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据说在两百多年前,有一种叫做“茶馆”的场所,有着和它相似的功能。
鱼龙混杂的吧台,来自城市每个角落的地痞流氓,街头无赖,无家浪客齐聚一堂,在激烈的酒杯碰撞中畅谈怎么又捱过了一天,用飞溅的廉价蒸馏酒报答自己的“勤劳”,偶尔再搭上几片带劲的叶子,吞云吐雾之间,散去一天的坏心情。
当然,并不只有社会的蛀虫才会来到这里,想要在灯红酒绿的街头体验不一样人生的有钱人比比皆是。不平凡的谈吐,独树一帜的衣着,与众不同的用词,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人上人的味道,在烟酒味缭绕的酒吧里格外扎眼。
好在,蛀虫们从不找暴发户的麻烦,绝对不是因为吧外路灯底下那两个倚着运钞车的条子,大家单纯是出于人之初性本善的大道理。毕竟,每个城里人都有义务遵纪守法,哪怕是下水道的老鼠见到路过的大夫都得挺直腰板喊一句:“白衣天使,我们敬爱您。”
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今天的小酒馆,却俨然少了往日嬉笑谩骂,一片男性特殊服务行业享誉全伦敦的地界,竟然难得的有了那么点严肃的氛围。
唯独一个少了条胳臂的年轻人,和店里的氛围不太相称。
“老斋藤,来杯白开水。”
被点到名字的老头头也不回,打开冰柜,把一瓶矿泉水丢过去,年轻人用牙拧开瓶子,喝光矿泉水瓶里的纯水,仿佛喝到一瓶老窖白酒,长出一口气。
老头擦洗着酒杯,回头看见年轻人空荡荡的右臂:“臭小子,你也有翻车的时候?”
年轻人啐了口唾沫:“呸,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给介绍的活不靠谱,我不可能失手,快点赔钱,我们说好了的。”
“少来这一套,”洗杯老头对年轻人的话嗤之以鼻:“你这条胳臂断了至少十来次,我看你就是为了讹老子的银子故意切的,要钱没有,赶紧滚去换条新的,你有新活了。”
“斋藤老板,这位就是您说的,东区最狠辣的楞~么?”
酒吧最明亮,却也是最安静的一角,三个戴着耳麦的高大黑衣人坐成一圈,其中相对最矮的冷面酷哥打量了一番断臂青年,冷然道:“我们这次的任务肥肠艰巨,唯有最熟练的接活人才能承担,这小↓子↑看上去不靠~谱。”
事实证明,口音会极大地影响威胁的效果。
年轻人啧了一声,仅存的左手就要往大衣里掏家伙,斋藤老头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身子,神态温和:“当然,办事之前验验货一向是我们的规矩,一切以客户的需求为准,您想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几个黑衣人对视片刻,同一人继续说:“既然老板这么说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三人组中最高大的男人站起。
矮子打了个响指:“踏是窝们中嘴弱的一各,杠杠通过升职靠核,你们打一家,只要腻能在他手下坚持散粪钟,浙各工作就似你得了。”
年轻人赞扬的鼓掌:“我喜欢条令明确的甲方,没问题,店里不方便,咱们去后边的巷子做过一场可好?”
“顺带一提,你们其实不用特地说口音——这个店里除了我都是东瀛人,东瀛口音不是这样的。”
矮黑衣人愣了一下:“叩音是甚么?窝硕的明明是捞伦敦硬语。”
“那你舌肌的翻译器估计是被人黑了,回去看看义体医生吧,让他们给你换个新的。”年轻人勾了勾食指,“走吧,大个子。”
随着一众黑衣人的离开,酒吧的气氛总算回归正常,至于黑衣人说的“大活”是什么意思,和他们这些社会蛀虫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想知道去哪里搞点薯条。
现世酒吧,后街,巷子深处。
酒吧的后门直达深邃小巷的尽头,除了挂在后门上的电灯泡,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照明物,唯一的灯光忽明忽暗,斋藤老头举起涂抹绝缘镀层的拐杖,挑开了缠成一团的接线头,又指着对街的窗口破口大骂:“死全家的健次郎,又偷老子的电,你们没有自己的发电机吗?!”
没有回应,但透过朦胧的窗帘和粉红色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一男一女两具身影极尽缠绵,斋藤骂骂咧咧地挑断了一根电线,灯光应声熄灭,只听得两声尖叫,一个男人打开窗户和斋藤大声争吵。
断臂青年已经习惯了自家老板的日常,对他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证明自己有赚这份大钱的能耐。
青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怎么说,赤手还是持具?”
高大黑衣人腰杆挺直,微微颔首:“初次见面,在下藤宫英二,尤擅长棍与长枪,今日愿与阁下以拳会友,不胜荣幸,未知阁下大名。”
青年有样学样,也回了一礼:“咳咳,我叫……呃,你就叫我安吧,我什么都会一点点,幸会幸会。”
两人打过招呼,互相拉开一段距离,因为黑衣人的头儿去看医生,斋藤忙着吵架,因此裁判的任务就落到了一直未曾开口的第三个黑家伙头上。
“安先生,只要您在藤宫桑的手下坚持三分钟,我们就认定您有资格接受这份任务。”
安爽快地回答:“没问题,一定苟到结束。”
“哦?”那人疑惑:“我以为以您的年纪,会有更英勇的回答。”
安拍拍肩膀:“街狗生存要义第一条,人贵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那么,3,2,1……计时开始!”
裁判的手挥下的一瞬间,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安的视野里一阵晃动,面前的黑衣人不翼而飞。
来不及思考,安下意识的用仅剩的手臂挡在面前,果然,下一刻凌厉的拳风汹涌而至,狠狠撞击上安的血肉臂膊。
“哼……”手臂瘫软下来,连人都没见到,安唯一战斗的手段赫然被生生打断,若不是这一招被胳臂挡下,毫无疑问炸裂的会是自己的脑袋。
然而黑衣人的攻势仍未停止,他站稳身形,又是一招平平无奇的直拳直贯安胸口,安连拳影都没看见,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下一秒整个人砸进了一旁的垃圾堆里。
碎杂志四散飞起,裁判眉头紧锁,但他还没来得及怀疑安的成色,一道身影就以更快的速度激射而出,撞进黑衣人怀里。
“竟然在小腿安装了弹跳辅助,万恶的有钱人吃我一矛!”
“Duang”
安的双腿和膝盖疾风骤雨般猛攻对手的胸口,对手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任由安操作。暴风骤雨过后,安累的满头大汗,可膝盖传来的反馈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二。
用以打击的部位红得发紫,他疼得龇牙咧嘴,怒吼道:“为什么你还不死?”
“哈哈哈,”高个子炫耀般地摸过自己的胸口,毫不意外自己的表现,突然,他右手用力,整齐的黑色西装化作碎片飞向空中,露出钢铁与血肉重重吻合的身躯:“合金殖装,小子。”
“遭到物理上的伤害时,我胸肌下的殖装会迅速汇聚硬化,为我抵挡伤害,你无法伤我分毫。”
安的下巴快耷拉到地上去了:“你你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来雇我们这些街头人干什么,有这钱喝杯威士忌不好吗!”
黑衣人摇摇头:“有些事,虫子能做,人不能。”
“你刚刚骂了我,所以我决定用‘用力呼吸来污染你面前的空气’的方法狠狠报复回去!”
“有趣的小子,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有没有你的嘴皮子腻害!”
——好吧,也许他们的发音义体都有问题。
安闻言立刻后退,试图拉开距离,黑衣人紧追不舍,碗大的拳头追击上来,安竭力侧身堪堪躲过,又一脚撩起一片灰尘,同时发狠咬破舌头,吐出一口鲜血,精准命中对手双眼。
“大个子,我这招以血蒙眼如何?”
可惜,黑衣人的眼睛没有如安所想出现应激反应,而是顶着一层血液盯紧对手,攻势丝毫没有减缓。
“妈的,早就知道有钱佬肯定会换电子眼。”
“一分钟!”裁判的声音仿佛上帝之音。
又是一阵交锋,黑衣人以掌为刀,被安用巧劲化开,紧接着横踢出脚!
“我就不信耳朵也有义体!”
一声闷响,小腿没有踢到铁板的感觉,安面露喜色,本想再跟上一脚,但是失去双臂的帮助,他很难保持身体平衡,不得不作罢退却。
一道鲜血从黑衣人耳边流下,安咽下口唾沫,两人保持的四米的间距,就这么沉默着,不再进攻,不发一语。
猝然,安动了,面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对手,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他完全忘记了坚持三分钟的任务,每一块肌肉,每一个脑细胞的运转只为了一个目的——把眼前的大个子全力轰下!
大步踏前,每一步都与心脏的搏动同步,四米的距离只需要一息即可跨越,被重拳几近打废的左臂鼓动最后的力气,侧勾拳攻向右耳,安坚信只要这一下落实,对手不晕也得懵上半天。
嘴上客客气气,手上置于死地,斗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街头客没有任人鱼肉的道理。
显然,黑衣人不是待宰的羔羊,耳朵受伤远远不能让他失去战斗能力。他紧握双拳,手指关节反射出金属光泽,俨然双手早早换成了适用于拳击的半义体,金属指骨,爆发冲击型手腕,怎么是安的血肉之躯可以比拟的了?
“两分钟!”
急中生智,安强行收回左拳,身体变向,推开黑衣人的一只拳头,而另一只钢拳笔直打穿了安的右臂——空无一物的右臂。
拳力耗尽,无从下脚,留给安的进攻手段只剩下最后一个!
“咚!”
安的头颅义无反顾地撞上对手的额头,强大的冲击力又一次把他们分开,安所受大部分都是瘀伤,这次也挂了彩,额头破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顺着鼻梁流进嘴里,本着不浪费原则,安来者不拒,通通舔进嘴里。
以头抢头意义不大,主要起一个震慑的效果,对手明显被安的动作震惊,双手下意放松,城里人打架多少讲点规矩,以武会友,检查成色,犯不上以死相拼。
“再尝尝大的。”
又一次趁机拉开距离,安左手探入外衣,下一秒,一把红白相间的重型手枪出现在手中,瞄准黑衣男头部,猛然扣动扳机。
“和你的大脑袋说再见吧!”
雷霆般的爆鸣声在深巷内回荡,拇指大的重型子弹脱离枪膛,笔直从黑衣人耳边飞过,打爆了那团密密麻麻的电线团。
歪了,但没完全歪。
整条大街的霓虹灯光熄灭,动感音乐戛然而止,同时停止的还有斋藤和邻居的争吵。
“艹!原来你们这帮狗养的全都在偷我的电!!!”
斋藤,一个每月都交足足两万克朗电费的老头子,出离愤怒了。
……
“您的技艺与决心,我们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大个子用西服袖口擦了把冷汗,被击中的电线冒出滋滋的火花。
担任裁判的黑衣人清清嗓子:“安先生,出于工作的考虑,我们不打算追究您在肉搏中掏枪的行为是否符合道义,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次的大活事关重大,希望您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安拍拍胸脯:“放心,干我们这行的,对客户的要求保证百分之一万做到,接下来怎么说?”
“任务并不急迫,”高个子不知从哪找了身新西装套上,“在任务之前,我们希望您找个靠谱的义体医生装条新胳臂,想必您也不希望一直残着吧?”
“确实。”安摸了摸空荡荡的右臂,“介意我预先兑付一些报酬吗?”
“当然,我们都不希望您因为残疾而耽误工作,”裁判递来一张长条形的芯片,“这里面是三万克朗,就当预付金,事成之后,剩下的二十七万将如数打到这张芯片里。”
安吹了个口哨,立马接过芯片:“就喜欢出手阔绰的老板,三十万银子,老板就是我亲爹,让我干谁我就干谁,想要斋藤臭老头的脑袋我都给你拿来。”
斋藤拄着拐棍,颤巍巍抢走芯片,掉头走进酒吧。
裁判先生欲言又止:“斋藤先生,我希望这笔钱能给安先生升级固件,中间人的钱之后我们会……”
“闭上嘴,年轻人。”斋藤老头啐了口唾沫:“我看上去像个只会截血汗钱的狗中介?老子就是这片区最好的义体医生,安,跟上。”
“来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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