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安炼化了狼王蛊，也轻松了不少。他便去厨房挑了两个烤的外焦里黄的鸡蛋饼回来，躺在软椅上，就着热茶吃了饭，安然睡去。

连日来，又是幻境，又是奔波，他已许久没有睡的这样好过了。如今有了狼王蛊护他的心窍，又突破了境界，他熟睡之中，竟连个最简短的梦都没有。

只是醒时不太安逸。

他是被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惊醒的。

骤然睁眼，李尚安看着站在身边的江雪迟，她仍脸色苍白，衣着暴露，想来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她竟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右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副模样倒真是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她这是梦魇？

不可避免的，李尚安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前几日夜间的遭遇。他立刻闪身躲开了她的刀，伸手想去抢刀，她却突然调转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就要刺下去。

“江雪迟！”

李尚安怒斥一声，一手夺下她的刀，另一手一把擒住了她的两只手。他也不欲打她，只能用她的短刀在她的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嘶”

江雪迟果然惊醒了。

她茫然的模样与彼时的李尚安如出一辙，只是此时江雪迟这样衣衫不整的对着他，反而减少了她的恐惧，平添了几分羞赧。

李尚安立刻松开了她，转过身去。

“姑娘不要误会，只是姑娘梦魇……”

“我知道。”江雪迟打断了他，自己理了理头发，走回了床上，“我能意识到自己不在现实世界，只是梦里的许多事情无法控制，而且环境并没有变，就在这个房间里。”

李尚安不置可否的坐好，替她收好了刀。

“我是雪门中人，自小修习净化术，等闲梦魇是断然不可能困住我的。”江雪迟道，轻软的声音掩映在薄薄的纱毂帷幔后，“这定然是人为创造的梦魇，且此人境界比我高出许多。”

李尚安点了点头，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不瞒姑娘，九月十五晚上子时，我也在睡梦里，去到了不夜渊。我还在梦里杀了璎珞，这才能醒过来。”

“九月十五？”

这下倒是轮到江雪迟困惑了，“李公子，九月十五晚子时，我正在不夜渊中啊。可那夜的不夜渊十分安宁祥和，并未出过任何动乱差错。”

“这便更可以说明这是人为了。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与你我有何冤仇，要用这种方法置你我于死地。”李尚安眼下有了狼王蛊，倒是对此事多了不少底气，“姑娘身子不好，再多睡会吧。我在这里守着，姑娘不会出事的。”

江雪迟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这八原之上，星原，月原，云原，都有造梦的咒法，却定是没有造如此梦魇的咒法。若是有，我们雪原岂会没有与之对应的净化术。”

“嗯，姑娘说的是。”

李尚安虽这么敷衍说着，心里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八成便是对面的方知，用他的蛊所为。只是此番他有了狼王蛊，这梦魇入侵他没有成功，反而波及了身体虚弱的江雪迟。

看来，方知早就知道他就是朝露客栈的凶徒了。

这样倒也坦然了，李尚安也不再像方知刚走时那样悬着心。他将一瓶吃剩了一半的养元丹放到了江雪迟床头，转身去软椅上躺着，捻起一丝幽冥鬼火，见其色泽幽蓝深邃，心里也多了一重心安。

“江姑娘，我有些好奇璎珞是什么人。”

“璎珞的身份我尚未查明，只知道她在雪原无父无母，不是孤儿便是别的地方的人。不过她的神智只有三四岁，她倒不是大患。”

无父无母……

李尚安回想起梦里璎珞说的种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人呢？

只是一切皆为猜测，眼下也没有办法证实。李尚安总觉得整个雪原似乎都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网笼罩着，他虽杀了那仙使，可一切还是如旧，那本让人以为是背后始作俑者的仙使在一切事情发展面前仿佛只是沧海一粟。

“敢问江姑娘，那仙使为何要抓你？那丹炉里是取你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炼丹？”

江雪迟此番倒是没有从前回答的那么干脆。她整个人都缩在床上，帷幔后只看得见一个雪白纤弱的影子，影子沉默了片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家门中人，凡修习净化术者，自呱呱落地起便会服食玉叶雪莲花汁，我也不例外。只是玉叶雪莲是我江氏独门培植的花木，那人想取我体内的玉叶雪莲花汁，以我心海海水为媒介炼丹，好与我江氏同修净化术。”

李尚安了然。

雪原的净化术就像云原和星原的医术一般，极为独特，且富有其脉系的咒法特点，只有血脉纯正的雪原大宗才有传承，且越是古老，越是纯粹。江氏是雪原赫赫有名的千年宗门，百年一代家主，早已传承延续下来一套独有的净化术，惹外人觊觎也实属常事。

整件事里唯一值得多问的，也只有朱厌的出现而已。

且……

云原星原的医术疗愈伤病，两原咒法自成一体，而雪原的净化术却可以净化一切邪术，其中自然包括李尚安所用的一切诡物煞气，也包括梦魇和幻境，若是境界足够，又有幸习得了高阶净化术，恐怕即便身处九幽之地，也能在冥篁之气中自由出入。

江氏以玉叶雪莲修净化术，若是他能得到玉叶雪莲，是否也能将其炼成蛊，有与净化术同等，甚至高于净化术之能？

莫说心有旁骛之人，即便是他，也不禁有了些想法。

不过虽动心起念，李尚安却也不会在江雪迟面前表现出来。

“江姑娘出来这么久，如今受了伤，星玉露和养元丹到底不及家中休养补得完全。按江姑娘如此说法，江姑娘还是该早些回家补养些再出来才是。”

与此同时。

烛火昏暗的房间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剪刀，剪去了蜡烛上已经烧尽的灯芯。灯火晃了晃，似乎变亮了些，照见房中虽色泽晦暗却极为奢华的装饰。

名家字画，精雕摆件。虽烛火微茫，各个角落却总有晶莹剔透的物件反射着光。男子放下剪刀，走到一座镀了纯金的炉鼎前，一颗圆圆的丹药从炉中飘了出来，落在了男子掌心。

“还有几个人。”

“属下昨日清点，还有四十五人。”

“四十五人……”男子重复了一遍，呢喃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轻咳了几声，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隔着门上的明纸，仿佛在看对面明亮的灯光。

“前些日子碎裂在不夜渊的八原之镜，可曾修补好了？”

“属下在不夜渊入口几经搜寻，又找了一位修补匠人前来一同查看，无论怎么复原，那镜子都好像少了一块碎片，无法凑得完整。”

“少了一块？”

“是。属下也已细细查问，那几天守卫森严，并无人碰到八原之镜，更无人捡那镜子碎片。”

“不必查了，我知道在哪里。”男子盯着在门纸上凝结成虚影的明亮，“有本事拿走八原之镜，倒是我小觑了他。你去，取几瓶护心丸来，送到对面去。”

天色渐晚，窗外雪光暗淡了下来，寒风也没了白日的劲急。李尚安素喜明亮，不到酉时过半便掌起了灯。他自门缝里也窥过方知的房间，那里一直只有微弱的烛光，暗淡的像是久无人住一般。

明暗分界，李尚安很是不喜欢这种被窥伺的感觉。

看来这珊瑚楼是住不久了。

江雪迟已然睡熟，大约是她身上的伤有了好转，疼痛得了较大的缓解，加之李尚安那安神的药效未过，安静的房间里，李尚安偶尔也能听到她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佳人在侧，冬日暖炉，自是岁月静好之景，若是李尚安没有对她的净化术起心的话。

若此时跟她回江氏，以她的聪慧，她必然会起疑心防范，更不必提江氏百年宗族，多的是老狐狸会提防着他。且净化术比星原云原的医术更为难得，还是要做长远计划。

要让她拱手相送，要先让她对自己动心才是。

门外再次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李尚安的思绪再次被拉回现实。他打开门，见方知的手下站在门口，捧着三个小瓷瓶，呈在了面前。

“这是……”

“这是我家公子家传的护心丸，公子常常睡得不安稳，便用此药凝神静气。方才公子醒觉，想到与公子相识，我家公子便让属下也来送一份。”

怎么方知也会梦魇不宁……莫非是他的猜测出了错？

虽如此想，李尚安却也不曾有一分表现在脸上。他微笑着接过瓷瓶，对着对面房间拱手作揖。

“多谢方公子，还望方公子多保重身体。”

他看着方知的手下转身离去，阖上房门，将瓷瓶放在了桌上。那瓷瓶盖打开，里面也只是寻常的药丸，李尚安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什么异样的气味。

是他想错了，还是方知在扮猪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