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霞裳听得那黄衫女郎的声音,猛然想起那晚在湖上自己的舟中提着人头,用银针射自己的那个少女。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眼前这人不是她还会是谁?
那晚她坐在暗影之中,黑影模糊,看的不太真切,但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却让自己印象深刻!据此,沈霞裳在心里打了一千个保票确定,那天晚上到自己船上的少女定是她无疑!
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满了一艘艘灯光明亮辉煌的画舫,或在篷上挂着灯笼的乌篷船,仿佛是忽然自水底冒出来似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跃上东方的天空。这时渐觉风生袖底,俗虑尘怀,爽然若失。极目远眺,漠漠平波,各舟川流不息,渔灯星列。
这只画舫里面的灯光也同样亮得耀眼刺目,沈霞裳此时正与那位黄衫女郎面对面地坐在其中。
两人面前的几案上除了一整案的各类河鲜,此外,一坛已经早已打开的红叶醪也赫然在案,那坛子上“丹霞坊”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到。
酒坛旁边高高堆起的一盘红红的螃蟹,从它们前后壳鼓凸的程度来看,必是清霜紫蟹无疑。
不知那黄衫少女是如何弄到这两样东西的.
那女郎对沈霞裳的自我介绍称自己姓范,名叫范蝶致。此时在灯光下看来,就见她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笑起来的时候却弯弯的,让沈霞裳突然想到柔情似水四字。
两人刚才一会还有说有笑,便似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这时便见范蝶致略带笑意,但不乏认真地看着沈霞裳的脸。
沈霞裳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难道我的脸上有花?”
范蝶致嫣然一笑,沈霞裳的心里不觉得就“格登”一下,如遭雷击一般,忙端起酒杯意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范蝶致故作未见,以调侃但又略带点诧异的口气道:“‘翥翔凌葭苇,俯仰散霞裳’是江湖人送你的称号么!”
那范蝶致的左右耳垂上各以金丝缀明珠一颗,头一动便微微摇晃,看上去莹光闪烁,珠辉的的。
说完又在嘴里低声地咕呶道:“这真是一个奇怪又啰嗦的称号……”
那少女的意思是,对沈霞裳的这种江湖人给予的称呼表示有点听不惯,沈霞裳只有苦笑道:“那是江湖上人取的无聊称呼,真是玷污了姑娘的尊耳,还请恕罪则个!然则,姑娘自京城千里迢迢到此有何贵干呢?”
范蝶致道:“我也是来找冯雅雨的!”
沈霞裳一听,轻轻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仰,抬起双眼,期待企盼似的地看着范蝶致那张吹弹得破,如白玉一般无瑕的脸,没有说话,仿佛就是在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范蝶致没有抬头,眼睛注视着面前酒杯里的酒,眼神变得似乎越来越凌利,带着点恨恨然的口气道:
“冯雅雨这狗贼向来与我家有仇,他曾经勾结官府,指使别人在大牢里害死了我哥哥,我父亲年老体衰,难以过问此事,一直引为恨事,我又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只好由我找他报这个仇了!这贼子可恶,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方解我心头之恨!我是后来听说他逃回姑苏来了,便一路打听,往姑苏而来,于三月前正好路过金陵。”
现在,范蝶致现在正在讲述她的金陵之行。
楚威王熊商于公元前333年在石头城建金陵邑,金陵之名源于此,所以金陵也称石头城。到三国时期,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当时曾改名叫建康,金陵便自那时开始崛起。作为中国的经济、文化、政治、军事中心的金陵,当时人口超过百万。
据查证,金陵是当时世界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后来的晋朝,南北朝时的宋齐梁陈四朝又相继在此建都,所以金陵又称六朝古都。
那天,范蝶致路过六朝古都金陵,虽久仰其名,但未敢耽搁,直接绕过金陵城,在穿过江宁县,正策马在一段荒无人烟的路上行走时,忽然发现路旁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的一棵歪脖树下正站着一位老妇。范蝶致见这荒野之中,这么一个老妇人在那想干什么?心中好奇,便多看顾了一眼,却发现那老妇人正在往树丫上扔一段绳子,范蝶致一看,心道,这不会是想寻短见的吧?
连忙停下马来仔细一看,发现那老妇一头灰白的乱发,此刻正将头准备往那绳套里钻。
范蝶致慌忙下马,大叫“喂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忙忙跑到近前,这时那老妇已经已经蹬开了脚下的石头,正挂在树丫上来回晃荡不止。
范蝶致赶紧将她的身体向上托起,一剑再将绳子削断,把那老妇放了下来,再将她的头颈中的绳扣取下来,这时那老妇已然晕了过去。
范蝶致将她平放在地上,还好,因为时间很短,那老妇呼吸未断,不过已经很微弱。
就见那老妇鸡皮鹤发,嘴角流涎,范蝶致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将自己马背上的皮水囊取,给她喂了两口水。没有多一会,那老妇便睁开眼睛,一见有人救她,放声痛哭,埋怨范蝶致为什么不让她去死,而要救她性命。
范蝶致道:“人不到极伤心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想着寻短见的!请问一下,你这位老人家究竟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要在这漫天野湖里寻短见呀!说来我听听,难道就实在没有办法了么?”
那老妇一听有人问起自己的事,不免又是一阵大放悲声,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哭诉道:“我家老头子去世的早,就留下一个儿子玉宝和一个女儿小翠,儿子玉宝早已成家,女儿小翠去年才一十五岁。”
说到这里,那老妇忽然不再出声哭泣,但眼中的泪水却还是不断地外溢,但口齿比刚才要清楚多了。
就听那老妇道:“也不知他们张家的祖上作了什么孽,让我那胆小怕事的儿子娶了那样一个媳妇!姑娘,你不知道,我那儿媳妇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泼妇,过门之后三月不到,就开始指桑骂槐,说我和小翠我们娘儿俩‘吃闲饭’,见儿子不敢吭声,便渐渐地整天对我非打即骂,儿子怕她的?威,女儿又小,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去年我得病在床一两个月,都是女儿小翠在我床前侍候。忽有几日不见小翠,初时我以为她去她的舅舅家去了,但又过几天,还是不见她回来,便忍不住问起儿子玉宝,他只摇头叹气,不肯说。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拚起老命去找儿媳,却不料她说‘小翠看到家里无钱与我抓药看病,自愿卖身换钱与我治病了’,我一听,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当时就昏死过去了,醒来之后问儿子玉宝,初时不肯说,最后我以命相逼他才说出,小翠是被卖与那金陵秦淮河的第一大财主董瑚琏的小少爷董豹章了!”
那老妇人仿佛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有人救下自己,问起自己的事情,不禁一边强抑悲伤,一边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原来,那玉宝媳妇看到小翠长得水灵,早就打起了馊主意,久已盘算想将她卖与大户人家,凭小翠的长相,应该能够卖个好价钱,自己这边的家境说不定从此也能小康了。
于是趁婆婆生病,便将她哄去说是帮她母亲寻医问药的。那小翠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丫头,年纪才十四五岁,并未见过什么世面,一听为她娘问医抓药,便高高兴兴地跟着嫂子去了。谁知道这一去,自己便已经万劫不复了!
那玉宝媳妇偷偷地将小翠哄到秦淮河之后,便将她带到久已经谈好价钱的地方,直接就卖与了那董家三少爷董豹章。
且说那董豹章一眼便相中小翠的水灵劲,再兼那小翠上过几天私塾,勉强算是知书懂礼,于是那董豹章十分满意,还单独请了一个女先生到家里教她的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什么的。
董豹章是准备待到一定的时候再让她侍寝,可是直到死去,竟然一直未破瓜。
董豹章的老婆封夫人乃是金陵府尹封子善的小女儿,从小在家里便是娇生惯养,作威作福惯了的,而且更有一样,那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也达不到的,那就是“善妒”,正是因为善妒,那董豹章连一个妾侍都没有。
所以这小翠也是董豹章偷偷地买过来,暗地里找人来调教,董豹章的老婆封夫人并不知道这回事。
前段时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董豹章的老婆知道了这件事,不过这次并没有大吵大闹,反而亲自安慰董豹章,因为自己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所以早已就有心让他纳一个妾侍了。
董豹章一听,以为自己的女人已经性格好转,便由刚开始的将信将疑到最后根本不加防范了。
有一天,董豹章与朋友一块到扬州玩儿去,有两三天没在在家,于是那封夫人便派人去将小翠请了来,并摆酒宴款待了她,小翠从来不喝酒,那天也被封夫人劝着喝下去几杯,直到大醉之后,封夫人才让人将她扶回自己的住处去。
第二天中午也没见人起来,丫环便到小翠的房中一看,吓得怪叫连连,连喊道‘不好了,出人命了’,便去禀报封夫人。
后来众人到场之后,看到小翠的模样,那真叫一个惨,吐了一床的血,连地上也是血迹斑斑,一定当时人非常痛苦,以至于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众人看到时,就见小翠七窍流血,两只眼睛还大睁着,身上的苍蝇到处乱飞。
明眼人一看就是中毒而死!
那封夫人到场看过后便道一定是中了什么邪魔鬼祟,或是被什么索命鬼索了命去,便吩咐将小翠草草殓葬了事。
那老女人说到此又道:“可怜我那好好的女儿,就这么无端端地送了性命,我要到官府去告她们草菅人命,但又有人给我说,那封夫人的父亲便是金陵最大的官,我怎么能告倒他的女儿呢?
我半月头里就让儿子带我到那董府去讨说法,我那儿子玉宝畏惧媳妇如虎,哪敢应承,我气不过,便自己摸索出来,谁知走了半天才走到这里,一问人才知道这儿离那金陵城还有不近的里程,我现在是又饿又累,想到自己去了也是白去,又想到我那苦命的女儿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了,连个为她伸冤叫屈的人都没有,再想想自己这般的无用,便觉得不如一死了之也罢了!”
那老妇人一边哭一边在嘴里絮叨,这让范蝶致早已听得怒发冲冠,银牙挫碎,恨不得立即将那封夫人与那玉宝媳妇立刻捉来一剑刺死。
待得将那老妇人匆匆忙忙地安置好,又给了她二十两白银,告诉她暂时先回家,想想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说。
范蝶致明白,凭这老妇人一人,这冤,可能永远也申不了!
于是便在夜间潜入董府找到那封夫人,正好那董豹章也在家,两人见到一个女子来他们家里管起闲事来,那封夫人哪里会将她放在眼里,对范蝶致的质问先是洋洋不睬,后来虽承认自己在小翠的酒中下了药,但自恃自己的老子乃是金陵府的府尹,咄咄逼人,态度嚣张如霜气横秋。
而那董豹章也看不出有丝毫悔意,好象那死去的小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或狗一般,并且语气轻蔑,态度轻佻,惹得范蝶致杀心大起。
最后忍无可忍,一怒之下,范蝶致便一剑杀了那封夫人,董豹章一见忙想逃走,也被范蝶致一剑刺死。
杀了二人之后,想到这二人到临死时犹不知悔改,更愈发觉得那小翠死得无辜,便一咬牙,索性将一对狗男女的人头割了下来,准备留作祭奠一下枉死的小翠。
正在准备走的时候,却不料那董瑚琏的老婆自外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儿子儿媳已经做了无头之鬼,大惊失色,连忙发出狼嚎一样地声音。即使到现在,范蝶致还能清楚地想起那晚的凄厉狼嚎。
那董夫人本名武凤凰,外号女阎罗,曾是西北有名的女贼,手中一柄绣蓉大刀,抵得十余个大汉。
这时见儿子已经惨死,象中了疯魔一般,扑上来就要与范蝶致拚命。
董瑚琏在听到武凤凰的狼嚎之声后,当时便知道府中出大事了,因为这是在大西北做抢匪时的暗号,不是有了万分危急的事,断不会发出这种叫声的,于是在董瑚琏便急忙带人围了上来。
幸好范蝶致没有恋战,上来就以连环机弩射伤了武凤凰,从董府逃了出来,但却被董瑚琏穷追不舍,死死地盯住,终于在第三天傍晚,跟着范蝶致来到了五湖之上。
那天晚上在沈霞裳落水之后,范蝶致本拟杀出去找到师父再说,因为早已与师父约定在鼋头渚的渡口见面的,谁知后来在船上遇见沈霞裳,接着沈霞裳又认出冯雅雨,自己才知道,那冯雅雨并未回到姑苏,而是去了金陵,又碰巧为沈霞裳撞见,要是自己那里遇上冯雅雨,只怕对着他的面自己也不认识。
再后来就是,沈霞裳先是成功地捉住了冯雅雨,谁知一个大意便中了百毒道人的暗算。
因为自己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冯雅雨,于是索性连师父也不去见了,准备想办法捉拿冯雅雨。
但冯雅雨落水后自己一直未见其踪影,考虑到他一定会回到金陵去,于是范蝶致便索性冒着险,一直暗暗地跟着董瑚琏和百毒道人。
至于那董豹章夫妇的人头,考虑到老是提在手里也不是个事,便在船上为那小翠祷告一番,便丢在一条空船上,并终于为董瑚琏他们寻到得去。
随着董瑚琏和百毒道人他们回到金陵秦淮河之前,自己又先去到江宁府看望了那个死去女儿的老妇人,想看看怎么将她今后的生活给安排妥当。
不料到了那老妇的家中才知道,玉宝夫妇都已经被官府抓走了。
原来那金陵府尹封子善一见女儿女婿死了,怎肯善罢甘休,当时便紧急差人去将那玉宝夫妇拿下,可怜玉宝夫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顿饱打,手铐、脚镣、枷锁往身上一套,二人呼天抢地喊冤也没有什么卵用,让差役们鹰拿雁雀一般地带到金陵府衙之中。
夫妇二人被投在牢狱之中后,呼告无门,又无人为他们出头,没过几天,夫妇两人已经因雇凶杀人被屈打成招,只等秋后问斩。好在那老妇并不了解情况,只得怨自己倒霉。
范蝶致本来认为那玉宝夫妇非但是咎由自取,甚至死有余辜,不欲过问,但又怜悯那老妇孤苦无依,于是便在当晚夜入金陵府,在府尹封子善的床头用匕首插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大致就是说明了那张玉宝夫妇并非凶手,而是另有其人,若再草菅人命,下次定取项上人头等等……
那封子善早上起来一见匕首和信,早已吓得惊慌失色,屁滚尿流,思前想后,为女儿报仇固然重要,但终究还是自己的性命要更重要些!不得已,便找理由放了玉宝夫妇。
那张玉宝夫妇经此一系列事件后,痛定思痛,一齐洗心革面,尤其那玉宝媳妇对那老妇人的奉养再不似先前那般苛刻,反而视如自己的母亲一般,直到老妇人死去,竟得孝名。此是后话。
再说那范蝶致在处理完这边的事儿之后,便急忙追到秦淮河的董府,趁当天晚上天黑无月,便又潜入了进去,但并没有看到冯雅雨的影子,并且之后多少天,自己又去了多次,甚至在白天自己易容进去,也始终不见那冯雅雨的影子,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范蝶致哪里能够知道,那冯雅雨那晚被百毒道人踢落水中之后,索性便不回画舫上去了,而是自己游到岸边,想来想去,姑苏还是不能回去,于是便偷偷地一个人潜回了金陵。
早料到一定会有人到董府去找自己,固此,一到金陵便立即偷偷搬出董府,在旁边的不远处找了一栋空房子,自己很少再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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