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外出求援的人回来了。”
吕康看着陈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咱们,没有援兵了......”
“知道了。”
陈凉神色平静,但在吕康看来,他的这种表情,就是在压抑着愤怒...和无奈。
当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行了礼,便告退了。
城头上的事情很多,他还得去继续忙着。
“这个吕康,对主上您是忠心的。”
任约在旁边笑道。
“不错。”
陈凉微微颔首。
“末将听说吕兄弟是从石头城这儿就开始跟随您了。”
任约也在陈凉军中待了一阵子,各方面的消息,他都有意识地去查探过,陈凉身边的两个心腹手下,则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侯景那儿,任约本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领兵将军,只要侯景能给自己权势地位,就足够了。
但一次接一次的教训,让他开始认识到,人情世故的重要性。
此刻忽然提起,是为了引起陈凉谈话的兴趣。
谈什么,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和领导交心的过程。
有时候,让“领导”更多的了解你,
他也就对你越放心。
“是。”陈凉微微颔首。
自己在率军逃出建康的时候,指派吕康潜入台城,向朝廷送信;而后他到石头城的时候,吕康也完成任务归来。
他随口说了几句,任约也附和几句,谈话,也就能继续扯下去。
“石头城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确实是个好地方,”陈凉瞥了任约一眼,“上次,你在石头城外率骑兵赶我,若是你运气好些,兵再多些,兴许,那时候就能杀了我。”
“......”任约。
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立刻道:“主上非常人,亦非寻常伎俩可以加害之,臣甘愿为主上效死,以报往日不敬之罪!”
陈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题随即一转。
“现在,咱们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
“您说的是,咱们做的越多,就越容易错。”
“但不管怎么样,石头城,这次必须得守住。”
每过一处,站岗的士卒都会朝着陈凉行礼。
他们看到陈凉的时候,脸上都不自觉露出敬畏的神情。
任约跟在陈凉身后,一路跟着,也一路看着。
自己上一次在石头城的时候,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已经算计到了陈凉,但最终,陈凉还是率军冲杀了出去。
现在,陈凉已经占据数处地界,连魏人,也得好生和他谈判着。
正如陈凉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那一次,自己的兵再多些,或许......
任约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可惜,世事不能重来。
正如后世的人不可能回到过去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败了,就是败了。
没了方向,换条路走就是了。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任约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当初算计陈凉那么多,却最终还是让他给逃了,未尝不是陈凉的算计胜过了他。
这样想着,再去看看陈凉有些稚嫩的脸庞,忽然间便觉得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就比如现在,陈凉的步伐,很慢,很轻松。
外面大军压境,每天都在攻城。
而他,在城头漫步,仍旧是智珠在握的模样。
陈凉不知道任约为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不过,也正好让自己有段安静的时间,去享受...
士卒们景仰的目光。
他很喜欢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
于是,他会特意放慢步子,让这种感觉,持续的更久一些。
“将军!主上!”
后面有喊声响起,是吕康的声音。
陈凉停下脚步,吕康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这次,他的神情愈发焦急。
“城外的叛贼,又来了一支兵马!”
“报!南边发现一支梁军,人数约莫五千,打着柳字旗号。”
“柳?”
营帐中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味,于子悦推开身边的妇人,懒洋洋道:
“动向?”
“正朝石头城而来。”
副将揭开帘子走进来,没敢去看于子悦身边的妇人,低头沉声道:
“将军,大王有令传来。”
“念。”
“四日之内,夺回石头!”
“呵,”于子悦冷笑了一声,看向副将:
“我让你去四处抓捕流民,你可做了?”
副将微微皱眉。
“将军,附近只是几个小山村,加起来不过百来户人家,家里连口吃的都少,您......”
“放屁!”
于子悦直接抓起身边妇人的头发,后者痛地流泪,却也不敢喊或是挣扎一下。
“看见这个没有?”
他得意洋洋道:“这娘们,就是抓来的,瞧这模样,这脸,在军中你能找到这样的?
将士们跟着我出来一趟,总不能让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去吧?”
“可...乡民手里又没有什么东西......”
“冯威,你他娘的别放屁,我早就瞧出来了,你这孙子不听话。我可告诉你,我是奉大王之命,一来,攻占石头,
二来,就是搜捕躲在山野间的大族子弟。”
“你,是想违抗大王么?”
“末将不敢。”
“那就去做!
百来户人家,不过二三百人,他们家里没东西,那就把他们全都抓过来,不就得了吗?还用我教你?滚!”
副将脸色阴沉地离开了。
于子悦手中还抓着妇人的头发,他注意到妇人脸上的泪水,于是用力拽起她的头发,将妇人的脸凑到自己面前,笑道:
“哭?爷待你不好么?”
“好,好...”
妇人呜咽着,于子悦坐起来,一路拽着妇人,将其赤身裸体的拖到外面,对门口的亲兵道:“赏给你们了。”
陪了他几天的妇人,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开了。
亲兵端来饭食,于子悦迅速吃完,喊道:
“来人,替本将着甲。”
营门大开,号角声悠长,成群的士卒披坚执锐,准备发起又一轮攻城。
顶在最前面的,则是一大群瘦骨嶙峋的人。
大多数人手上,只有一面木盾,少数人,才会拿着武器。
他们原先都是流民或百姓,其中不乏世家子弟。
但现在,他们挡在攻城的叛军面前,被迫成为了...炮灰。
乱世,人命如草芥。
陈凉可以尽量约束自己,不到最后关头,尽量不要拿无辜百姓的性命替自己铺路。
但其他人,却几乎没有这种心理束缚。
且,驱使平民攻城的效果和作用,也是有的。
他们的血肉之躯,可以消耗守军的箭矢,可以消磨守军的士气,可以让跟在后面的叛军,其前进的安全距离更远,在到达城墙前时,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会变小。
今早,又一批援军到达了于子悦的军营中,人数约有四千人,押运着新一批的粮草。
现在,他手底下已经有两万左右的兵马,半数以上都是披甲的战卒,而且粮草充足,如果这样的条件还攻不下石头城,那他于子悦就可以直接一路滚回建康了。
外人看于子悦,都是一个心狠手辣、残暴不仁的屠夫,但他自个,心里却总是觉得,这是他在自污。
河南王攻进了建康,一座台城,哪怕再坚固,也不过是座小城。
多消磨些时日,将城内人的精气神都消磨光,总能攻进去的。
这意味着,跟随侯景的那些人,包括于子悦在内,都很有可能得到一份长久的泼天富贵。
大好前程,谁不想要?
但想要在河南王手底下做事,一方面,得有本事,另一方面,你得让他信任你。
于子悦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没打算做好人。
要做,就做河南王手底下最狠的那条狗。
让他咬谁,就咬谁。
自己听河南王的号令,表现的像一条狗,就足够。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耻辱的。
做狗,能赚一场荣华富贵。
而在如今这世道上,在这大梁,做人,却往往活的连狗都不如。
至于那些世家子,他们不是人,是天上仙。
对他们而言,普通人,则是地下的浊泥。
仙人飘飘乎乘奔御风,是怕脚踩到了泥巴,会脏了脚。
在建康城中,于子悦有一栋宅子,里面养着两个侍妾,都是世家女。
对错,重要吗?
女人玩着,钱财花着,大房子住着,吃喝玩乐,都是以往权贵才能享受到的东西。
去管那些泥腿子做什么?
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一百个,建康城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呢,你全救得了吗?
于子悦对自己的那个副将,很是轻蔑。
总是想着去做好人。
你做的过来吗?
听说,王伟还在河南王身边的时候,这人就是王伟的亲信。
怪不得,现在王伟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这人,也从原本的高位直接掉成自己的副将。
找个机会,把他弄掉,再把自己的亲信扶植上去,省得这蠢货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碍事。
“报!”
传令骑兵纵马奔来,大吼道:
“南面十里,发现梁军!”
十里,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了。
但于子悦却是连对方什么时候渡过河都不知道。
下意识地,他开始搜寻自己的副将,因为这是副将的职责,他应该及时告知自己才对。
“这个蠢货,等见到他,本将军一定要......”
“列阵!前军前进!”
那支梁军前进的速度较快,而且从远处看上去,他们组成了冲锋的阵型。
前排士卒属于刀盾手,身上甲胄精良,都是柳仲礼豢养的私兵。
战斗力高,装备好,士气也高。
虽然大多是步卒,但也凝聚出了一种“黑云压城”的气势。
于子悦霍然起身,与此同时,正坐镇城头的陈凉也一同站起来,神情愕然地看向远处。
柳仲礼背着一面梁旗,催促座下战马前进,再之后,拔刀吼道:
“杀贼!”
身边士卒一呼千应。
“杀贼!”
“杀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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