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跟他元配王后的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他干脆以入梦的形式呈现给了姜雅——
帝辛元配王后姓姜、名文英,是东伯侯姜恒楚的小女儿。
侯爷与侯夫人感情甚笃,两人成亲的第二年,姜夫人诞下长子姜文焕。又三年,才得了小女儿姜文英。
姜文英打小就是个淘气的主儿。东伯侯府中有棵百年梧桐树,树上常年都有鸟扎窝孵崽儿,但自从姜文英学会爬树掏鸟蛋,那老梧桐上再没有一个囫囵鸟窝。
这把姜恒楚愁得不行。
他贵为八百诸侯之首,深知居高位者有多么艰辛,所以他对姜文焕与姜文英的期待,也不过是希望他们一生平安顺遂罢了。
思来想去,姜恒楚把教书先生请到了家里来为小女儿授课。
他觉得读书才能明理、才能少受蒙骗。视野开阔了,哪怕日后嫁为人妇,也不会只囿于一方院墙。
可偏偏,就在他外出征战时,姜文焕与姜文英在自家的围场里救了一位改变他们一家命运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子受。
彼时,子受还未即位。他的父亲帝乙为历练他,让他带领精锐破敌。不料敌人使诈,子受虽退了敌兵,却也被小人伤得惨重。
他浑身是血,一双眼睛也几近失明,只能气息奄奄地伏在马背上。马驮着他进了东伯侯的私人围场,被正在玩闹的姜氏兄妹救下。
在未辨明救他之人是敌是友之前,子受一直不肯开口,这让姜氏兄妹一度怀疑自己救了一个哑巴。
直到东伯侯破敌归家,看见在他府上养伤的少年,急忙跪地行礼。姜氏兄妹这才知道他们救下的哑巴少年竟然是当今太子!
被姜家人精心养护了半个月的小太子,伤已好了大半。他扶起了跪地伏拜的东伯侯一家,还作揖行礼谢了姜氏兄妹的救命之恩。
姜恒楚本心并不希望姜文焕与姜文英与太子沾上什么关系,但这三人志趣相投,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姜恒楚不好明确说什么,只能私下里多多嘱咐这兄妹二人不要僭越。
太子驾临东伯侯府,是阖府上下的荣幸。纵然姜恒楚再不愿意,也没有赶人的道理。更何况,太子身受重伤,姜恒楚作为臣子,焉能弃之不顾?
所以,太子在东伯侯府前前后后住了一月有余,直到那一双受伤的眼睛能视物,姜恒楚才提出了由他护送子受回帝都朝歌的事宜。
一个月的朝夕相伴,让姜氏兄妹与太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临行前,太子将自己的随身玉佩赠予了姜文英。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彼时,姜文英还未到及笄之年,她不懂太子的赠玉的含义,只知道太子哥哥与她聊得十分投契。
但姜恒楚不傻。他想将玉佩还回去,日日照料着这三个孩子的姜夫人劝他,“儿女自有儿女的缘法,焉知英英对太子就没有情谊?”
看着夫人嘴角的笑意,姜恒楚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下去。
又三年,姜文英及笄,姜文焕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姜恒楚给他定下了的是东鲁第一名士丁荣康的长女。
姜恒楚礼贤下士,对丁荣康有知遇之恩。丁家姑娘与姜文焕青梅竹马,二人喜结连理,成为东鲁一段佳话。
东伯侯家的小侯爷大婚,这在当时是一桩大事,就连商王也派人前来送贺礼。而帝乙派遣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子受。
那也是子受第二次见姜文英。
纵然三载不见,但是在人群中,子受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姜文英。
十五岁的姜文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一身胭脂色衣裙勾着金线,颇有些绚烂晚霞的意思,鬓边别的那一朵海棠,与三年前一样,端庄又不失可爱。
到底是长大了,行为举止也愈发规矩了,再不是当年那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的小丫头了。
太子亲临恭贺,这对于东伯侯府来说是无上风光。子受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一场婚宴下来,不断有人前来给他敬酒。直到宴席将散,他才有机会溜出大堂,去见一见他心心念念三年的姑娘。
子受找到姜文英的时候,她正拿了糕饼、饭菜给新娘子吃。
丫鬟替她守着新房的门,看见太子来访,刚要敲门禀报,子受挥手制止了。
他就站在门外,屋里传来姜文英的声音。
“嫂嫂你多吃些,不够我再去拿!”
新娘子扯住了姜文英的袖子,“尽够啦!方才文焕也送来了些,你若没吃饱,就再一起用些!”
姜文英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跟丁家姑娘一起用膳,“成亲是真的折腾人!起得大早不说,还要饿着肚子。幸亏哥哥是个体贴的,不然肯定要饿坏嫂嫂了!”
丁家姑娘给姜文英夹菜,“所幸我命好,不止有你哥哥记挂着,还有我们英英!”
姜文英俏皮地笑了笑,子受也跟着牵动了嘴角。
直到姜文英吃饱,子受才让丫鬟叩了门,“姑娘,太子殿下找您。”
姜文英应了一声,开门正看见长身鹤立的子受。
这许久未见,子受高了,也瘦了。
“太子”,姜文英福身行了个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
子受点了点头,“我寻二妹妹多时,不知可否请二妹妹移步叙旧?”
“太子随我来”,姜文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太子带到了侯府新修葺的小花园。
阳春三月,满园芬芳。子受看着站在百花之中的姜文英,倒觉得这满园春色比不过眼前的这一枝海棠。
“三载未见,不知二妹妹过得可好?”子受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他在东伯侯府小住过一月,东伯侯对唯一的掌上明珠十分疼爱,这话是他问得多余了。
可是,他使了些小手腕才让父亲将恭贺东伯侯公子新婚的使臣换成了他,除了会一会旧友,不就是为了听姜文英亲口跟他说一句自己过得不错吗?
“好。太子呢?臣女瞧着殿下倒是清减了些”,姜文英道。
“我……”子受牵动嘴角,“过得也好。”
其实,他过得并不好。这几年,商王帝乙的身子骨愈发的不好,他作为大王的第三子本不该成为太子,但在诸子中,他又是能力最为出众的。非嫡非长,朝野之上,很多人都想将他拉下马来。
这三年,他过得可谓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他很想找人诉说一番,可看到姜文英明媚的笑容时,所有的苦难,他都不想说了。
“再过三个月,我便要行冠礼了”,子受打量着姜文英的神色,“届时,父王会为我定下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姜文英轻轻地蹙了蹙眉,绞弄着手帕。太子娶妻,与她本无干系。可骤然听得这话,倒叫她心里乱得很。姜文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情绪,话哽在喉头,张口却是无言。她缄默了片刻才道,“臣女恭……”
“我不想听二妹妹说恭贺的话”子受打断了她的话,“若有可能,我希望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姜文英。”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地契,双手奉上,“大商论功行赏、能者多劳,这是我这些年凭军功换来的土地,在淇河西岸二百里,不多,但这是我全部的身家。”
“身为储君,我有诸多不得已。难得此番能出来一趟,我索性把心里话同二妹妹说透亮了。我母早亡,我虽贵为太子,却是如履薄冰。原不想将你也搅到这样的日子里来,可人活一世,总有些情义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你愿意,我当八抬大轿迎娶,白首不移;若二妹妹想过平凡的日子亦或是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这二百里,就当为你来日新婚作贺,为你添妆。”
言罢,子受将这份地契郑重地递给了姜文英。
姜文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向来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这一番话已是拨乱了她的心曲,此刻又送上重礼,她实在没有脑子去思考这些。
也巧,正在她不知所措时,花园入口传来太子随从的声音,“殿下,您叫奴才好找。天色已晚,咱们该启程了。”
子受原本是替父前来讨一杯喜酒以表商王对东伯侯的重视。帝乙的身体,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差事办完,他该速速回去以保朝歌城内不发生变故。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姜文英的身上,她的衣裙与天边晚霞融为一色,温柔的晚风催红了姑娘的双颊。子受舍不得挪开目光,他将眼前的这幅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好地揣到了心里。
“还有三个月,二妹妹可好生思量思量。我在朝歌等你的消息”,他边说边将地契塞到了姜文英的手中,“我该回去了,二妹妹珍重。”
子受冲姜文英作了个揖,行的是君子之礼。
该做的事,该争取的话,他一一完成了。这世上有诸多的谎言,可姑娘家家发红的脸颊是最不会骗人的。他相信姜文英心里有他,可若是姜文英选择不搅入王室的这趟浑水里,他也毫无怨言。
他会将今时今刻的美好永远地揣在心里。
行至花园小门前,姜文英叫住了他,“太子!”
子受回头,姜文英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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