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周瑶竟不知说些什么。

她感受的到周钊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凉的彻骨。

“我太累了。”周瑶轻声道，“郡主的肚子里还怀着兄长的骨肉，兄长可莫要犯浑啊，惹出来不必要的事端。”

她咬字咬的很重，似乎是在有意提醒着周钊什么。

周钊犯浑的脑子这才迟迟明白过来周瑶说的话。

“阿瑶醒了！”

晋宁假意关心的问道，她强撑着身子，缓缓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周瑶的床边，脸上快要溢出来的担心差点让周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好人的心。

她的演技炉火纯青十分精湛，就像是骨子里带着的一般。

晋宁满含深意地注视着周瑶，眼神中带有极致的探究，在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周瑶知道她在等什么，而且也不得不顺着她的话来说。

“我刚刚听见你们的对话了。”周瑶缓缓道，她的语气平淡，不带有一丝感情。

她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尽管说发生了什么，别的什么都不要担心，有我。”周钊的语气急促，手不自觉的用力握住了周瑶的手，心里一点儿都不舒坦。

他猜的出来周瑶下一句话怕是要说的不如人意，他亦知道为什么周瑶要这样做的原因，可是他不允许，他不想让周瑶受了委屈，在如今这样的境地下，竟然还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混蛋而受委屈，周钊真的不忍心。

可是周瑶的手指在自己的手中画着圈打着转，温热的指肚示意着自己不要冲动，他都明白。

“对啊阿瑶，你要如实说刚刚发生了什么。”晋宁见她仍不说话，竟然有些沉不住气的催促道。

周钊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恶狠狠的程度就差没有将她的眼珠子剜下来了。

晋宁也知好歹，旋即禁了声。

她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可能自己就真的要被周钊给扔出去了。

扔出去事小，目的达不成事就大了。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空气中一下变得十分沉寂，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听周瑶的回答。

沉默些许，周瑶缓缓开口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周钊一脸震惊和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他听得见周瑶缓缓的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我自己掉下去的，只是连累了郡主。”

周瑶轻声道，语气肯定，没有犹豫。

周钊震惊的好像周瑶现在傻了一样，仿佛她说的不是人话。他神情复杂，紧紧握住周瑶的手瞬间松了开来。

不过周瑶不是傻了，也不是怕了。

她的确是故意的。

现在情况特殊，若是周钊一怒之下公然道出晋宁肚子中孩子的真实身份，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明面上来看是周钊好男人忍气吞声，肚子大破天能容的下这位异性之子，但也不免会有对周钊不利的声音出现。

这个时代，有谁会真正瞧得起一个正直阳刚的大男人去抚养异性之子？那是一桩丑闻，时而久之，谁又能信他能担起的重任？

怕是谁都不会了。

若是周钊因为这个事情跳起来暴怒直接杀了晋宁，长公主府来要交代，周家只交的出一个头颅和一具冰冷的尸体，那谁能乐意？怕是都不能乐意。

更何况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周家未出嫁的小姐落了红掉了孩子，那这孩子是谁的？晋宁若是死了，彼时消息定然是拦不住。

周钊和周瑶的事情会真正的暴露在大众的视线面前，这样有违伦理道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必定会成为街角巷尾的谈资，茶余饭后的笑柄，光是风流韵事缠身，就足够给周钊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当头一棒。

七年的风声逐渐过去，他们又不知道周家两兄妹丝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即便是有些知道的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有比道德沦丧更能摧毁掉一个人的事情了么？

更何况其这些年来，文武百官的把柄被周钊握在手中的也不少，谁也不想担着风险去落井下石，最怕疯子没了办法背水一战，想拉几个下水不成？

可是一旦周钊因为自己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而怒杀自己的郡主妻子，却同自己的妹妹行苟且之事，这怕是一个天大的明晃晃的把柄在王上的眼前成日的晃悠，都不用落井下石，上元王自己断断不会容忍的。届时，无论是言官亦或者是文武百官，谁想在暗中推波助澜一番都是小事。

风言风语最害人。

更何况晋宁是堂堂郡主，若论身份尊卑，周瑶肚子里的孩子的一条命怎么可能抵得过堂堂一国郡主？

“谈不上连累。”晋宁轻声回道。

只是周瑶差点觉得自己看错了，看错了晋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她明明看的清清楚楚的，晋宁的脸上分明是不情愿。

仿佛她本身就根本不愿意周瑶撒谎开脱一样。

她对周瑶的表现包邮很大的不理解和不明白。

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也不是哪个正常人都能瞬间理解一个自己害过的人忽然就像是圣母一样原谅自己的过错，这开始莫名其妙的搞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阿瑶，这真的是...？”很明显，周钊是一脸不信，他的神情掠过一丝犹豫，然后选择继续问了下去，“我记得是明汲第一时间发现的，明汲你来说。”

他点了明汲的名字，让原本站在最后边的明汲穿过层层人群挤了进来。

“大人。”明汲走了过来，不用说别人了，明汲才是被搞的最一头雾水的那个。毕竟是他亲眼所见晋宁郡主同小姐在湖边发生了争执，然后双双落水。

先落水的，是小姐，随后才是晋宁落了水。

若是他没有亲眼所见二人的推搡，只见了后半过程的落水，那么周瑶所说的倒也能对的上号。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是明汲，亲眼瞧见了晋宁郡主将小姐反手推入了水中，小姐根本就没来的及反应过来。

然后在明汲极为震惊的注视下，晋宁郡主一个猛子扎入了原本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的湖水中。

他明汲又不是个瞎子，怎么会看不见这样明显的推搡。

可是此时此刻，明汲多希望，自己真的是个瞎子......

他嗫嘘着，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人，我在。”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候。

“你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周钊开口问道。

他看向明汲的眼神凌厉，直勾勾的瞪着明汲，好像十分想要从明汲的嘴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明汲的脸色变了又变，冷汗蹭蹭的向下冒。

在小姐和大人之中，他是忠诚于大人的。

可是这次，他唯独选择了撒了谎的周瑶。

明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自家主子气急后翻脸不认人的雷霆大怒，便顺着周瑶的谎话说了下来，“大人，属下离湖中心实在是太远，未能看的一清二楚，不过从远处单看，倒是像是小姐所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越说越不肯定。

周钊的脸色越发的不对劲了起来，就连晋宁的脸色都异样的出奇，好像吃了一瘪。

只有周瑶，倏地松了口气来。

明汲说话的语气是气势越来越不足，听的周瑶都想笑。

这人，怎么还不会撒谎呢？

若是单找出来一个故事让明汲对着周钊的脸编，他可能编的乱七八糟。

可是自己都将故事画的这么圆了，顺着自己的话茬说也没有这么难啊。

撒谎最忌讳多说了，多说多错，有时候他只需要学会简单的一句“小姐说的对”便足够了。

“你都听见了吧？”周瑶有气无力的冲着周钊说道，那意思是够了差不多了，别再继续闹下去了。

周钊没有搭理周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明汲，深邃的双眸仿佛已经将明汲看穿，于是乎便下了最后的通牒，“你所言皆真？”

他的声音冰冷，语气带着有些怒意。

“当真。”明汲还能怎么办？当场翻供？没办法，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明汲知道大人不傻，知道大人定然是看的出来了，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晋宁看向明汲的眼神也是十分的古怪，想必晋宁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周钊忠诚的下属也要冒着挨责骂的风险去帮周瑶撒谎，为自己开脱。

周钊是又急又气又心疼，他差点就被面前这对“新主仆”给气哑巴了。

“大人？”白易在一旁提醒着唤道，“就快要到上早朝的时辰了。”

“你闭嘴。”周钊瞪了他一眼，自己却也找不到接下来的话茬。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不说？”周钊看向明汲，语气中十分的咄咄逼人。

明汲有些为难，他还没说话，白易便又顶着压力冒死说了一句：“大人，可是早朝的时辰真的要到了。”

“上什么上？你那么爱上不如你去上？”周钊的语调陡然升高，他大声怒道。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听他说话了，听不懂人话了呢？

晋宁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了，竟感觉自己有些被周瑶这小丫头搞的哑口无言。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气氛十分沉寂。

“我太累了。”

缓了一会儿，瞧着没人说话，周瑶便缓缓开口道。

她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自己，竟没有一个神情正常的。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她又道。

见没人动弹，她便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脑袋埋在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都不走吗？我真的想休息。”

“我留下来陪你。”周钊试探着商量道。

“陪什么陪？你也抓紧走！”

这才听的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开，周瑶从被子里露出来了一道缝，偷偷瞧着，发现屋里人都走光了，周钊竟然乖乖的听了她的话，打发了所有人出去，竟然是连一个都没留下。

想必周钊定是很生气的吧……

不过她确实没有什么心情去管他了。

周瑶摸着小腹，有些痛意逐渐涌了上来。她的眼睛一酸，倒是感觉有些十分的不真实。

却是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不真实，但也真实。

终究还是对不住自己了，对不住这个孩子。

隐约间，她想起坠湖之前，晋宁狰狞的面孔最后所说的那几句话。

她说自己同周钊一样罪孽深重，一样不可活。

她说周瑶，你的报应在后边呢。

周瑶信了。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报应么？

那日周家大人大婚，她躲在帷帐后面一言不发，可曾想过今日？

为何同样双双落水，晋宁的孩子就平安无事，而自己，偏生做了回不知情的杀人凶手。

说心里话，周瑶是不想要孩子的。

可是不想要，和有了没留住是两码事。

枕上湿了一大片，莫名其妙的，她就是很想哭，感觉的到心里难受。

这种异样的感觉横在心中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难受，不知从何而来的难受。

许是在今日之前，周瑶还没有将自己融入到这个作为罪臣之女出生成长的姑娘身上。

可是今日在遭此人祸之后，周瑶才有些切身实地的真切感受到了自己融入了这个身体中。

门外，周钊目送着被下人搀扶着的晋宁走远，他火也没撒出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大人，这早朝咱还上吗？”白易坚持不懈且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上什么上？！不去了！”周钊一拂袖子，衣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这…”白易同明汲对视了一眼，明汲冲着他摇了摇头。

周钊烦躁的要命，修长的手指直揉着突突跳着的太阳穴，烦的他不停的在院子里踱着步。

一回头，白易还愣愣的站在那里。

“你傻啊？还站在这？不知道去给我告个病假啊？！”周钊冲着他喊道。

刚习惯性的大声呵斥一句，周钊又旋即将声音压至最低，十分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屋子，大气不敢喘了一声。

他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只是陈大夫依旧站在这里，像是有什么话要同周钊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