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阀弟子讲究博闻强识,善言辩论述。又在谢家南楼之中研习百道千方,其中学问可谓无所不包,海纳百川。无论机关械造,凶吉先卜,风水详识都能在谢阀聚居之地“南楼”之中找到这一道的当代大师,以及无数投身钻研的学徒。
而在这千方百道之中,谢阀中人又在丹鼎岐黄,锻剑造物,阴阳易卜,符箓仙阵四中技艺之上造诣最为高远,是故这四种技艺也被谢阀中人称之为“南楼四艺”.
谢阀中人对这四门技艺穷尽钻研,达到了技近乎道的境界,甚至是凭此四艺证道登仙的谢家人也不在少数。
凭借学究天人的造诣与成就,谢阀成为了五洲四海之内工匠,医者,符道家还有阴阳家们心中的圣地。
而南楼四艺之中又以符箓仙阵内含学问最为高深,符箓一脉向来尊圣人为开山祖师,而圣人唯一的弟子则是谢家的先祖谢冲盈。若不是后来东祖神洲有了以符道修为异军突起的仙家门阀朱门,只怕是天下符道早就为谢家所垄断。
然而与靠剑道天赋与龙族血脉传承力量的宋赵两家不同,谢家的传承终究不甚稳定。个人的技艺一旦达到天赋的瓶颈,无法达到以技证道的境界,那么那些惊才绝艳的巨匠们也终究只是凡人,难以窥见曼妙长生之道途。
于是有了许许多多凭借技艺传承进入南楼,得赐姓“谢”,最终却碰到此生瓶颈而黯然离去的谢家人。回归凡尘的他们以姓氏“谢”聚集在了一起,成为了大离凡间的另一个谢家。
凡间谢家虽然都为凡人,但是毕竟曾有见识过南楼之中万千气象,学识眼界远非大离凡尘中人可比。谢阀又十分看重与他们的香火情,时不时予以一些帮扶。
多年岁月之下,凡间谢家已经发展为了成为了大离朝堂之上的第一世家。谢家子弟多在朝中为官,各大产业上游也遍布凡间谢家人的踪影。
谢阀此时才隐隐约约发现自己或许越过了不应越过的界限——身为他们影响了大离凡尘俗世的权利格局,哪怕是间接而隐晦的,哪怕凡间谢家之中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但是谁有敢说没有谢阀给予他们的那些援助和他们曾在谢阀之中得到得智识与眼界,他们就一定能成为如今震慑朝野的谢家世族呢?
然而谢阀终究顾及仙凡两谢之家的香火情,没有出手拨乱反正,纠正自己的错误。而宋阀一向与谢阀交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氏龙族则是一向远离凡尘,不甚关注此事。
然而等到了六十年前先帝驾崩之时,凡间的谢家势力已经大到始作俑者的谢阀难以忽视的地步了。
凡尘谢家居然意图拥立藩王刘勇留下的长子刘远宁为下一任大离皇帝,而要把先帝遗诏里立下的太子刘贺废掉,再以后族干政的罪名把太后凉氏与她的儿子刘贺一起送到幽州郡软禁起来。
一旦他们把生性懦弱又孤立无援额度刘远宁送上皇位,那这大离由刘改姓谢也相差无几了。
谢阀终于决定出手整顿凡间谢家,此时的他们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了,哪怕是有了宋阀的帮助也一样。不仅大离上下政务已经离不开在朝中任官的多如牛毛的凡尘谢家人,盐铁粮布这些民生产业的背后也都是凡间谢家在掌控调动。
谢阀一旦以暴力隔绝凡尘谢家对于大离施加影响的手段,那么半个大离也会停止运转。这苦果最终还是要大离朝的平民百姓吞下。
以暴力之外的手段阻止凡尘谢家更是难上加难。先不论凡尘谢家为凡而谢阀为仙,谢阀若是用政治手段打击谢家就代表着以修士身份干涉了政治,这无疑是违背了三阀一直以来代表的准则。
但是若是不处理凡尘谢家,则是放任这些曾经接触过超凡力量的人夺取力量,这毫无疑问的也是违背了把隐族带到中洲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圣人愿景。
三阀屹立五洲四海之巅万年之久,此时居然为一家凡尘之中的世家用自己家的规矩束缚住了手脚,进退两难。
凡尘谢家似乎在不就之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的拉拢同党,把持朝政,帝都崇京之中一时风雨飘摇。幼帝刘贺与皇太后凉氏孤立无援的守在皇城梨宫之中,等着凡尘谢家一步一步施加影响,把持大局。最终进入皇城把她们母子带到幽州孤寒之地幽禁,终身不得再踏入温暖美丽的南方。
一切看似都在走向不可避免的败局,此时另一股势力却在大离朝堂之上悄然崛起。
这一脉官员大多出生苦寒,在幽州郡一处梁姓书生开设的书斋之中苦读诗书,寒窗十年,最终考取功名。
他们选择先在大离各处经营,在大离各地郡县为官,强干精政,还大举资助各地寒门弟子学业。并让他们资助的学生在学成考官之后继续如此庇护各地的寒门书生,如此一来这一脉官员便越来越多,而且遍布国境朝野,上下各级。
在赢得民心后,那些最为精英的寒门官员们以察举制进入帝国心脏之中,他们在此时卸下了伪装,成为了足以与凡尘谢家对峙的庞然大物。
奇妙的是,在他们聚集帝都之前,这些曾经同窗苦读,共同进退的官员们从未暴露出他们有着共同的出身。当他们之间隐秘而坚固的结盟最终暴露时,凡尘谢家陡然发现自己在通向最高权利的道路上出现了如此巨大而坚固的障碍。
这一脉官员被后世称之为幽州党。
他们凭借着多年潜伏铺垫立刻对谢家发起了猛攻,不仅在仪礼上证明了刘贺作为大离皇帝的正统合法性,还发出一封震惊天下的“倒谢书”详细列举了凡尘谢家的十四大罪,鞭辟入里,声震乾坤。
谢家眼看苗头不对,立刻像从前抹除异己那样出手暗杀了不少幽州党官员,却不想这些举动立刻招惹了幽州党更为强硬的弹劾与反抗。
谢家没有想过,有些人是不怕死的。
幽州党的奋勇表现赢得了大离朝野上下的迎合,一时间曾经不满于凡尘谢家权势滔天的各路势力纷纷起身声援幽州党,赞扬他们清君侧倒逆党的大义之举。
凡尘谢家一时发现自己四面楚歌,曾经风光无限的谢家人如今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投掷烂菜蔬果,那些过往紧紧依附谢家一脸谄媚的官员们也选择了默默远离谢家。
三阀乐得见此情形,甚至还派遣修士暗中保护暴露在谢家杀手屠刀威胁下的幽州郡官员。
此时,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对处在窘境之中的谢家伸出了援手。
在比西沙郡敦煌城还要西边的地方,是寸草不生的赤帝沙漠,沙漠的西侧是一片荒芜萧瑟的草原,再往西则是到了阿诗梵缇山下的雪原之中。
这三地一向人烟稀少,直到四百年前,一位神秘的西洲商人从堪称死境的雪原中走出,又横穿了沙漠和草原,找到了西沙郡敦煌城。
这位商人对西沙郡的卫城将军宣布他在阿诗梵缇山中找到了一条密道,沟通中柱天洲与西白夷洲。
这条密道的出现,代表着两大洲陆的商人们得以穿过原本哪怕是地仙也无法轻易越过的阿诗梵缇山脉,也不用驾船进入邪性危险的生南婆祖掌管下的大海。
这条密道的出现代表着财富,无尽的财富。
此个西洲商人就是黄金城的初代主人,凭借着那条只有他和他的族人得以识别的山中密道。他建立起了串联西白夷洲,中柱天洲,北大荒洲,东祖神洲的天山商路。
他以此攫取了数不胜数的财富,并在赤帝沙漠和草原的交界处用无尽的财富堆砌起了繁华的黄金城,并对大离朝廷宣布了臣服。四百年间渊源流传,黄金城也被建设为了荒芜沙漠之中的一颗明珠。
黄金城之中的财富重量或许比不上地处南方天生繁华的听潮与江漓,但是这城中的财富却有足足一半属于黄金城主的家族。
黄金城主由此成为了几百年来整个大离朝除开皇家之外最为富有的人,他们甚少活动与西北之外的地方,此时却突然对陷入窘境的谢家施以援手。当代黄金城主科塔萨尔甚至把自己倾国倾城女儿黄金公主送到了帝都之中,要把这位黄金城中的天之骄女嫁给谢家长子谢澜升来表示与谢家结为盟友的决心。
最后一任凡尘谢家的家主大喜过望,立刻把喜好诗书山水,在洛水郡之中游历玩耍的长子召回京中,要立刻操办这场堪称国婚的盛大婚礼。
却不想,这场婚礼是那场震惊天下的惨剧“倒谢案”的开端。
薛佑离说到此处拿起茶水一饮而尽,之后又长舒一口气。弄的召陵容一拳砸在他胸口,让薛佑离把刚刚吞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然后呢?说话别说一半!”她看着薛佑离坐在椅子上不住咳嗽。
“姑奶奶哦,我说也说了这么久了你就让我喝口水呗。”薛佑离苦笑着。
二人此时就在天师府龙城之上的薛府之中,此处正是薛佑离被送到薛府之后居住的小院,他与宋清子自从去玩钵山居之中修习之后,他便很少回到薛府居住。计算下来薛佑离居住在此处的时间不过是从他被送来薛府到去往钵山居的短短三年,但是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还是留下了不少属于薛佑离的气息。
比如那股从小出入药房沾染上的清苦药味,比如墙上装裱着的,那副薛佑离梦中母亲的画像。
四海八荒宴散宴后薛佑离把召陵容带来了这里,召陵容一开始还在这里看看哪里瞧瞧,好奇的在薛佑离自小居住的房间之中窜来窜去,突然却问起了薛佑离关于“倒谢案”的问题。
原来那宴上十六人之中,只有这丫头把问题听了个半知半解,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薛佑离透露出自己对于大离朝政纷争一无所知,现在才拧巴着问出来。
薛佑离也是不含糊,泡上一壶从薛武那里偷来的好茶就娓娓道来起来,他一贯口才傲人,说的条理清晰深入简出,召陵容也随即沉浸入这段波云诡谲的离朝往事之中。
却不料这灾舅子说到关键处忽然刹车,他总是知道怎么样才能惹自己生气,召陵容想。
眼看薛佑离缓过气来还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素手化龙爪就要抓上薛佑离腰间的伤口。
“别别别别,我这不就是想给你补充点独家秘闻吗?你难道就不好奇幽州党的书生官员是从哪里来的?”
“啊,那个书斋的主人难道就是你师傅?”召陵容或许不爱思考,因为龙族天生暴力就足以让他们解决大部分问题。但是她绝对不傻。姓梁的神秘人在幽州郡,这不就是剑北城主吗?
“哟,去千川国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变聪明了嘛。。。。别别别别上手,哎呀别这么冲动嘛,把我捏死了你帮我去帝都办事啊?”薛佑离险之又险的避开召陵容的龙爪。
他补充道“这时候的老头子还没向外抖露自己作为修士的身份,但是他作为一名凡人行走在大离各处已有百年。
估计他早就料到了凡尘谢家反噬三阀,把持大离朝政的情况,于是在倒谢案五十年前到了幽州,开始收留寒门书生。
对这些书生,他不仅供给食宿还把一身凡间学识倾囊相授。于是才有了后来把凡尘谢家逼到绝境的幽州党官员,他还提早在黄金城主和孤苦伶仃的女帝之间搭上了线,又指示黄金城主明着向谢家示好,这才有了女帝后来打到谢家的机会,尽管那个女人的手段出乎了所有人的力量。。。”
“不管如何,老头子成功地以谋略与远见,而非修为解决了三阀也无可奈何的凡尘谢家,也就是倒谢的功绩让他在在中洲修士之中声名鹊起,给后面遇到我爹和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大伯聚集新派修士,力压三阀埋下了伏笔。”
薛佑离自顾自的说着,却看到召陵容冷着脸看向窗外。
薛府独一无二的位置也为薛佑离的房间提供了绝佳的视野,你能看到宽广无比的江漓城心湖,湖案四周是比之听潮城也不遑多让的江漓夜景。
万家灯火,飘渺烟花,小桥流水,玲珑人家。屋外的温暖灯光模糊了召陵容侧脸的弧线,让她此刻显得温婉无双。
召陵容似乎为这景象所吸引,头也不回的问薛佑离“后来呢?”
薛佑离愣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西沙郡外,赤帝大漠中,黄金城某处。
这是一处天师府命官盘踞的暗楼,只不过就在刚才,黄金城中最后一名天师府命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蛮族刀客在楼里的满地尸骸间一个个检查尸体,确认那些还留有人形的天师府命官们也断了气。
直到此刻,天师府,隐族和大离朝廷彻底失去了对于黄金城的情报与掌控。
天下刀宗以三脉为魁首。
第一脉为千川妖国风虎一脉刀修大妖,以兵煞滔天,刀势汹涌为特点。曰妖族烈刀。
第二脉为西凉古城拖刀戏子,以刀势浑然天成,千机百变为特点,曰西凉妙刃。
最后一脉则是在曾经屠戮了中洲无数生灵的蛮皇安修所传下的蛮族刀法,此刀法自杀而生,借杀而长,最终把持刀者化为无边杀戮之中浴血修罗,此刀曰北荒杀刀。
自五千年前蛮皇陨落与三阀合攻,世上刀修们只道北荒杀刀已经永远失落。却不道这脉刀法其实就如同被外界以为早已消失的蛮王狼血一样,被蛮皇的子孙的幸存者们悄悄的藏匿在五洲四海之中的某处,直到今日再次出世。
这些刀客是黄金城主的手下,他们带着北荒杀刀的传承被蓄养在西洲已有千年,唯一的目的就是让着曾经造下无尽杀数的刀法再次蹂躏中洲的土地。
他们之中每一位都有超过金丹修士接近元婴修士的战力,半年之前才被接回着手开始肃清隐族在黄金城之中的势力,如今在半年不间断的杀戮之下战力还在持续增长。
但这还不够,当然还不够,黄金城乃是整个中洲最为靠近阿诗梵缇山脉的地方,隐族修士们自从剑北天城落成后从未忘记长生天与蛮神铁骑的威胁,在这最为靠近长生天陵墓的城市之中自然也布置有四位步虚修士,一位长生真人,一位半步渡劫的小成宗师。
这位小成宗师出身玄武岛散修,为薛武亲自出面招徕派遣到了此处,虽然修为多年未有长进但是手上刀剑合击之术已臻化境,又还有诛仙四印傍身,哪怕是东祖神洲之中的渡劫大宗师到此也有一战之力。
这股强悍的战力在黄金城中盘踞多年,随时监视着长生天陵墓的风吹草动,同时也监视着由天上密道进出中洲的西洲白夷们是否有不轨的图谋。
只不过这五位中坚战力之中最为强悍的那位半步渡劫的小成宗师,刚刚被一剑穿心在了这方小楼的楼顶之上,他手上的刀非剑只与古剑泰清硬碰两招,便被手持古剑泰清的修士运转天元弹飞,随后便被一剑穿心死在了此处小楼顶端。
他死了,他的部下与其他的长生真人,渡劫修士也早在半年的围剿之中纷纷死在了古剑泰清之下。
面对谢澜升,他们甚至没有出逃报信的机会。
谢澜升坐在顶层的窗台之上,听着楼下的蛮狗们疯狂的嚎叫着。这些失去了一切约束与人性的杀人机器每次结束战斗后还要在野兽一样的叫喊之中将敌人分尸,让自己也浸泡在血液之中。
他用天元化去了泰清之上还存有温热的血,借着微微发起光辉的天元你能发现谢澜升与薛佑离长得惊人相似。
想来若是薛佑离面上没有那道巨大的伤疤,也会如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样坐立窗台上,沐浴着整个黄金城的光。俊美的眉目容颜引得楼下的风尘女子们对着他掩面窃笑,在她们妆容精致的面上惹起阵阵红晕。
谢澜升笑了笑,赢得在楼下女子的又一阵嬉笑。他在她们的视野的盲区收剑入鞘,微微调息。
属于长生天的神力在他体内激荡着,他的修为还在因此飞速提升,或许再有半年就能达到类似地仙的境界。
他看向窗外,黄金城的夜景与听潮,江漓的截然不同,不干涸的欲望与焦虑如同河流流淌在黄金城的灯光之中。
五洲四海的各种奇珍被破烂一样的摆在地摊之上。一旁的一排奴隶囚笼之中,白夷女子,北荒女妖还是长耳精灵都被同家畜一样拴着铁链。青楼红场的风月女子们花枝招展的行走街头招徕客人,给偌大的黄金城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让人血脉贲张的氛围。
交错杂乱的街道是血管,金钱与欲望是血液,黄金家族则是绝对的心脏。
这就是黄金城,黄金城的夜景是属于贪婪,欲望和罪恶的。与江漓,听潮当然不同。
与帝都崇京也截然不同。
谢澜升的思绪飘回帝都崇京,也飘回遥远的过往。
那一年三月后的朔九日,是立春后的第一个晴天。此时正是帝都百花盛开的日子。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城中的贵族仕女们都会成群结伴前往城南踏青,但今天却没有。因为谢家家主早在年前就订好了这一天是谢家长子和黄金城主美若天仙的女儿大婚的日子。
那一天送礼的车队一直从城南的宣武门排到城西的谢家大院门口,全天下的名门贵族地方豪强和西域各国的使节送来数不清的重礼。南国的豪门财阀搜罗来了渔女们一生只能找到一颗的黯珍珠,马车那么大的座珊瑚。北方的隐居名医们带着刚从雪山峭壁上摘下来的雪猿秘药,西白夷洲的方士们拿出了奇异的方术造物与昂贵的炼金材料。
他们都幻想着,幻想着着今日大事之后,与谢家搭上关系的自己能在帝都之中有一丝一毫的话语权。
为黄金城主女儿送亲的队伍进城了,大漠里那个一向高傲的黄金城主人让他的宝贝女儿携带着大过人头的夜明珠,北方西凉古国的黑色皇冠和从西洲抢掠来的金发奴隶。在一向看不起他的帝都贵族们面前展示傲人的财力。
这些数不尽的奇珍宝石只要拿出一颗换取口粮就能救济数万西北旱灾里饿死的平民,那些名贵药材与珍贵的古董只要一件足以换来用来治理西南泛滥洛水的费用。
但这些都只是如果,这些数不尽的珍宝都只会在谢家大院门口的杂役清点记录后存入谢家的库房中,之后可能百年间都不在现世。
各有图谋的人们在那天一同进入帝都,送礼队伍中的不过时一小部分而已,更多的人都是在观望。
他们都想在这场离朝历史上最大的权利洗牌里努力去获取什么或者是看清什么。他们都明白在小皇帝身后的太后凉氏与幽州党官员带来的威压之下,谢家都只能选择与黄金城主联姻。
此时宫中的那一位太后一定是在那棵梨花树下俯瞰着这整个帝都,俯瞰着从城南一直延绵到城西的送亲队伍,细想着以后要怎么报复队伍中的地方豪强,商会领袖。
这些进入谢家做客祝贺的人都早早的下注了,他们赌屹立数百年的谢家与富甲天下的黄金家族能赢过宫中紫色瞳孔的妖后,能把离朝的大权从这个女人的手中夺回。
而更多的人都只是在观望着,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下注。帝都的茶馆包房,私宅中的密室中坐满了这些等待结果的人,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的眼睛盯着帝都各处的风吹草动,回报给这些等待作出决定的人们。
那一天的帝都就是这样的一张赌桌,无数危险和机遇在其中起起伏伏,幕僚和谋士都心惊胆战的观察着各方的暗流涌动。
但是此刻的帝都里也不是只存在着欲望和鲜血,至少对于谢澜升来说这一天的是如此的美好。他未曾见过他的新娘子,只是在南倾湖避暑时遥遥见过她的罗裙裙摆在黄金家族租赁的游船船头的微风中轻拂水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打听来了这位黄金公主爱吃的糕点和水果,喜欢的花卉和画作,并把这些东西塞满了他们未来的新居。
时刻已到,黄金城与京中置办的豪府大门敞开,朴素的红色的喜轿被丛中运出,送亲的队伍仅有黄金公主带来的四位家臣。但整个帝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座红色的轿子从那处豪府一直缓缓行走到城西谢家的院子门口。这段时间里的帝都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尘埃落定,包括梨宫中梨花树下的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顶红色的轿子终于进入到了装点繁华的谢氏大门之中,黑暗中无数人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谢家长子开始走过长长的宾客席,走向他的新娘子。这些客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前来觅食的鬣狗而已,他加快了步伐。他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新娘子,看见她或许是因为紧张而而微微颤抖的娇小肩膀,看见她红色盖头下面精致的面庞轮廓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剪影,轻轻捏着红裙的手指。
生在世家大族里有诸多幸运与不幸,何况是世家大族族长的亲生子嗣。
他不知道世家高墙下面埋藏着多少人一生的幸酸痛苦,埋葬了多少人的血肉尸骨。但是毫无疑问,此刻的谢澜升是幸福的,他的幸福就在前面一两尺远的地方,许多年后或许他们后争吵不休会分分合合,但是这一刻对于谢澜升来说依然是如此的美丽而盛大,就如同和演义里的每一段爱情的开场一样。
“全部到齐”谢家管事的声音从远远的贵宾席位的末端传来,接着谢澜升看到的是剧烈的光和火,巨大的声响从耳边炸裂开来,他昏了过去。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是一双失去生机的眼睛,他花了好一会才认出这双眼睛是属于自己的妻子,他挣扎着起身,看到深深刺入她小腹中的碎木,他尝试着抱起她。耳边的轰鸣骤然终止,他听见此起彼伏的刀剑声和惨叫声。环顾四周活着的人们还在厮杀,他左手抱起她,右手拿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他从未正真的练过剑,性格原本注定了他本该一生都不去触碰这类干戈之器。此刻耳边回响起某个人说过的一些剑理和这个人对自己天赋的断言,但随即这些清醒的声音被更大的炽烈的情绪所淹没,更多的人冲进谢氏大宅杀戮地上的幸存者,他抱着她渐渐凉下去的身体缓缓拔出了剑,踱步走向那群凶绝之徒。
直到今天这场变故中还有诸多未知,到底是什么炸毁了半个谢家大宅?往后冲出厮杀的到底有几路人?
以及最重要的,谢家长子谢澜升和他的新娘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那为何不见尸首?如果还活着两人究竟在何处?
这一日究竟死了多少人已经无从考证,刺客死士,豪门护卫,乘火打劫的悍匪和剑客以及无辜平民们杀做一团,这一天之后下了两天两夜的倾盆大雨,仍然洗不掉帝都空中的血腥气味。直到宫中出手平息战乱之前,混乱的杀戮一直持续到半夜。
他在黄昏时带着她从血流成河的帝都中杀了出来,他把她埋葬在帝都崇京北边的梧桐林里,在她的墓前颓首坐到天明。
最后他离开了,那把随手捡起的剑早已沾满血锈,这些鲜血有些属于有罪有因得者,也有些属于街边的无辜者。
这把剑被斜着插在黄金公主的墓前。
他向帝都的北方,遥远的幽州郡一路走去。在向北的路上他遇到了两拨人,身披白色宫装的女人带着一个7岁的孩子在路边。她那紫色的眸子盯着他从路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他随后又遇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强壮男子站在路边,一声叹息后二人擦肩而过。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新郎的红色袍子,只是这红色早已是鲜血的残红。
那天是三月的朔九日,是春分后的第一个晴天,是帝都百花盛开的季节。这一天的黄昏时分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和他的新娘失踪在了帝都的血腥混乱里,次日凌晨一个穿着新郎血衣的怪物带着回到了人间,带着刀剑与怒火,走向自己的复仇之路。
谢澜升离开了被灯火照耀的窗台,转身走进房间内的黑暗之中。
江蓠城,薛府。
“就这样,大家都觉得谢家无人生还。”薛佑离做了盖棺定论。
他看着已经完全沉浸入这段往事的召陵容痴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下去,她的白发被窗棂口泄入的湖面微风轻轻拂动。
薛佑离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大屠杀说了下去
“这一天的惨剧和后续同样残酷的政治清洗被后来的史官们称为“倒谢案”,包括谷家在内的大半个天南官场在这清洗之中黯然退场。
这一天被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帝都崇京城千百年来第一次真正见血,潜藏在京城中的无数势力向凉氏,皇帝和幽州党低头。
而无人幸存的谢家就这样被从离朝历史之中抹去了。
以左相张藏斜为首的幽州党官员则在太后示意下独吞了谢家的政治遗产,填上了谢家消失,东南官场亏空后的权利空缺。
为了参与这场游戏把自己女儿炸死的黄金城主则得以将谢家名下的产业尽数吞下,至此真正做到了富甲天下。
幽州党官员和黄金城主在凉氏的授意下通力合作,将泛滥的洛水北引。同时解决了西北旱灾与西南洪涝,一时间大离上下可谓歌舞升平逢盛世,丰衣足食享太平。”
“不对啊,那这个坏女人不是太后吗?她是怎么变成今天的女帝的。”召陵容发问。
薛佑离故作神秘的底下了头“这倒谢案在大离也算是广为人知,然而后来的刺北案可就没人知道了。”
“在倒谢案发十年后,幼帝刘贺与太后凉氏在北巡之中遇刺。凉氏并无大恙,刘贺却从此变得呆呆傻傻,无力治国。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凉氏即位,张藏斜因反对凉氏而屈死诏狱,他手下的幽州党官员们也纷纷分裂,幽州党也不复存在。当年参与“倒谢案”的三方势力最终只有黄金家族和凉氏留存至今。”
“那你师傅呢?这个丞相张藏斜不能算是他的学生吗?你的师兄死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召陵容好奇道,她对薛佑离的这位师傅其实知之甚少,又非常好奇这位一人一洲的人物,于是逮到了机会总是要问个遍。
“其实师傅给我说过,他在凉氏自作主张杀光谢家人时他就去“找”过凉氏,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没提过了。”薛佑离摇了摇头,剑北城主对这些事总是不愿提及。
“总之这件事后师傅真正在中洲修士之中建立起了威信,三阀则因为间接导致了凡尘谢家的诞生与无力制止后续发展而颜面扫地,他老人家和我爹他们才开始压着三阀揍。”薛佑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看了看召陵容却发现她毫无异样神色,是了,这丫头有时候自己都会忘记她算是赵阀的人。
于是薛佑离立马接上话盖了过去“但是谢澜升却没有死,他不知以什么途径回到了谢阀南楼之中,那时的谢阀对凉氏过于残忍的手段心怀芥蒂。对算是半个本家人的谢澜升则是还有愧疚。于是他们把他带到了修行路上,却不料这位祖先因天赋不足而退回凡尘的谢家人居然天赋卓绝。大喜过望的谢阀在谢澜升自己的要求下又请来了宋阀剑仙教他剑道。
开始修行的谢澜升修行不过十年便结丹延寿,却在道途一片光明之时突然带着谢家秘术的副本神秘失踪了——他去了凉氏与皇帝巡视的幽州郡,试图杀死她们母子二人为凡尘谢家报仇。”
“谢澜升的刺杀失败了,只是把小皇帝变成了傻子,凉氏却因此夺取了皇位。谢澜升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最近被谢宋两阀的弟子在黄金城附近目击。”
恁长故事终于讲到了终结,嗜睡的召陵容打了个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卧倒在薛佑离的空床上,却被正巧进来屋内的宋清子看到了。
宋清子脸红讶异,召陵容反应过来后却表现出挑衅与招惹。
薛佑离见状大为头疼立刻挡在二人中间“召姐姐试一下哥哥我小时候用的枕头软不软,你别乱想啊……小清子你来干什么?”
宋清子本来还想对着站在薛佑离背后张牙舞爪的召陵容发作。现在也没了脾气,只好理了理白色衣裙,对着薛佑离说“阿爸让你去龙城里面找他……哥,你要去帝都?”她在最后又忍不住问。
薛佑离还想立马回答却被召陵容抢了先“对啊,我和他一起去,我在帝都也要帮他试枕头。”
“啊?你啥时候说的一起去……诶诶诶小清子别拔剑她在逗你呢?你说爹在哪里?”薛佑离拦住了俏脸发青的宋清子把六方剑拔剑出鞘。
“我也有事要问他。”薛佑离的语气忽然正经起来,宋清子只好转过头来正视他的眼睛。
“很重要的事。”薛佑离斩钉截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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