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我还抱着不该抱的地方。我连忙放开了对方,让开一个距离。
伊多兰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的身手也不赖,你也不是一般的侦探吧?”
“我需要知道你是谁。”我答非所问,“你学过刺杀,但并非杀许航的凶手,换句话说,你有想杀但尚未杀的目标,你的目标是我吗?”
“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伊多兰望了望走廊左右。
虽然危险,但这也是将事情搞清楚的机会,片刻考虑后,我还是跟着伊多兰进了藏酒室里。
伊多兰锁上了门,打开灯。藏酒室中有许多木架,琳琅满目的酒安静地躺着,每一瓶都价值连城,我没心情去欣赏。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问。
伊多兰死死地盯着我看,目光似乎要把我砍成两半,半天,才开口:“平是你杀的吗?”
平?
我先是一楞,然后心猛地向下一沉,我不知道平是谁,但伊多兰会审问我杀人的问题,她多半已然察觉了我的过去,一丝焦虑爬上我心。
“杀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伊多兰的眼神像利刃,从衣服里抽出一张东西,向我扔过来。
我接住,这是一张照片,我翻过来仔细一看,头皮立刻就炸了。
照片上是一个正午的街头,阳光明媚。街上书店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我,在我旁边,站着一位比正午阳光更和煦的少年。
两个人好像在聊天,两个人都笑着。我再次想起,他叫沈平。
“想起来了?”伊多兰声如沉铁。
“这张照片哪来的?”我看向伊多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你杀的吗?”伊多兰问。
“你认识沈平吗。”我反问,“沈平的事,我确实有惭愧之处,但杀他的不是我。”
伊多兰攥了攥刀柄,说:“我看过你衣服里的那封信了,刺杀沈伟明和沈平的委托信。”
信?我立刻反应过来,伊多兰说的是我收到的那封刺杀沈平父子的委托信,我一直都带在房间中挂着的那件衣服里。
“你去过我房间了?”我说,“留下匿名消息的也是你?”
“那封信是不是写给你的?”伊多兰问。
这一点无可否认。我用沉默表达了坦白。
“你果然不是一般侦探,你的真实身份是杀手。”伊多兰说,“你接受委托,接近沈平,你身手非凡,杀了他们父子。感谢你,不辞万里跑到我面前,免了我再去天涯海角寻你!”
伊多兰从头上拔下发簪,簪身在藏酒室的暖灯下锐光闪烁,上面的反光很不自然,我猜那簪身上涂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等一下。”我阻止了她。
“我不想听你的遗言。”伊多兰说。
我问:“你在我房间中看到的那封刺杀委托信,有刺杀的委托日期,你有看到吗?”
“当然。”伊多兰说,“你想说什么?”
我将照片扔回去,说:“你好好看看这张照片。”
伊多兰接住,有点疑惑:“什么意思?”
我没有接话,安静地等待她自己发现端倪。伊多兰细细观察了片刻,面色突然变了:“这……”
“你注意到了。”我说,“这张照片上,有拍摄日期的水印,359年5月21日11时,你如果记得那封刺杀信委托的刺杀时间,就应该知道,这张照片拍摄在刺杀时间之后。”
伊多兰陷在震惊中,没有说话。
“我和沈平第一次相识,就是在那次刺杀行动里。”我不想过多回忆,尽量简短描述,“我的确找上了沈平,我差点就动手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就是这张照片上的街头。我不知道是谁照了这张照片,但那天在街上,我并不是有意接近沈平的,他只是来感谢我,感谢我没有扣下扳机。”
伊多兰脸色变了好几变,末了,突然问道:“那他为什么还是死了?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事实胜于雄辩。我掏出那张刚刚在其他人房间里搜到的刺杀委托信,扔给伊多兰。
伊多兰打开,看得很细,我细细观察她渐渐惊愕、再次震惊的脸:“怎么会这样,这笔迹……”
“和刚才那封信一模一样,是吗?”我说,“我向你保证,这两封信,一定出自一人之手。老实说,我看到第二封信时,和你一样震惊。”
伊多兰狐疑地看着我,我尽可能诚恳地和她对视。伊多兰一定也注意到了第二封信上委托的刺杀日期,那和沈平父子死亡的日子完全吻合。
伊多兰收回了审问我的目光。
我问:你相信我了吗?
“收第二封信的是谁?”伊多兰收好了我给她的信,却并没收回武器,簪尖依然在对着我。
“杀手f。”我说,“关于这一点,我没法向你解释,但如果你的目标是为沈平报仇,那么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都需要找到杀手f。”
“杀手f?那是谁?”伊多兰问。
伊多兰好像还不知道f潜伏在酒庄的事,看来连文昌那边一直没有联系上她。我简短地阐述了第二个刺客的存在,“总之我确定,他就在这座庄园里。”我说,“我想抓住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真抓住了杀手f,你想怎么处理?”伊多兰问。
“抓他去报官。”我说。
“当场杀死。”伊多兰说。
我隐隐发现,伊多兰在“杀人”这件事上,有一种稚嫩的偏执。她难道从未杀过人?我突然有一丝怀疑。
“怎么,不同意吗?”伊多兰说,“那就算了。你说过,杀手f擅长伪装,侦探都不能识破,我怎么帮得上忙?对了,说不定我就是f假扮的,你觉得呢?”
“开什么玩笑。”我说,“你不可能是f”。
“算你有点本事,我确实想找到杀死平的真凶,如果你想让我和你合作,可以。”伊多兰举着武器,“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问。
“放弃指证杀许航的凶手。”伊多兰说,“许航的死是意外。”
我愣了,伊多兰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她要庇护凶手吗?
“这不可能。”虽然心中困惑,但我还是立刻拒绝,“知道杀许航凶手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没法消除对真凶的指证,我只能延缓这个时间。而且,就算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会指证到底,杀人者,必须受惩戒。”
“杀人者必须受惩戒?”阴翳蒙上了伊多兰的瞳孔,“我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你能惩戒他们吗?”
“惩戒谁?”我反问,不过无论伊多兰说的是谁,我都没有证据,我如实陈述,“伊小姐,你对侦探的概念可能有点误解,罪犯的制裁需要证据,如果你有证据,那么当然可以,如果没有……”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我没有杀你的把握,但我也不会让你伤害我的亲人,你去找作为侦探你要去找的f,我去救作为普通人我要去救的人。”伊多兰说,“等我的亲人安全以后,我可能会回来帮你寻找杀死平的真凶,那也是我的仇。但,在那之前,我要很认真地警告你,你,最好,别阻拦我。”
“揭穿杀许航的凶手,算不算你所谓的阻拦?”我问。
但伊多兰没有再回答,她紧盯着我,缓缓退到门边,开门,闪出,消失不见了。
我目送伊多兰离去。沈平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脑海。如果命运是一颗齿轮,齿轮中间的孔洞已经套上了我的脖颈,无比沉重,挣脱不得。
我回到房间,咔咔地拧开门锁,屋内的保镖立刻跑出来,我抢先开口:“你失职了,这事只有我知道,现在你到门口,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就不会去连老板那里告你的状。”
保镖硬生生咽下了想说的话,到门口站岗去了。
坐回房间的椅子上,我摸了摸脖颈,刀锋冰凉的触感还在颈上,眼前是整理线索的纸张,但我已经没心情去写了。接二连三的事件后,我趴在桌上,疲倦像一张厚被,盖在我的背上。
雷金宇不择手段地让我指认凶手,伊多兰不择手段地让我隐瞒凶手。
伊多兰与沈平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拒绝与我的合作?是不信任我关于f的表述,还是有别的原因?
伊多兰又为什么要替凶手辩护?伊多兰与凶手又是什么关系?
太多问题,太多头绪,他们之间,有我所不知的、千丝万缕的、不寻常的关系。这些关系织成一道无形的网,横亘在我与我的目标之间,缠拗难解。这些关系又像一颗炸弹上复杂的管线,不知何时就会爆开,不知会炸死谁。
睡得越来越恍惚,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强烈,这种恐惧已经伴随我很久,与伊多兰见面后,变得更加难以抑制。
先生。先生?
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一片黑暗中,沈平站在我身边。
先生,你醒了?沈平目光喜悦。
沈平?
先生,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沈平诚挚地笑,捏着自己的手指。
真是别来无恙。我说。
先生,还有个人想见你。沈平说,指着我身后另一边。
谁?我转身看去。
一个女人在我身后,完全没有被我察觉,我恍惚间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又觉得十分陌生,但我记得,我似乎开枪打死过她,因为我当年最趁手的这支手枪,此刻就握在她手里。
女人缓缓举起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七色的缤纷从她头颅另一边穿出来,在漆黑中像一朵怒放的礼花。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从睡梦中挣脱出来,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了。我害怕我的过往被他人知道,我害怕我的过往被昭告天下。
此中后果,我不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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