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帝

现代/奚敖

扬州北望梦南巡，西苑东歌2故土沦。

三定洛阳3无慧帝，两家司马4少忠臣。

十年烽火5山河恙，万里漕渠6日月呻。

莫叹庙堂7多变数，由来皆是可怜人。

【注释】

西苑：隋炀帝创建的禁苑，象征天之瑶池。

2东歌：辽东的民谣，具体指《隋炀帝时舟者歌》，首句“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是隋炀帝杨广第三次游扬州时拉纤民夫唱的一首歌谣。

3三定洛阳：洛阳曾是曹魏，西晋和隋朝的国都，三个朝代都是短命王朝。

4两家司马：指曹魏辅政大臣司马懿和隋朝将领司马德戡，前者曾发动高平陵事变夺取曹魏政权，后者策划江都兵变，弑杀隋炀帝。

5十年烽火：指公元605年-615年隋炀帝发动的几次战争，包括对林邑，契丹，突厥，流球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尤其以三征高句丽最为惨烈。

6漕渠：人工挖掘或疏浚的用于漕运的河道，这里指京杭大运河。

7庙堂：古代帝王祭祀、议事的地方。

【译文】

躲进繁花似锦的扬州城，望着北方的天空，还在想着下一次南巡应该选在什么时候，当年我在洛阳修建的园林，如今到处飘着怨恨的歌谣，大概是故地真的已经沦陷了。

现在想来我定都洛阳，任用姓司马的人都是一个错误，如果我能意识到历史上那几个短命的王朝都是定都洛阳，那些姓司马的没多少忠臣，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即便如此，我这连年的征伐也已经让江山病入膏肓，而我修建的京杭大运河，天上的太阳和月亮都开始怨声载道了。

所以，就不要再哀叹我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可怜的君王呀。

【故事】

烟雨朦胧，杨柳羞涩，北地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楼船三渡，扬州一梦，帝王的龙气隐没于氤氲之间，再也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脚踏涟漪，翩翩而舞，恍惚中如同置身于碧水清潭，鸟语花香，微波荡漾。飘絮纷飞，白发痴缠，又如置身于充满硝烟的战场，冲阵厮杀，龙血玄黄。策马奔程二百九十里又一百三十八步，这不是天涯的尽头，而是一场繁华的谢幕。

梆笛凄切，琵琶凝霜，蓬头垢面的船夫在风雨里划着船桨，他压低嗓音，轻声吟唱，“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沙哑的嗓音随风飘荡，谢了漫山的芳华，又凋了无尽的春光。山石滚落，雷声阵阵，整个洛阳的西苑犹如断壁残垣，一曲终了船夫竟又破口大骂起来，恶毒诅咒着当今无道的君王，暴雨倾盆而下，砸的劈啪作响，打落了几块砖瓦，又折了几根擎柱，也让躲在亭台里的杨广大惊失色。

他猛然起身，连声疾呼，护驾，护驾，却没有一个人响应。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南方的船夫要唱北地的歌谣，难道江都也已经沦陷了吗!”

蛛丝轻轻晃动了几下，一根白绫从梁上落了下来，绕过了杨广那自认为美丽的脖颈，耷拉到地上，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面色惨白，身穿缟素的老妇走到近前，幽幽而道，

“陛下，您该去了，您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您。”

已经去了，去了哪里，杨广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思绪在这一刻犹如波涛一般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被一群忠臣良将所簇拥，笑着指责自己荒淫无度，暴虐成性，他想起那根白绫绕过自己引以为傲的脖颈，一圈接着一圈，让他面容狰狞。杨广愤怒到了极点，他一把扯开白绫，青筋暴起，手舞宝剑，怒眼圆睁，横眉竖立，痛心疾首，仰天长啸，

“我不甘心！”

黄沙漫漫驭风起，战鼓声声牧雷动，大隋的军势浩浩荡荡，严阵以待，杨广怒喝一声，挥剑力斩，竟让流云破碎，天河逆流，此等威严，震慑四方，何求不得天下大统，前方就是东方的尽头，只要他一声令下，开疆拓土，无尽的征伐将在岁月里扬帆起航。

“将士们，随我出征，重振大隋的辉煌！”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传来的却不是将士们的喊杀声，而是千万人悲伤的呜咽，杨广猝然回首，只见身后白茫茫的一片，百万之师身穿缟素竟无一人披坚执锐，而那老妇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马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手里还拿着一截白绫，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等我平定高句丽，诸位定会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如今正是报效祖国，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快快随我冲阵杀敌！”

烟云消散，沙尘停息，嚎啕声中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众军队浩浩荡荡开拔而来，杨广心中一惊正欲掉转马头，再细看去，竟是一众普通民夫，正无精打采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及至近前，离老妇也不过三丈的距离，缓慢停下，齐齐朝这位帝王叩首跪拜。此时杨广只想行军，无奈被一众民夫阻止，心乱如麻，竟要挥剑朝老妇斩去，

“大胆贼妇，竟敢乱我军心！”

宝剑划过天际发出喑喑悲鸣，随后竟没入尘沙消失不见，杨广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唯有漫天的哭泣回应着他那孤高的傲气。

“陛下，他们都已经去了，您也该去了...”

老妇恭敬一拜。

“他们去了哪里，我又去哪里，少在这妖言惑众！”

“陛下，他们是您死去的将士和子民，也是来接您的人啊。”

杨广端坐马上，再次回忆起那个懦弱的自己，他的身体因为害怕抖如筛糠，他颓然下马，面朝洛阳的方向，黯然神伤，他想到那里如今只剩连绵的战火和成山的尸体，还有彻夜的鬼谷狼嚎萦绕庙堂，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竟有千万人齐呼，

“恭请陛下回城！恭请陛下回城！恭请陛下回城！”

杨广摇头，苦涩一笑，慨然长叹，

“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我何罪之有落得如此下场，是我不应该把都城迁到洛阳吧，以至于风水坏在了我的手上，还是我太过相信司马德戡这个逆贼，我早就应该想到，四百年前曹魏的前车之鉴...”

面对不争的事实，杨广痛哭失声，哭到伤心之处眼睛里竟有血泪流出，这一哭哭尽了大隋的气韵，也将北地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当他再度睁开双眼，他又回到了当初的那场梦境里，只是这一次他的一身龙袍也换成了缟素，就跟天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