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照例是赵文广去制糖厂，赵文牧和赵文远去玻璃厂。

今日无事，市场卖菜。

一切如预想的顺利。

卖完菜赵文牧直奔供销社去找李三儿。

李三儿还是一幅吊儿郎当、鬼鬼祟祟的样子，正跟一个中年男人交头接耳，估计是有生意。

赵文牧没有打扰他，就在不远处等着。

马路斜对面就是平阳县人民医院，虽然这会儿还不到九点，医院前面已经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赵文牧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人生百态，其实也不是百态，医院附近愁容多。

一对兄妹拖着一辆板车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二人愁容满面，女孩儿满脸泪水。

赵文牧感觉这女孩子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扎着麻花辫，眉眼间满是稚嫩。赵文牧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她，但又总觉得有那么一种熟悉。

男人拉板车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赵文牧仔细看了一下，男人一只袖管空荡荡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他在报纸上见过！

一级战斗英雄，“孤胆英雄”郑光明。

他带领一个侦查组，在敌后穿插几十里，激战两昼夜，击毙十余名敌人，在战友全部牺牲后，仍然孤军奋战，生擒敌特工一人。

战斗中，一只手臂被手榴弹炸断，他将断手挂在胸前，仍然坚持战斗！

可惜的是，断手离体时间太长，医生最终也无能为力。

平阳县还在全县范围内组织了“向战斗英雄郑光明同志学习”的活动，赵文牧也就是在这时候看到的郑光明的照片。

一个医生站在医院门口，跟兄妹二人说着什么。

片刻后，郑光明放下板车，向着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他抹了把眼睛，带着妹妹将车推到了供销社门口一边的空地上。

就在赵文牧旁边不远。

赵文牧伸头看了一眼，板车里面躺着一位老太太。

老人脸色铁青，紧闭着双眼。

郑光明走进供销社，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他将纸放在面前的地上，眼神坚毅，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小女孩也跪在了他身旁。

供销社的一位领导急忙走了出来，他试图把郑光明拉起来：

“同志，你快起来！我帮你号召大家捐款！”

郑光明却谢拒了他的好意。

“吴主任，我不能要大家的钱，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那我帮你给县政府打申请，你放心，政府肯定不会不管的！”

郑光明连连摆手，态度很是坚决：

“吴主任，不行！不能麻烦政府！该有的津贴、补助，政府都给我了，县里还额外给了我200块钱。”

“国家不欠我的，我不能再麻烦政府了！”

“您赶紧回去吧！”

吴主任无奈，只得回了供销社，然后悄悄号召职工们捐款，不过他也知道，郑光明大概率是不会要。

赵文牧走了过去，他看了看郑光明在纸上写的什么。

大意就是本人郑光明，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求借700块钱。如果有人愿意借给他，他愿意免费工作二十年偿还。

一位战斗英雄，不要捐款，不麻烦国家，用无偿工作二十年来借钱！

二十年，这一辈子也就搭上了。

还有谁会嫁给一个二十年赚不到钱的人？

真不愧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原则、有尊严的汉子！

“郑大哥，你还需要多少钱？”

眼前的人衣着朴素，裤腿上还沾着泥巴，郑文明也没有多想。

“我母亲的病必须马上到市里做手术，手术需要1700块，我现在只有1000块。”

赵文牧想了想，自己手头上大概还有800出头。

400块是之前的，还有今天收到了418块5。

“郑大哥，我借给你800块，你赶紧带着大娘去做手术吧！”

赵文牧之所以多借100块，是考虑到手术后还需要调理一下身体，这都需要钱。

“真的吗？”

郑文明有些不敢相信，但他接着说道：

“好！你放心，我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干活有的是一把力气。”

赵文牧自然没打算让他为自己工作二十年，但是这会儿直接说不需要对方工作的话，郑文明估计就不收这钱了。

“没关系，郑大哥以后赚了钱还我也行。”

说着他取出400块来递给郑文明。

“郑大哥，我身上现在只有400块，你在这边等着，我回家去取。”

说着他把郑文明扶了起来，同时招招手示意小姑娘也站起来。

郑文明接过钱，才恍然大悟一般讷讷问道：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写借条。”

赵文牧招呼赵文远驾上牛车，说了一句自己叫“赵文牧”便走远了。

另一边李三儿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位小气又磨叽的中年人，转头一看，赵文牧竟然不见了。

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文牧跟赵静详细说了自己为什么要拿走400块，他主要是怕赵静多想。

毕竟他有赌博和欺骗赵静的前科。

还是多次。

赵静并没有怀疑什么，钱本来就是赵文牧昨晚给她的，也不至于现在就来骗自己。

毕竟，他图什么啊？

回到供销社，郑光明已经写好了借条等在那里。

还专门写了一个承诺书，承诺自己愿意免费工作二十年。

听说他借到了钱，拿着大伙儿凑的27块钱的吴主任也很高兴，他正跟郑光明说着什么。

钱没有拿出来，毕竟郑光明铁定了不会要，待会儿回去了还给大家就行。

赵文牧走过来，郑光明把借条和承诺书递给他。

他全都收了起来。

“美云现在上几年级？还上学吗？”

吴主任问道。

“去年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家里这情况您也知道，都怪我无能，这孩子天天想着赚钱，也不用心学习。”

说起妹妹，郑光明有些愧疚。

妹妹从小学习成绩很好，这两年却突然变得很差，他清楚并不是妹妹成绩不好，而是她故意这样表现。

为的就是能赶紧出来赚钱。

赵文牧在一边也是有些唏嘘，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等等，不对，美云，郑美云？

他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个妆容永远精致、笑意从来不达眼底的女强人。

铁娘子郑美云！

自己前世的老对头，93年海南房地产泡沫时差点把自己坑到破产，两人自此结怨，斗了几十年，却一直不分胜负。

他偷偷看了小女孩两眼，眉眼间虽然稚嫩，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样子。

确实是她！

传言说郑美云十五岁时母亲去世，一年后哥哥在黑煤矿工作时遇见塌方也没了。

当然谁都不知道传言的真假，郑美云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哥哥便是郑光明。

一切都对得上了，十六岁便没有了亲人，怪不得作风那么狠厉，甚至是有些疯狂。

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要想取得那样的成就，没有一股狠劲儿怎么能行？

前世的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次孤注一掷！

没想到前世的死对头，今生还会这样相遇。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小姑娘的母亲能不能治好病活下来，至少她的哥哥郑光明，这位曾经的孤胆英雄，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毫无尊严的死在漆黑的矿洞里。

她的命运也能就此改变了。

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取得前世那般的成就？

想到这里，赵文牧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郑美云。

但是，他又很快释然了。

郑美云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意，却是从来不达眼底，想来是不快乐的吧？

就如前世的自己，坐拥金山银山，又何时感受过真正的快乐？

而且再说了，郑氏兄妹跟着自己，焉知不能取得比前世还辉煌的成就？

郑光明收好钱，没有再客套什么，跟赵文牧要过联系方式后，就带着妹妹、母亲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