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开水的日子

假如你会飞，就可以从云端鸟瞰这座神奇的雄伟都市。

长江从城市的中间绅士般缓缓地流过，仿佛是时间在悠闲地散步，不闻周遭的嘈杂与喧嚣，滔滔的江水把一切高贵的繁华与低俗的落寞都沉入了往事的江底。随着黄沙泛起，江水呈现出金色的黄。城区里有五座不同时期建起的桥梁将南北两岸连接起来，以便人们将整座城池都当作是自己的家。江面的上空云层的下方，节日般飘浮着几只蓝色的汽艇，艇身上印着金黄色巨大的广告词：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还有一只热气球载着惊魂未定的人和兴奋不已的人穿梭在汽艇之间。汽艇和热气球相比，就好像是星星和月亮。

这是武汉人都知道的肖卤鸭连锁店在做成立五周年的庆典活动。

云端里的麦当当头脑有些发晕，额头和手掌心都渗出了汗珠，胸口里一阵阵地翻滚。大腿和膝盖好像充满了泡沫有点发软的感觉，只有紧紧地靠着提篮的安全壁席地而坐才稍觉踏实。他不太敢伸出头从热气球的吊篮边往外看，除非是紧盯着很远的地方，否则他在朝下面看的时候，总有一种立刻跳下去的冲动。

肖卤鸭倒是兴奋得像只猴子，如同打了鸡血，一点也不似麦当当那般畏高，出现在提篮的各个角落并且不停地鸽子似的大声呼叫着：

“麦当当，来，你看整座城密密麻麻真像个养鸭场。”

麦当当蛮不情愿地勉强笑了笑。心想：你当然看什么都是鸭子。

肖卤鸭和麦当当乘坐的热气球的吊篮下面还悬挂着一面飘舞的彩旗，彩旗上面夺目地写着：“肖卤鸭，真好吃！”

麦当当觉得这几个字不是写在那面无知的锦旗上，而是羞辱般地刻在自己的后背。可能内心里不是很喜欢这广告词，总觉得全城的老老少少仿佛都在盯着自己的后背指手画脚，因此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总感觉不自在。

终于盼到热气球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肖卤鸭工厂中间那片空草坪上，麦当当被两个壮汉搀扶了下来。还没有站稳当，肖卤鸭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兴未了地大声问道：“小麦，好玩吧？”

麦当当刚刚放松下来，没有丝毫的防备，这一拍，一颗放下的心“嗖”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只觉得胸口涌动，脑中天旋地转，好在他用潜意识里的坚强意志力顽强地用大拇指使劲掐着自己的虎口，将这一阵潮涌从喉咙口活生生地压了回去。提着气对肖卤鸭道：“我终于知道了人在高处的滋味，的确高处不胜寒。”

肖卤鸭现在是城里实实在在的知名人士，这完全符合《人物》杂志的需要。不过《人物》杂志约了肖卤鸭好久，希望能够给他做一份全面展示他风貌的专题。可这人虽外表五大三粗，行事却非常的低调谨慎，一直推托时间太忙，不方便接受采访。后来不知道编辑部的童主编通过什么关系联系上了肖卤鸭的老婆，对****言听计从的肖卤鸭才同意了今天的采访。

麦当当在《人物》杂志社编辑部做个可有可无的小小的编辑，童主编来采访肖卤鸭，顺便带上了他。

麦当当本来想着反正待在社里也是等着下班吃饭，跟着跑一趟最起码可以捞上几只仰慕已久的卤鸭吃，所以就目的明确地跟着来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肖卤鸭用他无法拒绝的热情，邀请童主编和麦当当到气球上飘一圈再采访。童主编老奸巨猾地推托自己血压有些高，在地面上陪着肖卤鸭风情万种的漂亮妻子牡丹进行真诚的沟通，并且强烈推荐了麦当当参与。

麦当当上天了才知道自己因为懵懂无知而犯下了大错。气球升到空中，一切都身不由己。一路飘下来，若不是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会不止一次地纵身跃入到云天。回想起来的确是可怕，要真这么跳下去了，不仅会摔得七零八落、不堪入目，而且迄今为止，他还一无所成。虽然对自己的前途已然没有什么期望，可是就这么告别了世界，未免也太憋屈了。正是因为这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对生活的****，才得以使他坚持着熬过了这趟难以忘怀的冒险旅程。

童主编一直都芍药似的陪着肖卤鸭的盛开的妻子牡丹在工厂的草坪上观摩庆典，间或有些说笑。望见肖卤鸭和麦当当下了热气球，牡丹和童主编才一同起了身迎了上前。见了麦当当，童主编露出领导者的宽容慈祥的微笑，用浑厚的男低音说道：“哈哈，小麦，天上很好玩吧！”

麦当当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言不由衷地点头道：“不错，很壮观。”心里却想着，你自然觉得好玩了。美酒相邀，佳人相伴，活脱脱天上人间，我可是在上面陪着歇斯底里的肖卤鸭受罪。

了无新意的采访是在肖卤鸭工厂新建的现代化办公大楼中进行的。肖卤鸭姓肖，本名叫肖大伟，曾经是个厨师，结婚后与更为高明的厨师妻子牡丹一起在市中心的居民区附近开了一家夫妻卤鸭店，牡丹决意将店名叫肖卤鸭。生意果然不出所料地火了，每天买卤鸭脖子的人络绎不绝，店门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心思缜密的投机分子甚至靠帮人排队而过上了好生活。牡丹硬逼着肖卤鸭放下手中的卤活去工商局注册了“肖师傅”卤鸭店的商标，然后就不顾一切地一家接着一家地开起了连锁店，因为牡丹善于研究最新的卤味配方，肖卤鸭的嘴又像是被焊上了的严密，卤出来的鸭子色香味俱全，任别家想模仿，也总是味差三分。所以他们家店的生意都是好得出奇，直到今日“肖卤鸭”连锁店的红旗插满了挂在他办公室墙面的中国地图上。

童主编尽职地进行采访的时候，麦当当一直在环顾左右，大部分的时间心思是放在牡丹的身上。在他茫茫的大脑里，渐渐地升起一阵谜团：做卤菜出身的牡丹竟然有如此的明星气质，尤其那一双若有所思的迷雾般的双眸，煞是迷人，可肖卤鸭是个粗人，他究竟是如何征服了牡丹这样的尤物的呢？

采访结束后，肖卤鸭不负众望地送了童主编和麦当当一人两只新鲜的卤鸭，二人也没有假意推托，四只卤好的鸭子放在包装袋里，全都由麦当当左右两只手拎着，童主编则夹着他的有了些年月的黑色牛皮公文包，在肖卤鸭和牡丹的陪同下，神态自若地进行了告别。肖卤鸭和牡丹表现出了一贯的真诚，站在工厂大门口以目相送，频频挥手，直到他们乘坐的汽车尾翼消失在街头的拐角。

刚刚到《人物》杂志社做编辑的时候。麦当当兴奋得像个天真的儿童，在大白天都会误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某种他向往的人物。记得当时特别让昔日的同学们羡慕不已的是他能够经常接触到各路的精英与楷模。所以，在那段无知的时间里，麦当当走路的时候，脚底下都轻得好像生着风，整个就一意气风发上进文艺好青年。每次做完一份采访稿件，麦当当就觉得自己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成功之门，仿佛踏着前人的脚印，就可以走向远方。可是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理想气球被现实一个接着一个地戳破，麦当当因为知道了真相的困扰开始变得压抑起来。接触的成功人士越来越多，同样的道路别人可以成功，可自己去循着这条道路去思索，却觉得无路可循，逐渐就从压抑到了对自己的怀疑，从怀疑到自卑了。现在的麦当当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个世界多余下来的人，顶多就是个移动的恒温**库。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生活中忙于自己的理想，而自己早已经囚禁于这座城市的孤岛上，让韶华流逝。更何况，现在麦当当还单身一人，住在他姑妈留下的一套公寓房里，还好楼下住着他的同学兼发小——菜包子。

童主编稳稳地将麦当当送到了公寓楼楼下，这幢公寓楼在武昌沙湖周边的一个小区里。麦当当下车后，客气地给童主编道了别，假装忘记了取卤鸭，童主编记性好得惊人，一定要让麦当当拿上卤鸭，麦当当不太好意思拿两只，抓了一只就匆匆小跑着进了电梯。

到了七楼。刚刚进门把美味的卤鸭子放到客厅的玻璃茶几上，菜包子就忽地进了门。神出鬼没。将一红彤彤的长方形的请柬用他那只健硕的手掌，压在茶几上的那只卤鸭子旁边，“米酒周末结婚，这是给你发来的请柬。”

“那成啊，周末一起去呗。”麦当当应道。米酒叫米家军，与麦当当和菜包子同是大学同学。

“我不去，你去。”菜包子答得很干脆果断。

“为啥你不去？”麦当当问。

“你看看请柬就知道了，”没等麦当当看请柬，菜包子就忍不住说出了真相，“他那新娘子是酒窝。”

麦当当不厚道地笑了：“哦，你暗恋了四年的女友。”

“对，所以你去，我就不去了。再说我还忙着呢，走不开。”

麦当当看着菜包子那伟岸的身躯，那高昂的头颅，在他厚厚的嘴唇前竖起了大拇指：“有气节。好，我去，你在家里等我凯旋的消息。”

麦当当原本以为这又是场与平常一样的无聊婚宴，会一如既往地给新人送红包，然后相熟的人围坐一席，在婚礼主持人的造作祝福与客人对新郎新娘开的荤玩笑中漫长地度过。

可是，他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傍晚，竟然彻底地改变了他生活的轨迹。麦当当的命运车头猛地掉转方向，撞开他生命房间的另一扇大门，朝着人生长街的另外一头轰隆隆倔强地驶去。更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