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才离了医馆,但胡三针仍旧没有从屋里出来,似乎仍旧对这个曾经的徒弟心有怨气。
胡文秀到底心疼阿爹,便拨出来一些菜,连带着饭一起端到胡三针门前。
“咚咚咚!”
胡文秀敲了几下门却不见有回应,便轻轻一推,门没反锁,她便进了屋里。
此时,胡三针正背对着她默默坐在桌旁,消瘦的身影佝偻着,显得格外的寂寞。
胡文秀轻叹一声,将餐盘放在阿爹身旁,回想着阿才哥这些年在医馆的日子。
孙志才是胡三针多年老友的孩子,他爹死后便被他娘托付给胡三针,既学本事,也做子侄。
自打他来了这南溪县城回春医馆,胡三针便将孙志才当成亲儿子看待,不仅倾囊相授,生活上更是照顾有加,有时候更是连自己这亲闺女都觉得亲爹有些偏心了。
小时候她曾问起,胡三针是说孙志才他爹对自己有恩,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这辈子绝对不能有负这老兄弟。
既然人不在了,胡三针便将心思用在了孙志才身上,真正的希望他能成才,将来带着他娘过上好日子。
还记得阿才哥来的时候比自己高不多少,性子腼腆,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都会脸红,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那股子执拗的劲头。
他娘让他学医术,他便没日没夜地背医书,他娘让他出人头地,他便刻苦努力硬生生把性子改了,学会了迎来送往待人接物。
虽然碍于经验,他的医术始终比不上胡三针,但基础扎实,开方子拿药都和医书上写得分毫不差,纵使治得慢一得慢一点,也绝不会出岔子。
一般来说这便可以出师了,但胡三针却总嫌他照本宣科,难成明医,希望他再在身边多学多看些日子。
或许孙志才是被师父逼得紧了,又或许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去年的时候,他忽然有一天便找到阿爹说不想学医了,要去跟着看好他的吴县丞做事。
胡三针既惊讶又气恼。
原来前几天吴县丞来医馆请人登门看病,正巧赶上当时胡三针带着胡文秀出门去了,便是孙志才替师父去的。
没承想这一去,孙志才却入了吴县丞的眼。
要说这吴县丞,南溪县的百姓可能不知道县令姓甚名谁,但一定知道这吴回舟。
吴县丞学识高绝,断案公明,更兼为人清廉,处事和善,深得百姓们爱戴,而那县太爷却少在人前露面,因此也有人说他才是这南溪县真正的父母官。
能被这样的人物看中,可以说便是这南溪县里极大的机缘了,
而为什么能被人家看中,当时孙志才也没说出一二三来,只是觉得十分兴奋,觉得母亲和师父对自己的期望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然后他兴冲冲地冲冲地和归来的胡三针说起这事的时候,等来的却不是他所期待的反应。
当时,胡三针听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仍旧按照往常一样吩咐孙志才把后院的几种药材放到大门外晾晒。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但看言行,却分明没打算让孙志才离去。
于是,孙志才便明显地表露出不甘之意,执拗的脾气上来,也不听师父的话了,第二天收拾了行囊,在大门口磕了三个头便去了衙门。
此后,孙志才也常回来探望,不时带着些买的礼物,但都被胡三针视而不见,即使在街上碰面,曾经的徒弟恭敬地行礼,等来的却只是一声冷哼。
曾经亲如父子的师徒差点反目。
后来孙志才也曾当着自己的面问过,为什么不许自己离开医馆去县衙。
胡三针只是板着脸不说话,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总之这股子僵持的劲头便一直保持到今日。
胡文秀夹在中间,既心疼老阿爹,也为上进的阿才哥抱不平。
明明人家这些日子过得得越来越好,越发受到重用,为什么阿爹却仍旧对他不喜呢?
胡文秀微微摇了摇头,转到胡三针的正面,打算劝劝他再用些饭食,却惊得她急忙蹲下身抓住了阿爹的手。
此时的胡三针竟然泪流满面!
胡文秀心道必然是阿爹想起了自己老兄弟,阿才哥已故的父亲。虽然不知道阿爹为什么一直反对阿才哥进官府,但胡文秀自己琢磨着一定和阿才哥的父亲有关,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阿爹不愿对他挑明。
她拍着老父的手道:“阿爹啊,阿才哥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您看他如今……”
胡三针眨眨眼,拭了拭老泪,摇摇头,又反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唏嘘道:“没事的……阿爹没事……只不过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你回吧……”
见阿爹坚持,胡文秀无奈,又端着餐盘出去,方泰此时也吃完了,便急忙上前接过,从没关上的门缝间正好看到胡三针流泪的模样。
这孙志才不定做了什么忤逆的事,才惹得他师父见了他之后这般的伤心。
方泰如此忖道。
作为新来此的外人,方泰自然不能直接发问,免得惹人厌,说不定还会对自己查探泰逢一事产生什么影响,便把事情压在心底,随着胡文秀前前后后的收拾。
午饭后不多时,便又有病人登门,于是回春医馆便再度忙碌起来。
此时方泰已经基本熟悉了柜台的活计,干得越发顺手,让胡文秀好好地松了口气。
期间,方泰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任务。
如何不惹人注意的,收集泰逢的情报。
现在看来,在这回春医馆中,认得他的至少有三人,便是胡三针父女和孙志才。
按照零陵水阁的情报,泰逢是七年前曾在此地出现,那时和他有交集的便是这三人。
按照难易程度来看,胡文秀定然是最合适的突破口,其次便是孙志才。二人年轻不说,也不是江湖中人,定然对江湖事不太敏感,自己随口问起也不易引起怀疑。
但缺点便是不容易问道有用的消息。
再然后便是胡三针。
看年岁,胡三针比泰逢要年长,相对的为人处世的经验也要比两个年轻人要多,就是不知道他对泰逢的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了解。若是他和泰逢相交甚笃,自己贸然发问打听,便容易打草惊蛇。
因此方泰便暗下主意,在接下来的几日中,从胡文秀和孙志才两人处寻找机会旁敲侧击一番,在得到一些确定的消息后再考虑胡三针。若是有机会,暗中搜索一番医馆的记录或者胡三针的私人物品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不知道泰逢当初在此地时用的是否是本来面目,使得是什么化名,提前从已有的线索入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最后,便是那个牧东晴。
此人明显不是本地人,但又和胡三针师兄弟相称,胡文秀和孙志才却不敢叫师叔,只唤做先生,不知是何来历。
看他医术高明,性格善良,言谈间也对孙志才的身世有所了解,想必和胡三针一家极为熟稔。
按照医馆的规矩,坐堂的大夫也有可能是外来的,泰逢医术炼丹术都十分高明,当年他在此地的时候想必也是以坐堂大夫的身份行医。
如此看来,牧东晴和七年前在此地现身的泰逢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是打听消息的最佳渠道。
但也是最不易引起怀疑的。
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抽时间还是顺便问一句吧。
方泰如此想着。
其他的,还要等平高义传回来的消息,看看零陵水阁和薛阁主那里还有没有关于程锋之死的线索。
这一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方泰只觉得转眼间便到了傍晚。
胡文秀揉着肩膀,伸了个懒腰,道:“哎呀,终于忙完了!”
牧东晴也撩帘子出来,冲二人打了招呼道一声辛苦:“春季时节,万物苏生,连带着人体之内的病灶也开始活跃。此时已近惊蛰,阳气上升,春雷始动,肝阳之气旺盛,阴血便相对不足,因此这时节发病之人也多了些。不过随着日暖,这种情况便会渐渐改善,届时文秀和高泰你们也会轻松一些。”
方泰点头表示受教,也对牧东晴道:“还是先生辛苦,每日要看这许多病人,种种病症还不甚相同,先生果然神医。”
说到这,方泰忽然心中一动。
既然有神医在前,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本来按照林乘墉的想法,是让自己前往蜀山剑宗找吕剑臣为自己诊断、祛除连心蛊的隐患,那面前的牧东晴又是否能查明自己身体中的隐患呢?
此前在芮家的时候,芮伯言和薛鸿现也请了不少医生为方泰诊治,却始终没有什么眉目,都说方泰身体康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惹得芮玉荣大怒,将人都赶了出去。
自己当时刚下山,对那些人的医术也不甚了解,只能随他们摆布,聊作宽慰。
而如今牧东晴的医术自己可是亲见,无论内外妇儿,针石骨灸,种种科类都能信手拈来,无不中的,高明非常。
若是由他来诊脉一番……
想到这,方泰便上前一步,拱手问道:“牧先生,不知能否为在下诊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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