光。
秦太后从念春手里接过了帕巾,拭去了眼角的热渍,又抽了抽发红的鼻子,朝一旁的大夫道:“聆儿为何还未醒来?”
太夫这才抬起了比铅还重的脑袋,声音颤抖着说:“这位小姐受了惊吓,暂时昏睡过去了。”
“受了惊吓昏睡过去,那该是多大的惊吓啊?”秦太后说着眼里的热泪又滚出了眼眶,“聆儿是我养大的,这些年来莫说是别的什么惊吓,就连天上打了雷都是有人陪着的,这景啸可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怎么就舍得把她送来北宁府呢?”
贺迁也跟在秦太后身后,望着景聆那张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
时诩吸了几口夜里的冷气,见太后这架势,星夜而来,分明就是来问责的。
时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撞出了沉闷的响声,他作揖道:“皇上,太后娘娘,此番是末将失职,末将定会负责。”
“负责?”秦太后蓦地站起,转身间抬高了腔调,“时子定,你要如何负责,那匹伤人的孽畜呢?”
时诩喉间一梗,太后这是不打算放过赤霜了。
时诩连道:“太后娘娘,赤霜是末将的战马,与末将一道身经百战,它……”
秦太后攥紧了手,吼道:“哀家问你那匹孽畜在哪里?”
时诩的手重重摁着冰凉的地面,后背已经渗出了汗,脑子里跟炸烟花似的乱成了一团。
时诩闭了闭眼,道:“在马厩里。”
“呵。”秦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的聆儿躺在这里尚在昏睡,那孽畜倒是悠闲,来人,把那孽畜给哀家杀了!”
随贺迁和秦太后而来的禁卫军已经在屋外传出了动静,时诩连忙跪拜道:“太后娘娘,景小姐尚未醒来,赤霜发狂的原因也未可知,就这样处死战马,不妥啊……”
“武安侯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哀家要的不是那匹马发狂的原因,而是聆儿受惊昏迷的交代,按侯爷的意思,难道是觉得是聆儿让那匹马发狂了吗?”秦太后沉声道。
“末将……”时诩咬着牙,垂着的双眼在地面左右扫动。
赤霜是有几分脾气,可自从成了自己的战马,便从未再这样发狂过了,这次又正好伤了景聆,这很难不让时诩多想,认为是有人蓄意为之。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如入冰窖。
“姑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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