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已过严冬，马车外一缕阳光照进车内女子的侧脸，女子身着华服头戴贵饰，却黛眉紧蹙，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片刻，其轻咬嘴唇，柔声问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马车内仅有两人，对坐者身着布衣，周身朴素做侍女打扮，面带薄纱，听闻此话，她缓缓抬头，直直望着对面女子，眼神锐利似能看穿人的内心。她没有说话，片刻后再度低下头，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随即紧紧用力摁住。

“好吧，我明白了。”华服女子轻叹一声，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站起来走到布衣女子的身旁，俯身替她整了整衣袖，又拿起梳子替她梳了梳头发，动作熟练似乎已重复过千万次。

相顾无言，马车中再无声响。暖春初阳，红布装饰下的马车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许久，华服女子再度起身站立一旁，眼眶早已微红。她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行了一个侍女礼，看向面前女子，“那最后再祝主人武运昌隆了。”说罢，便微低头，再不发一言，眼中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潸然落下，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布衣女子站起身，掀起幕帘，略作停顿道：“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如若隐瞒不住，直言即可，曹贼不会在意我一区区女子，他在意的，只是天下人之口罢了。”说罢，头未回，便缓步离开车厢。

车厢幕帘早已垂下，华服女子却恍若未觉，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但泪水不可抑制的却越来越多。终于，她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喃喃自语道：“主人······小姐······”

大路上，百姓分成两列，拖家带口被许多军士在旁监视着前行。大路另一侧，数个甲胄齐整的士兵正压着几辆马车前行，远远缀着几个骑兵，前方不远处大军方阵严正整齐的朝前进发，军中似有旌旗飘扬，赫然写着“曹”。

此时正是温侯白门楼殒命的次月，曹军携大胜之威，收纳附近难民，顺便将吕布正妻严氏及其女压送回许昌。这布衣女子，正是吕玲绮，她与侍女对调身份，决心趁机出逃。

吕玲绮走出车厢，快步走到家丁身旁，家丁早已备好驮马，上面挂着一木桶，她单手一撑，便轻松上马，驾马缓缓走到领头军士身边，说道：“附近有一清泉，我前去取清泉水为我家小姐沐浴，还望小哥行个方便。”说罢便从袖口拿出两块碎银，递给军士。

军士看了一眼碎银，随即用身体遮住，将碎银捏了捏，便揣入怀中。旋即军士打了个唿哨，便见身后一士兵上前举起马车边上旗帜，两快一慢的摇晃了一会，随即听到远处林中似乎也响起一声唿哨。军士便伸手递出一块令牌，面无表情的说道：“将令牌挂于显眼处，一个时辰内回来。”随即打量了一眼驮马，补充道“军阵内禁止骑马，出了军阵再骑”，便继续行军。

将令牌挂于腰间，吕玲绮牵着驮马缓步走向山泉所在小山，待经过了三道哨卡，凭借多年对阵曹军的经验，她知道此时已无曹军斥候，随即上马，单手用力一拍马屁股，另一手随手将木桶丢掉，轻叱：“驾”，便绝尘而去。

去哪里呢？先去张杨叔叔那里吧，袁术称帝自身难保，袁绍距离远不说还正在与公孙瓒交战，总不能投奔黄巾军吧，更可况青州黄巾早已被曹操剿灭。

吕玲绮想至此处，不由哀从心起，父亲独败十八路诸侯，后又被封温侯，威震华夏，是怎么落到一步一步兵败白门楼，危难之时也只有张杨愿意出兵相助的呢？吕玲绮不懂，但她知道，投奔张杨已是她唯一的选择。

快马扬鞭，仅仅两日，吕玲绮便赶到了河内东市，这里是张杨叔叔的地盘，也是出兵相助的大本营。

城中似已戒严，城门紧闭，城门聚拢着想进城的百姓，仅余北门开了一个口子，也有士卒把守，来往皆需出示信物。

吕布与张杨多年老友，自然不缺信物，吕玲绮拿出了之前张杨军中的令牌，出示之后，很轻松就进了城，直奔军营。

军营旌旗招展，旗上却写着“杨”而非“张”，这让吕玲绮有些不解。杨？难道是张杨部将杨丑？果然，出示令牌进入太守府之后，几位身穿甲胄的将领正在指着地图说什么，为首之人正是杨丑。

杨丑抬头见到一蒙面布衣女子走来，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对左右笑称“这是你们哪个惹的情债，自己来认。”

吕玲绮快步走上前，揭开面纱冷着脸说:“杨叔，是我。张太守何在？为何城中旗帜皆为“杨”，甚至太守府的旗号也改了？”

杨丑神色大变，急促的呼吸了两次，赶忙对左右喝令道:“你们出去，我与大小姐有要事相商”。随后拍了拍右侧一人肩膀，“眭固，你去，帮本将军把那坛珍藏的杜康酒拿来，记住，是珍藏的那坛。”杨丑刻意加重了“珍藏”二字。眭固神色暗了暗，抱拳行了个礼，道:“属下明白。”随即再对吕玲绮行了个礼“大小姐，卑职去去就来。”

送离了部将，杨丑赶忙走上前来“侄女，奉先将军如何，张太守已率城中大部分兵力前去援助吕将军，定能内外集合，打曹军措手不及。”旋即又拉着吕玲绮的胳膊，将她引至客座坐下，道:“侄女一路上辛苦，到本将军这可算安全了，我已经吩咐眭固去拿好酒好菜招呼着，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吕玲绮皱了皱眉，没有答话，看着桌上的地图问道:“为何将河内郡与兖州，青州圈在一处？”

“本将军想张太守与吕将军兵合一处，曹军必然溃败，到时以将军之威，乘胜追击，兖、青二州就如吕将军囊中之物，指日可待”杨丑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后打开柜子，将地图收了进去，又倒了一碗酒，道：“侄女舟车劳顿，先喝口劣酒休息一下，眭将军马上就把好酒带来，咱们一醉方休，明日再谈公事。”

“不必了。”吕玲绮泯了一口酒，放下碗一脸严肃的盯着杨丑，道:“杨叔叔恐怕白费功夫，你的错有三点。其一，私换旗帜。太守府怎可不挂太守旗？其二，饮酒作乐。高顺将军常说军中禁止饮酒，城中空虚之时尤甚。其三，我父亲白门楼被曹贼绞首已经一月有余，将军关注战事，斥候却未传情报？”

“所以，你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杨丑缓缓抬头，眼神散发着骇人的光芒。“那你倒是说说，我准备干什么？”

“自然知道。”吕玲绮怡然不惧，双目直视杨丑。

“所以张太守得到了黑山军的援助，共击曹贼。”“所以我杀了张杨，投奔曹将军。”

杨丑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居然是这么回事。随后神色狰狞，说道:“我以为侄女这么聪明，都猜出来了，原来只是天真而已。放心，酒里下了药，侄女睡一觉，醒来就到许昌跟你母亲团聚了。”

不应该啊，吕玲绮心想。她一心以为杨丑的破绽仅仅是因为求得了黑山军张燕的帮助，因此内无外敌，外有援兵，因此城中疏忽大意，因此信心十足不派斥候，原来答案竟是这么残酷。

吕玲绮想到此处，随着药效渐起，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逐渐的闭上了双眼，恍恍惚惚中听到耳边传来细语“大小姐对不起，我会为张太守报仇的。”随后背心传来的刺痛让吕玲绮瞬间瞪大了双眼，弥留之际，她看到了杨丑见鬼一般大喊:“你杀了她，你疯了？这是我们投奔曹操的护身符。”

“我没疯，是你疯了。”她又听到身边眭固的声音:“杨狗杀了太守，还杀了大小姐要投奔曹贼，随我拿下此獠。”

再然后，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到一阵嘈杂的盔甲声，她此时只觉得平时喜爱摆弄的盔甲发出的声音居然能让人如此厌烦，最后声音也听不到，一切归于寂静。　　19064/10601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