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安拄着长刀走到一处山脊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微薄的明光。

大约是到卯时了。

此处只能说是山脊，且还不是整个毒蛇岭山脊的最高处，因为李尚安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看，自己都没有十分开阔的视野。他眼下停步倒不是因为累，而是他一路上来，一只雪狼的影子都没看见。

若非走错了路，便是该换个方向找了。

李尚安吹灭了火折子，将火折子收进了衣袋里。他看着眼前的冰河，数块形状不一的大石头堆成了一条路，它们都嵌在冰住的河水里，蒙着灰尘与薄雪，直蜿蜒到丛林深处。

李尚安踩了踩第一块石头，使劲跺了几脚，见其岿然不动，冰面也没有异声，这才敢走了上去。他褪下手臂的蓑衣，以长刀在左手手臂外侧划了一道口子。

伤口与寒风的亲密接触，让李尚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狼群不见，野猪不见，沉睡的毒蛇更是不见。绿植冰冻，草叶枯死，不甚明亮的天光下，整座山就像一处死地，寒冷而死寂，遍布着诡异和腐朽的气息。

“莫非我该去那白玉山？”

话虽如此，李尚安却也没有回头的念头。一路上山三个时辰来，他如今已有几分体力不支，眼下趋近天亮，当务之急是要找个没有风雪的山洞，补些元气和体力才是。

李尚安沿着那一排大石头，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

山脊上的树多是青松翠柏，矾根倒是到半山腰就逐渐少了许多。松柏林中没有昏暗光景，反而枝叶上的冰晶映衬着逐渐亮起的天空，整个树林更显透亮。只是那林中土地极为泥泞，兴许堆积了尘沙与枝叶上流下的雪水，李尚安一脚走上去，整个脚面都没了进去。

在这样的土地中走路极是耗费体力，更不必提，他到此时连只鸟都没看见。李尚安不免有些焦躁起来，他眨了眨被冷风吹的添了几分酸涩的双眼，步伐虽沉重，却还是加快了脚步。代价便是他的腿上肌肉也开始隐隐酸痛，体力似乎逐渐靠近了临界点。

这片树林不算十分深，不停歇的走下来也大约有三四里。李尚安花了约莫两刻便走出了林子，他抬眼瞥见前面约摸半里外的一处小斜坡，这样的斜坡后有山洞的概率总是比平地高些。

天已亮起，雪地的雪干净平整，唯有正中，竟仿佛有一点丝丝缕缕的红色。李尚安小跑着过去，看着在雪地上氤氲开来的一滩殷红，用碎石沾了一滴凑在鼻子边闻了闻。

是人血。

这里有人？

这偌大雪原，来时明明只有他方才踏过的脚印，周围也无人迹，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新鲜的人血？

李尚安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确信周围只有自己留下的痕迹。只是眼下也管不得这么多，即便这山上有什么异样，他也不能走回头路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李尚安踯躅着走到了那山坡后。那里果然有一个山洞，且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宽约八九丈，高约三丈，只是瞧着便阴寒无比，哪怕外面天已透亮，逐渐刺眼的雪光竟都不能照进山洞几分。

李尚安也并不会愚蠢的直接进山洞深处。

他在洞口几步之遥的地方选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身上酸涩的筋骨。虽方才的血迹总让他心下不安，可眼下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李尚安如是想着，将半瓶养元丹倒进了嘴里。

盘腿打坐，神游周天，李尚安的周身顿时笼罩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微光。他观自己的心窍第一窍中水竟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波，真元也不似前日所见那般躁动不安，有突破五转之兆，反而不寻常的沉寂了下来，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

养元丹的灵气源源不断，温柔的流淌进他的心窍，他的心海却仍旧安稳，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倒是灵气温热，在这冰雪世界中，如同冬日入口的热水般，暖着他被冻了几个时辰的身子。

养元丹还剩一瓶半，眼下事情却还没有任何进展。若他不想在山上过夜，他炼蛊的时间便只剩下不到八个时辰了。且即便他有血华盖，要从山顶快速回到珊瑚楼，恐怕也要得飞一段时间才是。

八个时辰，说起来也不短了。只是李尚安从未与雪狼接触过，还是做万全的准备比较好。

从他心窍的情况看来，短时间内他的真元也不会在这里进阶。

蓝光熄灭，李尚安睁开眼睛，走下石头，伸了个懒腰。洞外风雪趋小，他戴着斗笠走出山洞，远远回头看方才来时遇到血迹的地方，却是一片洁白，仿佛从无人在那里停步驻足过，包括他。

李尚安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在跟踪他？

这种地方，他若是死在这里，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吧？

李尚安回到山洞中，心下不免更加焦躁。他那么点血腥味大约也引不来雪狼，眼下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拿起长刀，检查砍了一路荆棘的刀刃。那路上的荆棘那般坚硬，这刀刃砍了几个时辰，倒是一丝磨损都不见，仍然光亮锋利，倒是不亏他花了一整颗元玉。

却在此时，李尚安在举起的刀刃上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在他身后不远处，冒着幽红的光，一点一点的逼近。

“真是幸运啊……”

李尚安在心里骂了一声，也不立刻动作。他不知道身后是什么东西，不敢轻举妄动，血华盖放在离他一步之外的石头边，也不是个十分安全的距离。

红光近了。

又近了。

李尚安屏住了呼吸，额角冒出了冷汗。

仿佛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呼吸就在耳边，腥臭难闻。

“唰”

“哧”

李尚安耳听着那东西的动静，抓住了它蓄势待发的短短一瞬，右脚着力，用最大的力气纵身一跃，抓住了石头边的黑伞。也在他飞扑出去的同时，李尚安回眸一瞥，瞧见了身后那东西的模样。

竟是他一位陌生的老朋友，赤眸蛇。

赤眸蛇他已不少见，说是陌生，因为这条赤眸蛇比他在仙游节上遇到的那些加起来都要大。这蛇足足占据了几乎半个山洞，它动起来的同时，整个山洞原本的阴翳也一扫而空，只是掀起的尘土也足够将他半只腿都埋入地下。

李尚安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野兽，难免有几分紧张。他紧握着长刀和伞柄，一小步一小步的后退着。

大约从他进山洞开始，就已惊扰了这条蛇的美梦，而后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这蛇窥伺了多时。这蛇的一双幽红的眼睛中充满了怒意，恨不能张嘴就把他吞进肚子里。

李尚安慢慢后退着，直退掉了洞口，那蛇却还只是在原地怒视着他，并没有动作。他隐约瞧见那蛇洞深处仿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大约是一直被那蛇孵在身下，这会儿才被他看见。

这蛇是在守着什么吗？

李尚安并不打算主动对这蛇出手，本就是他先闯进了它的领地，它也并未对自己做什么，倒是没有浪费体力在这里的必要。

想到这里，李尚安转身便跑出了山洞。

它并没有追过来。

这更加让李尚安确信了它是在守着什么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幸运的是他出来便撞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雪兔，仿佛在这附近找吃的。

不经思考，李尚安立刻将长刀掷了过去。

雪兔本也在这冰天雪地里生活的十分艰苦，尚未寻到吃的就死在了刀下，小小的身体能流出的血腥气也十分有限。不过总好过没有，李尚安将那兔子的血沥干净，尽数聚在了一起，回头去那冰河边凿了个小窟窿，将兔子洗干净，捡了几根树枝点了火，将兔子架上去烤着。

他倒是不饿，只是这兔子的香味兴许也能引来那些雪狼。

雪下的很小，李尚安悠闲的转着兔子，却也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他清楚的记得来时自己发现人血的地方，为何突然消失，委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有道友，不妨先现身，想取我身上什么物件的话，都可以商量的。此地多恶兽，你我同为修道之人，此时不宜起内讧啊。我正烤了一只兔子，若道友有意，我愿……分你一只兔腿。”

他故作试探的一番话，自然也不会有回应。

扑簌簌的小雪落在李尚安的斗笠上，李尚安将那烤好的兔子取了下来，从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搁着，伸手在那火上取暖。他无聊的四下环顾，突然见那之前看见血迹的地方突兀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却极为虚幻模糊，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投影。

“哎……”

李尚安尚未来得及说话，那人影又突然倒下了。他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正滴落在李尚安看见的地方，不差毫厘。

“道友……”

李尚安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想过去助他，却在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惊觉那人影已然消失不见。方才那块地方只剩下一滩血迹，十分新鲜，就像李尚安来时看见的那般，分毫不变。

仿佛……

他也未曾用石头沾过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