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外间不断地飘着鹅毛大雪,在宋小晚看来,无疑是一道道催命的纸符。
床板盖在石头上,再用稻草铺就,一床满是补丁的破棉被。她秀气的眉毛拧作一团,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晚娘!不好了!”丫鬟荷叶一路疾跑,扯着嗓子喊道。
“少说话,饿得快。”宋小晚闻此抬了抬眼皮,却是一动不动。
近日来如此种种,还能有什么让她惊讶的?此刻便是有人告诉宋小晚,王母娘娘下凡了,她也懒得动弹。
荷叶闻此一愣,哭得更为大声。
宋小晚被她吵得实在不能再无动于衷,便耐着性子问道:“又怎么了?”
之所以是“又”,个中艰辛,宋小晚能道上三天三夜。
简而言之,她穿越了。
然而这并不是最难让人接受的,她落寞地看着这件破草屋,家徒四壁不再是形容词。
据荷叶说,宋家原本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宋老爷子将这份家业操持的风生水起。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顿饭的功夫,因为一口馒头,竟被噎死了。
宋家从此家道中落,宋小晚的爹,更是个不成器的混账。
成日里赌,不仅将财产尽数败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最后卷走仅剩的现银,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郑氏遭受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打击,险些丧命。
族人见有机可乘,便借此机会将她们赶出了祖宅,撵到桃源村这两件破草屋里。
这身子的原主因为照料生病的母和年幼的弟弟,日夜操劳,劳累地一命呜呼,宋小晚醒来时就是这幅情形。
很好,她除了开局一个碗,还附带了两间破屋,倒也不算太倒霉。
荷叶哭哭啼啼哽咽道:“我听二老爷说,要将您卖到红袖院抵钱,偿还债务呢。”
“他敢!”宋小晚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怒吼道。
荷叶见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不禁瑟缩起来。暗想晚娘因上次那场病,醒来后再也不似原先那般柔弱软善,不过这样也好。如今群狼环伺,合该硬气一些才是。
仔细思索片刻,宋小晚又冷静下来,沉声道:“不必害怕,我们如今都是良户,他如何敢贱卖良民?不过是想逼迫我们早日还钱。”
荷叶在心里又将宋大爷骂了千万遍,走了便也罢了,还欠了许多赌债,留下孤儿寡母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时宋小晚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荷叶亦是如此,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宋小晚在穿越之前也是个美食爱好者,品尝过诸多美食,动手能力更是不在话下。
可现今这般情形却让她犯了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宋家,老鼠光顾之后都想施舍几粒大米,乞丐见了都得摇头叹息。
昨日晌午煮了一锅烂菜叶,硬生生地挨到了今晨,宋小晚只觉眼前虚虚实实,险些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一阵热闹之声传入屋中,荷叶竖着耳朵仔细听,脸色不由一变,“是何大娘!她一来准没好事!”
宋小晚的脸一沉,她自然也知晓这位何大娘,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是个出了名的不好惹的妇人。
想到郑氏那柔弱的性子,一人定是应付不来。于是她端起床边桌子上的破碗,将里头的冷水一饮而尽。随即起身,抖擞着精神向堂屋走去。
荷叶被这一幕惊呆,回过神后,慌忙跟上。
何大娘身着着银红色短袄,青色襦裙,头戴金簪,端的是富贵逼人。只是她脸型偏长,颧骨凸出,又涂了不少胭脂,看上去有些滑稽。
见宋小晚来了,何大娘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只见她身量纤细,肤色白皙,杏眼乌发,虽则身无装饰,却难掩清丽之姿。
是个美人儿!何大娘顿时两眼发光,看着宋小晚如同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哎呦,这就是晚娘吧?生的可真美。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宋小晚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何大娘好。”
何大娘倒也不气,坐回椅子上,和郑氏寒暄,“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孤儿寡母,委实艰难。这不,我带了些白面,也够你们吃上几顿了,千万别嫌弃。”
郑氏将小阿福抱进怀里,目光中带着怀疑之色,“您还是拿走吧,我们家什么也不缺。”
她虽然性子柔弱,却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却听何大娘爽朗一笑,“哎呀大妹子,你家这情况我还能不知?你别怕,我并无恶意,是诚心实意帮忙的。”
郑氏并不相信,只是赔笑。
何大娘见此眼珠一转,打起了感情牌,“要我说,妹子你也真是可怜。宋大爷是个有眼无珠的,有你这样的贤妻也不知道珍惜!定是那狐狸精手段太高明!”
见郑氏愈发气愤,又点到为止,夸赞道:“瞧瞧你这一双儿女,多好啊。妹子听我一句,好好栽培小阿福,让他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为你和晚娘脸上争光。”
这番话真真说到郑氏心坎上了,她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小阿福见此伸着小手替她擦眼泪,郑氏更为心酸。
何大娘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倘若这事办成了,自家男人的前程只会更进一步。
宋小晚看得分明,也不知何大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上前替郑氏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低声喊道:“娘。”
郑氏好容易止住了哭,对着何大娘道:“真是失礼了。”
何大娘摆摆手,“哎呦,跟我有啥客气的?”转而又问道:“我听说小阿福没去私塾念书?”
小阿福今年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只是宋家如今囊中羞涩,便是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闲钱念书?
郑氏有些难为情,“家里委实艰难,供不起他读书了。”言罢,爱怜的摸了摸小阿福的头。
“那怎么成呢?这样,我家小叔在私塾教书,让小阿福来我们村念书,同我家那几个孩子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郑氏很是心动,但理智尚存,“我们孤儿寡母的,无以为报,多谢您的好心了。”
何大娘见郑氏仍是拒绝,便道出了真正意图,“我知道妹子你们家艰难,一直想帮忙却帮不上。可巧了,前几日我家那口子回来跟我说,咱们这一片极有名望的李员外看上咱家晚娘了!要纳她为姨娘呢!我想着赶紧来知会你们一声,只要您点头同意,聘礼即刻就送到宋家。”
她早打听过了,宋家母女性子俱是柔弱,家中又无男人,还不是任人宰割?
郑氏闻此脸都要气绿了,李员外年过六十,都能当她爹了!她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可她自来斯文惯了,便是拒绝的话也让人不甚在意。
“我家晚娘蒲柳之姿,配不上李员外,您请回吧。”
可何大娘偏像是未听懂这话的意思似的,上前拉住郑氏的手,“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李员外看得上咱们晚娘,就是晚娘的福气!”
郑氏气得手抖,一把将何大娘的手挥开,“我说了不同意!您请回!”
何大娘脸色一变,面上俱是戾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今是捧着你们家,请着晚娘上花轿。若是再不识抬举,我便让人抬着她去!”
言罢袖子一挥,作势离去,与先前来时的和蔼大相庭径。
“好好准备着,三日后李家来下聘。”
“慢着。”
何大娘一听是宋小晚开口,面上又带着几分笑,“晚娘啊,你可别学你娘,糊涂迂腐!待你嫁进了李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弟弟也有书念,母亲也不必受着苦日子。你啊,别不懂事。”
郑氏见何大娘又哄又骗,忍不住拉着宋小晚的袖子,“你别听她瞎说。”
哪知宋小晚微微一笑,对着何大娘道:“大娘说得正是呢。”
何大娘一听有戏,笑得愈发像一朵花,“真是个好孩子,我这就去李家禀报这个好消息!”
“大娘慢着,我还有话未说完呢。”
此言一出,何大娘不解,郑氏和荷叶却是一脸气愤。宋小晚也未解释,只是转身往里屋走去。
见事已成,何大娘便不再敷衍,也懒得搭理郑氏。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欣赏自己那刚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
荷叶见宋小晚提着恭桶出来,微微一惊。
何大娘此时还毫无察觉,然而下一刻,宋小晚将恭桶一倒,屎尿便从她的头上淋下来,散发出一阵臭味。
“啊!”她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宋小晚将桶扔到一边,大声道:“赶紧滚!别脏了我这地方!”
“你!”何大娘指着她,险些气晕过去。
郑氏呆住,这还是自家那个软善的晚娘吗?
见何大娘要扑上来,宋小晚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笤帚,何大娘见情形不对,赶忙往院中跑去。并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宋小晚也不慌,将笤帚扔到一边,用力拧了胳膊一把,两眼汪汪地跟了上去。
“大娘,我都说了不嫁,你何苦来逼迫我们孤儿寡母!”见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宋小晚捂着心口,哭诉道。
何大娘被她这一番操作看呆,大声喊道:“小贱人!你装模作样!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现在装什么病西施?”
怎料宋小晚哭得更为大声,“罢了罢了,我死了便清净了,我今日把话撂在这,便是死,也绝不会嫁给李员外!”言罢,作势要撞墙去。
荷叶“懂事地”将人拦下,宋小晚“自然地”被人救下。
郑氏搂着她哭得不能自已。
什么!竟然要逼迫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于心何忍啊!
这瞬间激发了旁边观看之人的恻隐之心,尤其是年轻男子,有人提着锄头便要上前。
“真是欺人太甚!”
“是啊,没天理了!”
何大娘眼见寡不敌众,不由退缩了起来。荷叶见状将她带的白面拿出来,“带上你的东西!”
她心中暗恨,“小贱人给我等着!”
送走了这尊瘟神,宋小晚不免有些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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