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雨下得很大,呼啸而过的狂风把营房外的灯笼吹得摇摇欲坠。
时诩听着雷声在屋中默坐,直到蜡烛燃尽,他才摸着黑把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收捡起来。
“大小姐脾气一点都没变……”
时诩捡着地上的碎瓷片,屋外忽然闪过一道电光,将一片狼藉的屋内照得如白昼一般敞亮。
时诩在瓷片上忽然碰到一滴水渍,他愣了愣神,抬起手用手背触碰下颌,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脸上跟淋了雨一般全都湿了。
时诩闭了闭眼,无力地朝后瘫坐了下去,低头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让手臂隔着浸湿的衣料感受着从眼里涌出的滚热。
次日清晨,时诩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荣英站在营房外,被时诩红肿的眼皮吓了一跳:“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时诩揉了揉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他毫不在意地说:“没睡好而已,怎么了?”
荣英拉回思绪,指着城外道:“侯爷,于昊又过来了,正在外面骂战,说是要我们把他们的军师还回去。”
“军师?”时诩微微挑眉,不羁地笑道:“都烤熟了扔山上去了,哪还有给他们的?”
“那可不就是吗?”荣英道,“那您的意思是?”
时诩跨步到门外,被刚从山峦处冒头的太阳照得眯起了眼,他说:“他们自己来找打可怨不得我们,你让夏侯铮去部署一下,这回,我要活捉于昊。”
荣英连连点头,拱手道:“是!”
时诩心中明白,光靠他自己是无法除去陈王的,在大魏境内最强大的力量无非就是皇权,现在,他急需一个战功。
时诩的眸色越来越沉,转眸间瞟到了隔壁的那间屋子,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荣英,斟酌了半天才说:“别让她乱跑。”
荣英看了看隔壁,面露疑惑,他挠挠头道:“侯爷,昨夜景小姐都回去了,您不知道吗?”
“回去了?”时诩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从他俊朗的脸上一闪而过,但想到自己昨夜对景聆说的话,时诩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太了解景聆了,他也清楚地知道什么是景聆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龄。按照景聆的心性,自己说的那些话足够击垮她的自尊。
她一定,恨透我了。
荣英还有些惊讶,他说:“是啊,侯爷您不知道吗?”
时诩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勉强地扯出一抹笑,他说:“现在知道了,没事,你去忙吧。”
荣英总感觉时诩今天怪挂的,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张口多问,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烈日高悬,空气中的露水湿气渐渐消散,嶆城的城墙上鼓声骤起,城门缓缓从两侧拉开。
坐在战车上打瞌睡的于昊听见了开门声晃悠了一下睁开了眼,咂巴着嘴抬起脑袋。
魏军如黑压压的一片云从城门从涌出,时诩傲然立于马上,用一种睥睨众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满丘军。
于昊惺忪的睡眼与时诩相对,他挺直了身板朝时诩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喊道:“时诩,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时诩拉了拉缰绳停了下来,他将坠月钉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于昊。
于昊气定神闲,面朝着时诩向身后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小兵会意,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过来。
于昊的手搭上了那个木盒,指尖在上面轻敲,他笑着对时诩道:“时大帅连日征战着实是辛苦,所以我为大帅准备了一件礼物,不知道大帅喜不喜欢。拿去给他。”
小兵朝于昊恭敬地行了满丘礼,随后便捧着盒子走到了时诩身侧。
时诩眼眸轻垂,冰凉的目光从于昊身上转到了那个木盒上。
时诩刚要打开,一旁的荣英连忙制止道:“大帅,于昊生性狡诈,要当心啊!”
时诩手里的动作一顿,微微侧目看向于昊。
于昊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他眉峰微挑,伸手示意:“请。”
时诩收回目光,淡然道:“无妨。”
魏军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木盒上面,只见时诩用食指勾开了木盒边缘的铜扣,缓缓将盒盖掀开。
木盒盖与盒身发出一声撞击,盒中的景象显露在众人面前,在场的所有魏军在看到于昊送的这件“礼物”后,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于昊欣赏着眼前的一幕,发出一声嗤笑:“怎么样?我送的礼物,时大帅还喜欢吗?”
盒中所放的是一个酒瓮,只不过,制作那酒瓮的原材料,却是许蒙被割去的头。
时诩面色沉沉,面部紧绷,于昊笑得极度变态,他继续道:“其实本王子并不认识这位将军,只不过我看了他头上的盔缨,感觉他的品阶应该不低。若是拿寻常士兵的脑袋送给时大帅岂不是显得本王子小气?只有用这位将军所做的酒瓮才能与大帅相匹配。”
时诩紧抿着唇,“啪”的一声将盒盖摁了回去。
时诩将木盒递给荣英,回过头看向于昊,猩红的眼里露出了杀戮的讯息。
于昊不以为然,他说:“本王子已经将这位将军的脑袋送还给了大帅您,大帅也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时诩攥紧了坠月的刀柄,面对着于昊那张挑衅的笑脸,此时此刻的时诩真想看见于昊死在自己刀下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时诩的声音冷若冰霜,穿过耳蜗,直击人心。
于昊耸了耸肩,从战车上站起,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说:“这还用问吗?昨天我的军师被你们抓走了,我希望大帅能将我的军师还给我。”
时诩发出一声冷笑:“如果我不还呢,三王子要如何?”
“不还?”于昊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绕过卢沙走到队伍最前面,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说:“我想大魏向来是礼仪之邦,与时大帅打交道也是先礼后兵,可时大帅真是一点都不领我的情呢。”
于昊眼中透露着阴险,他缓缓抬起手,喊道:“既然如此,弓弩手准备!”
于昊一声令下,潜伏在嶆城两侧的山峦上的弓箭手即刻拉满了弓弦,势蓄待发。
于昊露出一抹狞笑,“时诩,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魏军望着两边的山峦,攥进铁盾的手里不自觉地冒出了汗。
可时诩的反应却格外冷静,“尚未开化的蛮人不配与我谈条件。”
于昊怒瞪着时诩,泠然道:“嘴硬能当饭吃吗?我倒要看看是我的箭锋利,还是你们的盾坚硬。放!”
魏军人人绷紧了身子,听见于昊的命令立刻举起了盾。
然而,想象中的箭雨并没有来到,反倒是对面的满丘军队传来了阵阵哀嚎。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于昊面临着突如其来的箭雨猝不及防,他四处张望着,手里一顿乱劈。
时诩将盾牌从身前缓缓拿下,缓缓勾起的唇角昭示着他对战局的满意。
时诩扔掉盾牌,举起坠月,怒吼:“大魏将士,随我冲入敌阵,活捉于昊!杀——”
“杀——”
山上的箭雨骤停,眼前的魏军如狼群一般袭来,将满丘军从中间冲散。
于昊一边抵挡着魏军的攻击,一边拉了一匹马跨上,猛挥着马鞭只想逃出生天。
然而,嶆城两侧的弓箭手也在此刻冲下了山,夏侯铮手持长枪,意气风发,堵住了满丘军的后路。
马蹄扬起地上的黄沙,城墙上的鼓手脱下了上衣,鼓声越来越激烈。
时诩挑起被他砍落的头颅抓入手中,他的耳畔全是厮杀声,他也沉浸在了这场厮杀之中,享受着杀戮带给他的快感。
他的脸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红色发带,但面对着深恶痛绝的满丘人,他仿佛不知疲惫。
国仇家恨灌入时诩的胸中,他忘记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痛,这一次,他必须要获得胜利。
时诩在血路的尽头看到了于昊狼狈的背影,他的战衣被利剑划破,肩头正汩汩地朝外冒着血;那头亚麻色的卷发也不似平日里蓬松,而是和着汗与血粘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时诩微微喘息着,唇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笑。他高大的身材渐渐挡住了于昊头顶的太阳,他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一样缓缓靠近于昊。
于昊重重地呼吸着,他机警地意识到了时诩的靠近,转身便用长剑抵挡。
然而,他的手臂本就受了伤,长剑也远远抵挡不住时诩的长柄刀。
“时诩,你这个狡诈的家伙!”朝后一仰,收回了长剑,又在起身只是朝时诩刺去。
时诩迅速侧身躲过,扬起坠月朝于昊的腰间重重拍去。
于昊顿时大惊失色,他来不及闪躲,瞬间便被坠月的刀身重重地拍落马下。
“时诩,你!”
时诩长臂一挥,坠月的刀尖便直指于昊的脖颈,而后,一众魏军便在于昊周围围成了一圈,长枪短剑纷纷指向它。
于昊脸上的汗越出越多,他的眼中虽然遍布着惊恐,却依旧嘴硬道:“时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你若是敢杀了我,我父王一定会率领满丘勇士踏平你们魏国!”
时诩对于昊的恐吓不以为意,他轻飘飘地说道:“杀了你?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杀了你对我没有一点好处,把一个活生生的你带回盛安,我朝圣上必定会更加高兴。”
时诩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于昊一番,随即翻身下马,将他绑回了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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