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一队顺天府衙役来到京城龙涎阁,正是之前边婴所在得胭脂铺做归东家。此时一名身穿不伦不类粉袍的男子正躺在地上呻吟,口鼻出血,红的清的一起混着流下来。
一众女眷已经被吓得惊叫,整座铺子一时间乱哄哄的。
已经是有仆从跑去报官了,不说这高大泼妇在天子脚下动粗大打人,更因为这柳青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传闻是宫中某位皇子外封之前的面首,关系极其不一般。这也是为何当年此人戏闹春闱也无人深究。
虽说那皇子已经去了外州称王,但其京城内多少还是有跟脚的。
不说当初的家奴已经身居要位,就连其封地出来的京官,一二品的可能不多,但折腾这群升斗小民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女子显然是有麻烦了。
领队的那名顺天卫队长显然也是很看不惯这粉衣男子,但是无奈上司有人递了话,这女子恐怕也是得去应天府大牢走一遭了,
奉命前来的卫队长倒是客气:“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边婴也是没行反抗,她本就是极讲道理的性子。这男子冒犯在前,但毕竟这不男不女的东西也被自己打得,估计这辈子无论当男当女都够呛了。
出手是重了点,该当受罚。
不过去顺天府之前也是交代了一个小厮,到京城边上一处张家院子带个话。
此时的张患得已经收拾行李准备搬去驿站了。
兄弟已经叙旧了,张患得又带着女眷,在自家兄弟府上实在是不便多叨扰。
刚准备去刑州驿站叫来一队人马搬东西,便迎来了龙涎阁的小厮。
不巧,那一队刑州都护带来的屠畜营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张家宅院门前的额事后,被等在门外的张患得一脚踢了个转向:
“跟在驿站喝酒玩女人的几个混蛋说一声,把带的军队都叫上,跟着本世子打架去了。”
那名被踢得有些蒙的士兵瞬间有了喜色,早看不惯这软蛋一般的京城了,不及北越烽火一般。
于是这一日京城百姓看见了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三支黑袍军队披甲带刀,将一座庄严肃穆的顺天府衙门团团围了起来。
军队听从中间布衣模样的年轻人朝里一声声大喊:
“放人!”
军政冲突,无异于造反了。
这一举动惊动了京城之外驻扎守卫京师的骁勇营,也是派了大批军队骑马赶来。兵部尚书领头,却被守候在军队外圈的北越三位都护拦了下来。
“孙老哥,我家世子在办事,别让弟兄们为难啊。”
被尊称一声老哥的兵部尚书孙保国沉声道:“办事?办的哪门子事?可知军政冲突罪同造反?”
身后骁勇营军马嘶鸣,显然有些压制不住杀性。这群当初跟着南王打天下起家的军营,早就想和声称“杀的天下武夫低头”的屠字营碰上一碰。
几名都护却对着后面说道:“你这几个软脚兵,还不如北荒随便一个杂牌军镇的杂兵呢,就别带过来送死了。”
战马之上的士兵杀意明显更盛,却也是被孙保国硬生生拦了下来。
“李首辅来了你们亲自解释吧。”这话一出,几名都护眼中也是一闪烁。他们可以看不起天下文人,却没有哪位当年的南王营老兵胆敢看不起这位当年的军师。
此时的顺天府衙门之内,边婴早已经被从牢狱中清楚,顺天府尹连同先前一位似乎是刑部的官员此刻竟跪在这姑奶奶面前求情。
顺天府尹此刻恨不得将这刑部混蛋剥皮拆骨,先前怎就受了这家伙的银子,惹了这么一尊大佛。
边婴最终被放了出来,或者说是被请了出来。几营兵马乖乖撤兵,张患得则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亲自道场的李求乞身后走着。
“你爹当年都没这么大的胆子,知道吗?”
老军师淡淡说道,言语之中似乎还有队当年峥嵘岁月的追忆。张患得沉默不语,但感觉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只是憨笑着,然后说道:
“前辈倒是念旧。”
话归正题,李求乞想要知道张患得此行为何而来,他可不太相信北越世子冒着犯忌的风险悄悄入京只是给张若失送一本书。
是不是北越方面也嗅到了京城的风雨欲来,几位皇子似乎在几个军镇幕后之人的撺掇下,对太和殿的那张座位有些想法。
“张小子,可知当年大商太祖杯酒释兵权?”李求乞撇了一眼张患得,问道。眼下京城之乱,明显这群只认王权,不识圣旨的封疆大吏兵权过重。
“你又可知为何本辅三十年前没有削减你父亲在内五大领将的兵权?”
这着实问到了张患得,对于这些朝堂诡谲,他想来不大关心,这也是为何是张若失来京城的原因。一个又野心,还有经世手段的北越王,是整个天下都不愿看到的。
张患得丝毫不敢在这位楚朝首辅的面前放肆,只是俯首回答道:“晚辈不知。”
走在京城最冷清的一条巷子里,李求乞给张患得上了一堂策论课。
当初从龙之臣功劳大到封无可封,自然只能让其割据四方。再后来便是能削而不愿削,因为民生凋敝,李求乞不愿再看起战端。再者就是他李求乞宁愿让军权过重,也不愿让那些文臣得势。
武臣祸乱当代,文人贻害千秋。
但眼下的局势不同了,文臣武将好似没有相互倾轧,反而是由了一些狼狈为奸的意思。
除了游离于整个王朝之外的北越,每一州府的将领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南方狼镇,荆州王公坚敬以父兄之礼事当地领将,东边青州,那位号称小睡龙的王爷公坚符甚至建造了一座“仿钦天监”,背后难说没有当初接引谪仙人于东海之滨的那人手段。
凡此种种,都让李求乞感到,京城那位东宫,最终上位恐怕还会有一些周折。
这一次张患得进京,便又徒增了京城里很多老家伙的猜忌。他们在等张家站队,然后局面明朗之后,便是将全部身家压入的一场豪赌了。
张患得听着这一切,哂然失笑。这都哪跟哪,自己此次前来还真就是给自家兄弟送书的啊。
李求乞说完一番话,便在一个岔路甩来张患得,头也不回走了。
这些话不是讲给他张小子听的,而是讲给那位鬼书生听的。既然你北越二世子在这京城,况且朝廷也从未亏待之,那么你北越几十万军队最后站在哪一方,只能看天意了。
你不反,朝廷保证你北越竟来一个入今日李求乞一般的张权相;你反的话,就看你几方军镇的角逐较量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任何人都是在赌,赌北越是否会调转马蹄南下,甚至会不会脱离南楚,依附北荒。
张患得自己独身回到驿站,几位将领马上围了上来。都喊着世子如果受欺负了,连李求乞的面子也不卖,将这京城闹个天翻地覆。张患得只是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这群大老粗也就是说说,毕竟京城北边还有一座虎镇能够收拾这几千屠字营的。
到了驿站,一只黑色小隼已经在张患得的肩头停了下来。伸手从其腿上拿下一纸条。正是张福和李诡来信了。
纸条上都是些张福的问东问西,还问了张若失在京城可好,如果缺钱的话,京城之后可能会有几名北越官员常驻,只管找他们便是了。
文末才看见李诡的一句话,交代张患得离开京城之后没必要急着回北越,大可以在楚朝山河游历一番。特别是老爹张府当初离开的张家镇,大可以带着边婴去给祖坟上上香。
张福没有什么良心,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想着回去看看,还说认识的差不多都死了,要去寻仇都没人可找了。自家的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况且张福现在估计连坟地都找不到了。
去祖坟上香,实际上还得张患得到时候去找张镇老人碰碰运气。
想着这老爹和这鬼师傅,实际上都是离家叛祖之人,却在这个时间叫自己去寻根,却是不知有何打算。张患得收回思绪,又回想起白天李求乞说的那一番话。
京城周边,一座宅院之内,张若失正读着先前张患得交给他的《非儒》,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读,先前在大伤江畔便已经读过一次。这次细细读来,更觉得此书难怪自称是“藏之后世,焚于名山”之书。
对于这座天下,这本书太过于不合时宜。难保会不会有功底不深的读书人读到此书,一颗儒心破碎。
对于儒家的非难,实际上在道家以及已经衰败的墨家之中都有。但如此书中一般将儒家天道拆解得如此彻底却是前所未见。张若失有种预感,这本书里面说的都是对的,但他们这些读书人所要做得便是避免那最终之局面得到来。
在此书种最后一章节中提到的,那人人癫喜若狂,以集体自杀寻求真理的局面的到来。
这本书必须有人记住,但同样,只能有一些人记住。
皇朝风云在隐隐搅动,无论是朝廷还是士子,无论是庙堂诸公还是街头小贩,似乎都只是尽人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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