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刚才那话没骗我?”吴磊从洗手间跑了出来。
“一个月真能挣几十万?”
看他一脸兴奋,却又带着几分质疑的表情,我点了点头。
“连诗语姐在内,我工厂有八个股东。其中六个,是西营里市场冻品批发店的老板。”
“以前竞争大,他们每月也就只能挣个十几二十万……自从跟我合作之后,现如今,每月最少的都有三十万纯利。”
虽然这间店铺,属于一方伊人工厂名下,其他七人也有份。
但如果我开口,加上吴磊的身份,老郑他们绝对会同意。
吴磊瞪圆双目,语气有些发颤:“冻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挣钱了?”
“冻品确实属于薄利多销行业,利润并不大……”我笑着摇了摇头。
“可你要知道,西营里市场就只有六家冻品店。而如今这六家冻品店,全部联手合作。”
“没有了竞争,利润自然也随之提升。”
“垄断?”李芳若有所思。
我点了点头:“任何一个行业,一旦一家独大,没有了竞争对手,市场秩序自然就可以随意定论。”
“但是,高崎市场这边情况不同……我属于外来户,市场目前已经有三家冻品店,他们联手一起,占据这一亩三分地的冻品市场……”
“跟他们抢占市场份额,等同于虎口夺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就拿昨晚来说,他们三家带人试图偷我货,好在我提前安排了人手守着,才没让他们得逞。”
“这也是为什么,我刚刚会跟您说,无法保证磊哥人身安全的原因……”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想要得到,就必须得付出。
我已经把其中的利益和风险,通通摆在桌面了。
至于接与不接?
那就要看吴家人有没有这个决心,有没有这个胆量来冒险了。
接。
从表层面看,我个人利益和其他股东都会受到影响。
可要是从长远看,这是一笔回报极其丰厚的投资。
为什么这样说?
我承认,吴磊这人确实没多大本事。
可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啊!
只要有他爹的支持,拿下高崎市场的整个冻品供货链,完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先前压在我心头的阴霾,也随之消散。
“我靠!”吴磊一拍大腿,满面凶狠,“这群家伙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找我兄弟的麻烦?”
“妈,你给爸打个电话,让他把这群家伙统统抓起来。”
李芳的眼皮跳了跳,瞥了一眼吴磊,然后看向我。
“一方,你的情况,诗语跟我讲过。”
“你能从一个走街窜巷的供货商,达到今天这个层次,能力自然毋庸置疑。”
“姨要跟你说的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明白吗?”
她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意思是,让我不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用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只有这样,她才敢做出决定。
我还真没想到,连我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王诗语也跟她说了。
沉吟了几秒,我再次开口:“姨,阳光能照到每一个角落吗?”
李芳愣了愣:“光照不到的地方,并不代表无人知晓。”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一旦你做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如果抹不掉这些痕迹,就算它们是残留在阴暗角落里,也终有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
当她从感性中退出,理性占据一切的时候,我的所有企图,全部曝露在了李芳的眼里。
她这些话里的告诫,是要我不要心存侥幸……否则,就是在为将来埋下祸根。
道理我都懂。
可这做人,哪能事事都顺从心意啊?
真要有和平相处的江湖,也不至于天天流那么多血喽!
……
那天,我和李芳谈了很多。
临走前,她邀请我留下来吃午饭,我婉拒了。
开车出了小区后,我把车子停在路边,摇开车窗,点了支香烟。
看着车窗外车来车往的马路,我陷入了沉思。
我忽然发现,自己认为的江湖,与现实中的差距很大。
李芳说得很对,在这个纷争错杂的世界里,刀口舔血的人,就好比在悬崖之间踩钢绳。
不管地位多高、手握的财富有多少,只要稍微走错一步,就必然会摔个粉身碎骨。
所以,可以心中无善念,不行善举……但也不要去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她这些话,与我信奉的准则,完全相悖,但又触动了我的心,勾起我再次进入反省。
沈天行,刘清鸿,江南,赵叔……他们这些人的下场,恰恰印证了李芳那句:无心无骨无善终。
做人做事,真的只有为恶,才可以成大事吗?
手中的香烟燃烧着,我坐在驾驶座上,内心一片迷茫。
许久,我掐灭香烟,拿出手机,拨通了苏伊人的号码。
“媳妇,我的信念好像坍塌了……”
电话那头的苏伊人,沉吟了几秒:“你今天是去见王诗语的表舅,能让你产生这种迷惘,应该是他讲得话,对你造成影响了吧?”
“不是她表舅,是她舅妈李芳……”我把今早和李芳的聊天过程,挑她所讲的那些重点话语,完完全全讲述一遍给苏伊人听。
末了,我脑袋往后仰,靠在座椅上,望着车顶。
“她是个很有智慧和文化的人,讲得每句话就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头,掀起万丈风暴。”
“我曾经以为的坚定,在她这些语言攻击之下,脆弱得就像纸糊一样不堪。”
“我给了她两个选择,同样的,她也给了我两个选择……”
“背弃黑暗,转投光明……亦或是,全当我今天没去过吴家。”
我叹了一声,“人真的可以一生光明磊落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某人的。”苏伊人得语气轻柔。
“故事呢,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是个鱼龙混杂,风云迸起的世代……”
……
汕尾附近的一个小山村。
有一位名叫苏立的少年郎,家徒四壁,靠着一艘渔船为生。
苏立这个人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烂仔,从来就没有人正眼看过他。
直到那年夏天,一场超强台风,突然降临……
滂沱大雨,海水倒灌。
那天,村里的瓦片屋,接连被刮倒,村民们惶惶逃命。
那些平日里的三好青年,在这个危难时刻为了独自逃命,纷纷丢下了家中的老父老母。
反倒是那个平时被人冷嘲热讽的烂仔苏立,不顾自身安危,顶着风雨,趟着过膝大水,不断出入已经被淹没大半的村里,一趟又一趟,把那些老人背出来。
经过这件事后,苏立一改在村民们心里的形象,人们见到他,开始变得和颜悦色。
鲜花与掌声之下,这个原本好吃懒做的后生仔,为了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形象,变得顾家上进。
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
日积夜累,他在村里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八一年,夏。
这个小渔村组建了一支船队,三十艘大小不一样的渔船,开始走出那片海。
在苏立带领下,一步一步与国际接轨。
“苏氏船运,你应该没有听说过,不过没关系,这不是重点……”苏伊人温声说道。
“我讲的这个故事,只为告诉你一件事……”
“世界的改变,源自于人。”
“而人的改变,不仅仅是因为本心,同样也跟环境相关。”
“有些人,永远活在自我世界里,不管怎么变,始终跳不出那个方框。”
“在这个人心多变、错综复杂的世界上,我们可以披着羊皮,也能批上狼皮。”
“然而,不管我们如何伪装,都很难逃过群众的眼睛。”
“做与想,看似只有一线之隔,却又相差万里。”
听完她的这些话,我沉默着,再次点了支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吁出烟雾。
“真心能换来真心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真的存在吗?”
“小弟……”苏伊人轻声细语。
“人生路千万,路从不会变,真正能够改变人生的是选择。”
“每突破一个层次,人就会重新面临一次选择。”
“选对了,前途无量。”
“选错了,万劫不复。”
“如今的我们,已不是去年的模样。”
“利益是把武器,法律同样是把武器,并且它凌驾于利益之上。”
“地位层次变了,我们也该更换手里的武器了呢。”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头。
我的身体一抖,指间夹着的香烟,也落下一片烟灰,洒在我裤子上。
那一瞬间,我就像走出迷雾中的人,看到一片金灿灿的阳光。
眼前再无迷雾,风景尽收眼底。
看着手里快要燃尽的香烟,我将它丢出窗外,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要不都说,娶妻要娶贤呢……老祖宗留下来的话,还真是有道理啊!”
“媳妇,我今晚回福州,你洗干净等我。”
苏伊人轻笑:“我也好久没见着小弟,都饿了呢。”
“今晚肯定让你吃饱。”我咧了咧嘴,压着心头那股蠢动,“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回复李芳?”
“不急哟……”她的语气娇柔。
“按照你之前讲得那些话,可以看得出,吴家那位少爷,是个藏不住事的愣头青。”
“这种人啊,最是坐不住,耐不住性子……不出三天,他必然会联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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