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嚣尘之海的悬崖前,望着那笔直的绝壁,不由花了很大气力才爬入水洞。我大声呼唤却无人应答,于是只得俯下身来,跳下池子潜泳过去,当回到两块光秃秃的石榻前张望,方才明白这已是座阒寂无人的废巢,一切已成往昔。
铺就的干海藻被风吹落在地,初生的水兰阴草肆意地爬满石隙,长叹一声,我就着这堆破烂躺下,又揉了揉眼,不知真实与虚幻,会否有另一个我像以往那般忽然出现在水洞口。满眼的蜿蜒曲折,一切如故,凄凉地就像永无止尽的噩梦,比死还要绝望。
就这样合眼又睁开,我便望见一片卵石和青苔,节瘤毕露的山石盘根错节,在这荒凉芜秽的洞窟背后,依稀有些熔柱。这是在哪?我只感到胸口如火烤般沸腾,嗓子眼里一甜,撑起身便干呕,当吐出淤积的稠血,人才稍微清爽些。很快在视野中,出现了几条身影。他们分别是兰开斯特兄弟三人,拳王保镖以及铁布利希唯一幸存的女佣兵。
“你终于醒了,起来走几步如何?”alex托住我胳臂,招呼拳王上前,将我驮到背上。
“我是不是之前曾清醒过?我分明记得,似乎见到你与那只万渊鬼站着对峙,现在是什么情况?人都上哪去了?”我环顾四周,见那女兵站在跟前,问:“抱歉,你是谁?”
“闪灵已经走了,其余人也在半小时前撤离了,你不记得我?我是查理,你也可以管我叫小樱桃。”她并不计较我口吻生硬,指了指自己说:“我见你的哥们都是男人,倘若出去还穿着这身破烂容易招来麻烦。我稍微体面些,可以帮衬买些衣物什么的。另外我听这个胖子说,他们要去夏洛特,我们自由宪兵在阿什维尔有安全屋,正好可以搭顺风车。”
我扫了一眼兰开斯特兄弟,四人里三个都身着蝴蝶会黄色工装,只有范斯因体型过大仍穿着破衣烂衫。若连体工装干净些也就罢了,可每件都浸透血污,真走在大街上,立即就会被巡逻警车盯上。不得不说,女兵毕竟心细,考虑问题还是挺周全的。
“这果然是帮无情无义之人哪,”我根本不在乎她是谁,下地走了两步,勉强支撑得住,就是气虚些。想着我探向内衣,见博尔顿开出的支票还在,不由破涕为笑,道:“还好支票没被人扒走,这也算是血汗钱哪,不知能否兑现。对了,现在是几点?”
“咱们好几万人的大组织,还能出尔反尔干下作事?又不是什么大钱,区区两万bucks而已!”拳王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拍了拍胸脯说:“你不仅没眼界,还是个女穷鬼。这样好了,一会儿路过柳条镇,我帮你去兑换成现金,这下满意了?现在是九点零五分。”
“你刚才确实曾清醒过,但并不是你自己,这件事你也许会很意外,但不啻是个好消息。”老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我们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你惦记在心的小苍兰,她还活着,正因为她的缘故,闪灵才大败而逃,得以换来众人平安的局面。”
事实真像眼镜说的那样吗?当小傻妞再度昏厥过去后,范胖敏锐地指出,待她醒来,我们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她这个结果。他是完整听完异世界历险全部经过的人,刚才的雷音瓮女魔,绝不是被困吕库古山庄那时,而是远远早于闯入双耳洞窟前,镜像世界里时间是被抽乱的,她只是在无意中发出讯息。关键就在于,她并不知道自己真名实姓这一点。
“你刚才提到了查理?你所说的那个女兵?”迪伦搁下杯子,探前一步发问。
“是的,这就是我邀你坐下一起听的原因,相信你会十分感兴趣。”micheal微微一笑,道:“我刚听闻时,也很是吃惊。”
“有关她的事往后再说,在逃离矿场期间,她只是个同行者。”我点燃一支weed,抽了几口,叹道:“如果没有其他想问的,那么我继续,以林锐的角度来说完此事。”
原本以为交情够铁的几个人也同样离开了,正直者得跟着尤比西奥回去交接清楚,女招待脚伤严重必须立即就医。剩下一匹牝马,死活不肯跟人走,正在河滩前漫步。我上前安抚它,仔细查看下,见小拽女的伤势大多集中在板肋和脖子下,虽淌了一地污血,但并不严重,只是外伤较多罢了。所幸的是,四蹄仍很强健,马一旦伤了脚筋基本就算废了。
看着制势我是愁白了头,它不是小猫小狗便于携带,而是体型大过普通马匹一倍有余的千里赤兔,人家圣维塔莱将其赠送给我,是出于牝马只侍主人的特殊个性。可我是个漂泊不定的在逃犯,要如何来安置它?即便不是这种身份,北卡也不是德州或犹他小镇,能像个牛仔骑着大马进市区上高速,走半道就会被人围观,影响面实在是太大。
“没关系,老子就住在附近的乡下地方,加油站背后整片林子都是私产,你信得过,我就代为照料它好了。”裘萨克抡着胳臂,拉住马缰牵上就走,道:“我很喜欢马,空地上也养着几匹,上次被逼急了才出手揍它。它有些怕我,不过这样挺好,至少服管不会乱尥蹶子。”
见一切分配停当,再无后顾之忧,众人收拾完行囊便立即动身,趟过河床迈入层层叠叠的废矿场,身后的溶洞窟开始变得窄细。我最后回头扫了一眼,期盼生死不明的稻草男孩能再度出现,然而除了潺潺流水,什么都是死去的。眼前的这些人与我不同,对修士没任何感情,哪怕是兰开斯特兄弟,也不过将他当成同等身份的刑徒,断不肯重蹈覆辙回黄金屋搜找。
拳王保镖见我一步三回头,便问是不是在担心修士,随后给我解说起毫无概念的黄金屋。水银心瓣分为星门、首卧以及飞檐三块地带,总面积约在两英里上下。死于铁仙女大战的人约摸有三十余人,随着阴气荼毒,它们最终都将化为碎颅者。若只凭着我们这点人马重投险地,不过是在白白送死,这需要有类似圣维塔莱那种专业队伍才行。在之前我昏迷期间,博尔顿和尤比西奥已商量决定,为掩盖所有踪迹,清场工作最迟将在两周后开始。换言之,暗世界的人马必将重新回来,将所有尸骨铁仙女毁灭,哪怕铜衣弹夹也不会遗漏半颗。
至于修士,拳王说由头至尾他都未在人群中见到,甚至他一度以为稻草男孩紧紧跟在我身旁,甚至都没进过黄金屋。除了他其余人也同样没瞧见。因此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生还是死?谁都不知道。倘若修士命格够硬,必将吉人天下。
我们很快越过那台606公路的无敌铁牛,开始迈入不死鸟的基础设施内。这部分地底建筑显然比起废厂区更毁败,没准便是最早的奥地利商人营建的厂区。整片地界,是以一座坚固得形同碉堡般的三层楼房为主扩展开的,之前的面罩蟊贼们,就曾站立在楼宇前的空地上。此处因为是必经要道,所以前后两拨人都打此经过,留下了满地纷乱的脚印,混杂在一起,很难分辨是他们还是我们的人。我喝止住开道的光头,分别指向三个方向,要他们留意。
这是因为,当脚印越过这座主楼,便开始分出三组,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亦表明,或许他们不识路,既不懂水经学也不会听风术,因而分道各自找出路。话未说完,就被马洛否决。他说观察那群人的举止,着实比自己更老道,岂能连野外求生都不懂?而且别忘了,他们全都是搞异端邪说的高手,不论经历还是眼界,都远远高出我们一大截。
而令他最困惑的是,起先那些蟊贼为何停着不走?那时身后并没有狄奥多雷追赶,他们有着宽裕的时间厘清出路。若是打算擒住我,完全可以选择在洞外再搞场伏击,断不会聚成一圈彼此吸烟。种种举止,皆表明发现了问题,而站在此地商量对策罢了。
裘萨克摸了摸乱须,默默点头,他指着泥地间三十多棵烟蒂,表示自己赞同眼镜的推测。
“要不这样,虽然你差点死掉,咱们姑且还是当成九点半你会出意外好了。有句话我刚才忘了提,闪灵离去前,曾留下一句怪话,他似乎觉得咱们无法活着离去。”alex朝碉楼努努嘴,示意我跟他上去,道:“咱们索性在这多停留一阵,上至高点可以看得更多,这片山窟是个笔直的水域,将当下疑虑一点点厘清,也省得像没头苍蝇遭人暗算。”
范胖将背囊在原地搁下,推着我双肩就往楼宇过去,边走边说:“我后来又整理过那位天竺菊说的话,没准大家误解了其中的含义,你认为有没有可能?”
“怎么讲?”我见这个胖子眼轮飞转,便明白他又开始思绪飞扬,便急切地问。
“就是‘早晨,你将会死去。’这句话。它里头包含了模糊不清,以及你没听见的部分。但如果按照人的常理,通常不会这么说,盖棺定论直接告诉你会死于早晨足矣,为何要啰里八嗦讲许多?这最后未听明白的话,或许会是‘若要怎么怎么做,或是等到一个什么时机,如此这般你才不会死去’呢?我觉得恰恰是最重要的这层意思,被你们误解了。”
我刚想往下问,便听得背后咋咋呼呼传来喧闹,回头去看,拳王捏着拳头大踏步走来。他一把将法国小青年和胖子从我身旁拖开,指着建筑的铁门大铜锁嚷嚷:“就你,还有你?你们上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要看也得我来看。而且,这底楼上着锁哪,你们中哪个能拽得开?给老子滚蛋,按脚印往两个方向淌水过去找,十分钟后再回来这里汇总所见。”
俩人见这个铁塔般的莽汉口吻不容商量,只得强压下火气不情不愿离开了。裘萨克将胳臂往我腋窝一掏,拖着拉到铁门前。他抓住铜锁发一声喊,竟生生将好几股铁链扯断,随后闷声不响地踢开锈门,很快清理出一条走道来。
“你不能老这么粗鲁,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怎知他们开不了这道锁?我那个完美丈夫本就是撬锁高手。”被人坏了心情,我也很不痛快,但见狂汉天生神力,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家伙绝没在故意卖弄,这种破门入室对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虽如此,我总得抱怨几句。
“撬锁也得要有工具,你空手开个锁我看看。任由这几个败类窜进黑巷对你动手动脚?我可不会惯着他们。”他像拽小鸡般捏住我手腕往上拖,道:“这上头还有好几道铁栏栅呢。”
“你到底算我什么人?我和自家兄弟打情骂俏干你屁事?也要你来管?老娘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你还想支配我?别忘了,那是我合法丈夫!”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暗暗骂道。
“我也是你的朋友。听着,不久前头目发来夜风脉冲,说他们到达了一个水门,那里可能是个码头,”拳王丝毫不在意,弯下身替我拍打膝头灰土,说:“我们世界之子伤亡十之八九,送进来十一名黑寡妇只能活着出去两个,其他人都带着伤,只有我毫发无损。留下陪你们走完是我自己提出的,另外也是博尔顿的意思,这样是有意义的,一会儿你就能看到。”
见他面色肃穆,不太像是故作威严,我只得闭上嘴跟他爬楼。果不其然,沿途被各道铁栅门锁着,裘萨克就靠着那双臂膀一一拽开,就跟拉橱门般轻松。若是alex那套工具没损毁,想要上顶层至少耗时十几分钟,而我与这狂汉,仅仅花了三分钟便来到了露台前。
“我的天哪,你这对到底是什么铁爪?简直比再生侠都厉害,难怪弥利耶谁都不服,只对你服服帖帖的。”见他正抡着胳臂又打算拆锁,我不由微笑着推了他一把,寻蛮汉开心道:“勿忘我姐妹也算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像你这种色字写在脸上的大汉为何总想拧死她?”
“正因为她不是千里挑一而是百里挑一,没什么可稀罕,这种样貌的在咱们世界之子里大有人在。另外她的脸型我看了就来气,这是个不折不扣的bitch,想杀她的人一大把。你大概以为老子混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吧,不怕你笑话,我老妈就是千里挑一的标致美人。”
裘萨克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打自己驾照后翻到张小照片,提将过来。
“这个女人是你妈?”我只望了一眼,不由浑身一凛,相片上的女子简直貌若天人,眉宇间和弥利耶有些神似,这般的绝色,说是与面前这只猪头是母子关系,实在叫人匪夷。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吕库古小姐。”他伸手要回皮夹,重新揣进裤兜,从鼻子轻哼一声,道:“所以,丫别总是以貌取人,你自己就是个乡下妞,凭什么瞧不起乡下人?”
“你老妈也是世界之子吗?”我扶着他肩头,尴尬起来:“对不起,我不该老取笑你。”
“我曾说过,像我这种人你讥笑我不放在心上,你感激涕零我也不当回事,道歉就免了。你觉得如何?谈谈真实看法。”壮汉嘿嘿一笑,团起手望定我。
“我简直是难以想象,可能你占她遗传基因较少吧,原本我以为你老妈也是膀大腰圆,就像正直者那种体格。”我指了指他裤兜,问:“我想,你贴身带着小照片,应该是以拥有这么漂亮的老妈而深感自豪吧?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我倒很想上你那加油站去实地看看。”
“我爸是个货卡司机,她是小诊所里的护士,他俩什么组织都不是,只是普通人。我老爸孔武有力,喜好酗酒、打群架、嗑药、随地大小便、还爱赌博,什么优点都没有。但是这么烂的一个老家伙,却从小到大没揍过我,甚至在我面前避免吐粗口,后来有一次与人上山打猎,被枪误伤挂了。”壮汉耸耸肩,颇不自然地讪笑:“而在这之前,她早跟人私奔跑了,我浑身的鞭痕,还有脸上的刀疤,就是她所说的母爱!”
1969年10月4号,拳王裘萨克出生于北卡yancey country(扬西县)埃及村的金波格利县立医院,从小体弱多病,与日后体格魁梧完全无法联系起来。他这位貌若天仙的美女老妈,是他爸有次见义勇为制服银行抢匪才保住命的,因此投桃报李嫁给货卡司机为妻。她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自己的丈夫给人强烈的安全感,是电影里那种侠盗般的好汉。
也许是因长期跑车在外令人感到生活乏味,仅仅只过了四年,年轻的妻子再也耐不住寂寞,于是裘萨克家周围陌生男人纷纷开始探头探脑。哪怕是出门上趟超市,年幼的他都会坐在陌生人家里地板上堆积木,听着隔壁房里传来的粗喘声。渐渐地,这种地点变得越来越多样,剧场里、体育场钢架下、嘉年华派对上、露天电影停车场外。随着拳王逐渐长大,这个女人越发大胆且奔放地沉醉在欲海中难以自拔。
无可置疑地,她并不嫌弃自己的丈夫,但唯独此人无法给予其激情,后来医生经过sast测试诊断,这是一种叫做性上瘾的病症,内分泌极度不正常,欲念比常人强了几十倍。当知道自己妻子是十分少有的患者,货卡司机只得每天装聋作哑,甚至容忍别人半夜爬上自家的沙发。一旦俩人餐桌前对视,年轻妻子便涕泪直下,请他放自己重投自由的蓝天之下。
货卡司机本就怀着奇耻大辱,见自己妻子如此绝情,不由勃然大怒开始跑红眼长途,越发不肯回家了。于是年幼的裘萨克成了出气筒,这个美丽老妈不仅自己亲自动手,甚至还会让自己勾搭的男人也来取乐,这种暴行持续了两年,直至最后,逼着货卡司机签下离婚协议。
“原来,你讨厌勿忘我那种脸型是这个原因,那么,你恨不恨她?”我长叹一声,将臂弯架上了他粗壮的脖颈,困惑地问:“但我不明白,既然你自幼是看惯美女的,为什么会对我产生兴趣?我只是身中妖法幻化成这副模样,同样一脸刻薄寡恩相,性格可能比谁都差。”
“你还没来不及长大,头脑里就只有爱恨,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孩子别过问父母,父母也别干涉孩子,各人过各人的生活。我们这代人如野草般散漫长大,再过几年也将步入中年,所以逐渐看通透了,情绪反倒没你那么激烈。”他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我的双手握住,道:“其实,再美的女人也都是吃喝拉撒的凡物,你见过遛冰后呕吐不休的女人吗?还有那种一醉酒就屎尿拉裤裆的女人?正因为我见得太多,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神秘,但你是不同的。”
“你别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望着这种直勾勾的眼神,我不由打了寒颤,慌忙解说起来:“我不是学生妹,今年老娘都二十二了,只是东亚人长相偏幼齿些罢了。”
“凭心而论,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你毛手毛脚过?”壮汉一摆手,放声大笑道:“你吸引我的既是长相又不是长相,明白吗?如果非要在母亲这个词汇下加帧画片,我觉得你再合适不过。你便是我心中女性的典范,端庄宁静又重情谊。我看不得别人侮辱你,有时我望着你就会联想起她,她原本也曾是那种模样,但随着岁月蚀刻流失了。”
被人恭维说像母亲,我丝毫快乐不起来,只得东张西望回避尴尬。于是我好好打量起这座孤楼来。建筑的中心是部超大的运载电梯,一般的货卡能直接吊上来,当空悬着四组粗硕的铁索,垂在电梯井里,不知所谓何用。而台阶就是围绕着它而建,各自分出去许多冗长走道,每到一处转角便设下道铁栏栅,铜将军把门。楼道内既黑又不透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并且潮湿异常,飞着许多小虫,显得特别闷热。我们只是为了爬楼上露台,如果要将每道铁门都弄开,即便是拳王的这对钢爪,也得报废。总之,门多得离谱。
“这栋老楼是干嘛使的?”我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叹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格局。”
“这种板楼就是老旧仓库改建的,你觉得阴暗是因为它没修窗,是不是感觉过道特别宽?这就对喽,因为屋子都是在礼堂般大小的空地上重新划分的。过去纽奥尔良贫民窟就许多这种公寓,专供欧洲难民起居。”他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扫视片刻,便转身扭断天台大门的铁链,一记飞踹踢开门,招呼我跟过去,说:“除了为何修那么多道门厘不清,其他也没什么可琢磨的,这就是个储物单元。破屋里臭得要命,赶紧出来透口气吧。”
孤楼的露台显得既荒芜又空荡,不似楼道内堆着各种铁器杂物,预制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石棉毡,因年代久远干化发脆,鞋面踩上去发出各种碎音。它的构造很离奇,架着不少烟囱般的大钢筒,并设有风扇,被阴风吹得一轮轮木然地打转,似乎是派通风用途。
站到齐胸高的砖石围墙旁,便将整片山铜矿场尽收眼底,还能将视线投向最远的水域。裘萨克说这种洞窟叫做袋底池,口小肚大,是在原来的水路间开凿出来的,因此有个旱冰锅般的湖底,最深处可达十多米。过去在这开矿的人,通常要靠划船进出。
楼底三男一女已等得不耐其烦,正围成一圈在默默吸烟,见拳王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冒将出来,便各自抛了烟问他怎么探。蛮汉朝建筑群背后和正面的河床指手画脚,要人分开按他的来,至于女兵就留在附近,去找找发电设备具体在哪。见人马分配停当,他取出夜风,端在指尖开始挲摩,嘴里不清不楚地喃喃自语。
“你家老大又是怎么回你的?”见他迟迟不开口,我跳上围墙荡着腿,问。
“奇怪,你少啰嗦!”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跑去空地另一头,换个角度继续等脉冲切规。
我无事可做,便只能了望着底下解乏,透过层层叠叠的黑水,视野尽头似乎有道小瀑布,这难道就是阴蜮被隔断的地界?我掏出橙色小本,拿笔开始勾勒地形,同时参看小屁孩留在上面的肠葬构造。既然此地叫魄门,按说不会蜿蜒曲折,或许这是另一处相似的瀑布。
我不由得眯起眼,竭力想要看清,但距离太远了,足有三百来米,隐隐约约总感觉有什么在扭动,我刚想回头问壮汉带没带望远镜,他已来到了背后。
“博尔顿没回我,不仅如此,其他人的脉冲也没有,可能都已经出洞了,谁知道呢。我说,你这对罩子不就是用来观察的?那还带着你派什么用?我哪来的望远镜?”他跑去露台一角打算喊女兵,但那婆娘已走得不知去向。裘萨克扭了扭脖子,重新走了回来,掏出顺来的weed吧嗒吧嗒抽上了,问:“你想看清什么?那头有什么状况?”
“老大,我这是肉眼,不是天文观测台,换你你来告诉我那有什么。反倒是你非要驱赶他人跑来偷懒,没准我们兰开斯特兄弟能看到更多。对了,你不是说要露一手吗?”
“老子正有此意,等着!”裘萨克俯身从包里取出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大小如同月饼盒,端在手中诡秘地背过身去。我的好奇心瞬间被激发起来,便悄悄跃下围墙朝他靠过去,当手指即将触碰到拳王的肩头时,他猛地转过身来,发出暴雷般的憨笑,道:“又逮到你了!”
“正经些,开个匣子也装神弄鬼的,真是被你气死。”我整了整衣襟,故意不去看,嘟囔道:“别把匣子端过来,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换成是我那完美丈夫早一巴掌抽上去了!”
虽则如此,但匣子已被送到眼皮底下,想不看都办不到。这个狂汉果然如他所说,仍是个年轻人,丝毫不像其他男人那般会哄女孩开心,脸上挂着爱看不看的表情。我小心翼翼地抖开纸箔,见里头摆着四只红漆怪鸟,通体由烧瓷制成,又串着竹丝钢线,拿在手里特别轻,透过皮质薄翼去窥内部,似乎是种带机簧的玩偶。
“我看这造型蛮像过去的尖椒玻璃泡,它也是拿来甩的?”我存心抓起一只做出投掷状。
“如果你在家,既要上楼打开所有窗通风,又得看着咖啡怕煮糊,同时还得去晾床单。这三件事你要怎么同时完成?别想了,即便是那种高效管理时间的强迫症,也不可能办到。人无法同时分身去干许多事,但这小家伙就能做到。”这个蛮汉定力实在够好,他丝毫不担心我会乱来,见闹得差不多了,便从我手中取回,说:“这叫帷鸢,也叫血葡萄,不是拿来甩炮的,而是像风筝般受人控制,既能听音又能观测,而我就是驾驭它们的骑师。”
“你是说,它们有点类似羽蝶的原理,能作为帮凶去当眼线?而你就像是女魔的遥视,通过它们去探索未知的远方?”我听得很入迷,便要他立即显露神通给我涨涨眼界。
“这却不能,因条件有限,只能死马当活马用,我总不能带四只活猫进来破阴宅吧。不瞒你说,我曾是暗世界一个叫马戏骑师的组织成员。擅长的是操控动物去随心所欲办事,只要不是锁进保险柜的,什么都能搞到手。”他朝匣子努努嘴,鄙夷道:“但这就是个死物了,显得很呆板,不如猫、狗、乌鸦之类好控制。你甩,别犹豫,尽管甩,先将帷鸢放飞出去。”
后来据我了解,马戏骑师自古有之,但精通者大多都用来盗窃,吉普赛人开创了先河。呆萌动物干坏事都能骗过人类,你无法判断它们的动机,不经意间就着了道。渐渐地被险恶之徒加以演化,逐渐成为高效犯罪的一脉。通过飞禽走兽,能精准达成目标,或投毒或栽赃或谋夺国珍,甚至还能在战争期间被用来当炮弹校位,实在是用途多多,穷极所想。
当四只帷鸢扑腾出去,原本安置它们的匣底便露了出来,在圆盘基座上散着几根竹钉,中央像罗盘般被固定着。我抬眼去看瓷鸟,见它们正在暗处翱翔,透着浅色的红光,果真像极了一串血葡萄。拳王说倘若遭遇危险,就任它们乱飞误导敌人,再不行就在对方人头济济之处当空引爆,散发浓烈迷幻气雾以换取时间让自己及时逃跑。
“噗哧,”见壮汉正满头油汗地摆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笑,终于再也收不住。
“你乐什么,要不换你来?你以为很轻巧?这可比干体力活累多了!”他颇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随后取出个圈圈绒般的红色线团,绕在粗短指头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专心致志的模样特别可爱罢了。”这个身高近两米,满脸横肉智商堪忧的壮汉,偏偏摆弄的都是些细致的手艺活,大有张飞绣花或孟获跳芭蕾的既视感。
拳王将绒线在指头上绑好,丢开匣子不再去理,独自走到一侧抽起烟来。见我亦步亦趋跟随,便给我解释起帷鸢的用作原理。这东西靠的是内部几组机簧空气振动,在阴风大作的环境里犹如滑翔机,可以无限飞行,观测距离最远可达两百米。倘若无风,就会吸附在岩壁间,待到风来便继续扑腾。至于他缠在指头的红线,便是连接在竹钉上,通过颤动来获得讯息。至于如何分辨,裘萨克只推说是切规般的频率,并不着意说透。
“对了,之前你要望远镜看什么?”见我问长问短,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岔开话题问。
“那头峡底似乎有道小瀑布,我见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所以想看清罢了。”我轻轻捣了他一拳,问:“我觉得你和同龄人待一块话特别多,但与其他人相处就显得沉默寡言,常板着张脸。所以想问问,你是怎么会给博尔顿那种老朽当副手的?难道没有代沟么?”
“我与我老爸待一块也不说话,他比我还沉默。自从她走后,老爸性情大变,从循规蹈矩的人变成老家一带着名的混蛋。他时常说,别太相信漂亮女人所说的任何话,子随父性,往后我也无法避免成为他那种人。也许你以为他很木纳,但其实,他也会耍小聪明。过去我想要有轨火车,他那时找人组个货运处被人骗光钱,就推说家里穷,每到生日就送几节车厢,后来我才知他是整部买好了,故意拆碎分四年凑齐,已应对日益窘迫的生计。”
我感到好生奇怪,明明问的是博尔顿,他却又扯到了货卡司机。
“我看你表情就知道想问什么了,没错,你感到困惑,先将博尔顿说完好了。他是我老爸他们森林兄弟的头,也是亲戚,老爸挂了后便被他收养了,所以我帮家人办事天经地义。而我其实更想多谈谈我老爸,如果你愿意听完,我会感到喜极而泣。”
“我不介意听听伯父的事,只觉得他挺可怜的,你为何反而不带着他的相片?”
“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呢,我至少长你七、八岁,对许多事的理解不再是单纯的爱恨,而慢慢学会了谅解该记恨的人。我有时望着你,便会哀叹如果他能活到现在,也会喜欢上你这种性格的人,至少他会否决自己的武断。家徒四壁的生活,他耍了小聪明,每次都郑重其事地包裹礼物送我,也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尽力了。久而久之,我明白他心底真正想说的话。那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不论如何都不该在自己孩子面前丢了尊严。”
“我明白了,你内心隐藏着对他的爱,相比揣着刻薄过你的女人照片,反而更无法接受容易想到他,是吗?”看着他自言自语,我的母性泛滥了,便抱着他胳臂沉默起来。
“在成为世界之子前,我入狱了十一次,每次将对方送进医院的原因,都与自己无关。有对打山里出来的黑人父子,搭车去昂斯洛县,因中途掉了车票被人奚落,乘客集体要轰他们下去。我替俩人补完票他们还是破口大骂,那个老黑人抱着小孩缩着脖子陪着笑。那种表情刺痛了我!所以我将一旅行车的陌生人全揍进了医院。”他点点头,抚着我细胳臂猛吸一口烟,惨笑起来:“也许你以为我只在意别人的老爸,不,但凡看见遭人围攻的,不管男女,不管谁对谁错,我都选择弱势一方。我就是觉得,在孩子面前,当父母的必须要维系尊严。”
曾经的我,也喜欢过那种上天入地毁灭宇宙的超级英雄。但随着年龄增长,阅历沉淀。慢慢地觉出世间的真理,就发生在自己周围。好比拿去年卡梅隆执导的大片泰坦尼克号来举例,电影的故事是围绕着杰克与罗丝的爱情。但冰山沉船上总计有2224名乘客,那不啻可以拍2224部电影,因为每个人都是经典,不论他们是高贵的,平庸的,甚至是卑劣的。这逐渐导致了我写作习惯,喜爱记录贴近生活的琐事。
“只有你是不同的,吕库古小姐。与你闲聊,会让我产生一种相当捻熟的感觉。正因为你的本质是个男人,所以不拘小节,也容易打闹在一起,没有太多的矜持与做作。也因为你是女人,所以高傲,目空一切,爱耍小性子。在未获悉这一切前,当博尔顿说我是被指定的那个,简直叫人喜极而泣。我相信在没有记忆前,我的父母也是同样恩爱的,但当我拥有记忆后,他俩每天都在吵架。所以,我有时会想感受一下,作为夫妻大概是种什么体会。”
“所以你特意轰走了我的几个哥们,就为了满足你古怪的趣味?说得好像我是那种很容易上钩的女人似的。你可知要养老婆,特别是我这种容貌的,区区一个加油站你还是靠边站吧。”我虽嘴里那么说,但依旧朝他身边靠了靠,笑道:“只可惜你将很快见不到了。”
“是的,我知道一旦出去,你巴不得立即逃得离我们远远的,从此永不相见。但因为暗世界的缘故,你我必然还会再见,到那时实在令人无法喜极而泣。赶跑他们我是故意的,因为你们天天混在一起,无所谓这一时半会。但对我而言,就是永恒的留念了。”
我刚想安慰他几句,忽感某个角落闪了一下,女兵似乎已找到了电闸。但弧光闪过之后,又陷入漆黑的暗沉。我感到奇怪,便来到围墙边侧探头去看。那是下面的空地,一切都与上楼前那样,几只大包丢了一地,没有丝毫变故。
“诶?制势跑哪去了?”砂土间留下杂乱的蹄印,马儿曾独自站在河床前,现在耐不住寂寞自己找地玩儿去了。我的眼前被层层叠叠的通风管遮挡住视线,只得换道边墙慢慢去找。
一回身我便与人险些撞在一起,拳王指尖的红线相互缠在一起,神情显得很是肃穆。他对我做了个噤声,指了指耳朵,打算要我去听四周动静。
“帷鸢怎么了?这团乱麻代表了什么意思?”
“血葡萄不知何故全贴到了石隙间无法动了,可明明风势并没减弱,”他朝三人离去的方向指了指,纳闷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起先还能听见他们喧哗的嘈杂,现在四周显得寂静无声,四个人都跑哪去?而在你所谓的小瀑布底下,却传来乱哄哄的喧闹。这么短的时间,又没有船,他们是怎么跑到那么远的袋底洞尽头的?”
“这,难道你是说,他们可能出了意外?”我心头一阵抽紧,不由焦虑起来。
“我没这么说,诶?”拳王刚想解释,忽然目光盯着底下某处,一把拖过我腕子开始狂奔,大声嚷嚷起来:“快,快,没准真出意外了!咱们立即下去将人都唤回!”
我被他拽着走得摇摇晃晃,他摇了摇头,伸手过来扛起我便跑,三阶并作一阶大踏步跃下,很快下到了孤楼的底庭。我被颠得翻江倒海,不停拍他肩头让缓一缓。
“小拽女怎么了?你瞎跑什么啊?”
“我刚才瞥见马儿在河床对岸,它正在打地下河拖什么出水,具体来不及细看,但那是人,是带着面罩的那些蟊贼们!”
与此同时,我忽感浑身奇痒难忍,便挣开蛮汉跳下地来,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拳王见我正与拉链较劲,便上前来解束身带,才一揭开,衣服内侧便窜出十多个漆黑玩意!
这些满地乱跳的东西,大小如林蛙,黑漆麻乌看不出个形体来,刚一落地,便往歪倒的大铁门聚拢,很快粘连在一起,像张小挂毯般窜到空地,沉入湍急的激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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