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煦,古亭之下。
一身黑色长袍,戴着黑色璞帽的杜必兴,平静的煮着茶。
冷风被四周厚绿色的帷帐遮住。
急促的脚步声在亭外响起。
随即,一身白色云纹绸长袍,头戴黑色璞帽,一身男子装束的杜柳从外面走来,脸色焦急。
“稳重一些。”杜必兴平静的声音响起,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父亲。”杜柳在亭前站定,修长的身姿格外风采。
“出了什么事?”杜必兴依旧没有抬头。
杜柳定了定神,拱手道:“父亲,刚才,族里传来消息,有监察御史准备弹劾父亲为顾私情,不顾政务,流连长安,意图诡秘,族里已经暂时将弹劾压了下来,但时间不会太长。”
“南昌王手段见涨啊。”杜必兴终于抬头,轻叹一声,说道:“在婺州时,他还给别人缓口气的机会,但现在,几乎是刚刚决定,手段便已经层出不穷而至。”
“昨日,南昌王带着族兄见了太子,族里本来高兴的,但也没怎么在意族兄在太子面前的表现并不出色,今日,表兄不堪的传言已经满天飞,父亲也被弹劾,南昌王手段太狠了些,枉费父亲在婺州一直照顾他的旧部。”杜柳眼中带着一丝愤恨。
“这话不要再说了,南昌王即便是在婺州有些旧部,但也从来没有要求别人照顾过;而且一直照顾他们的是王使君,不是为父。”杜必兴摇摇头,轻叹一声:“至于今日事,本就是可以预见到,族里在算计南昌王,竟然以为南昌王看不透。”
杜必兴不由得冷笑一声,族里在中枢没什么人,和南昌王也没怎么打交道,以为他不过是个有些能耐的年轻人。
谁知道,南昌王的手段狠辣的可怕。
“那怎么办,族兄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管,但父亲如果被弹劾……”杜柳的脸色凝重的可怕。
杜必兴二十多年被迫病退归隐,好不容易借助南昌王的力量重新崛起,如今如果再出事,恐怕想要再度崛起就难了。
“若是能先被弹劾,反倒是好事。”杜必兴轻叹一声,看向远处突然喧哗起来的门口,轻声说道:“这一次族里图谋尚公主,成功还则罢了,一旦不成,立刻就会被竞争的其他世家打压,到时候,下场可能比弹劾还要很惨。”
摇摇头,杜必兴收回目光看向杜柳说道:“你回避一下吧,你二伯来了,怕是今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父亲,不如再找找南昌王。”杜柳低身,担忧的说道:“既然是南昌王的安排,他必定有办法解决。”
“解决什么,他现在巴不得为父离开婺州。”杜必兴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好了,你去忙吧,为父见一下伱二伯。”
“是!”杜柳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接近的喧哗声,心中轻叹一声,转身而走。
……
曲江之上,一艘大型画舫缓缓的前行。
难得天气和煦,虽然微冷,但无风。
李绚坐在画舫中央,手里捧着《春秋》。
前方火炉中火焰翻腾,耳旁妻妾儿女嬉闹不断。
“夫君!”麹豆儿丰腴的身姿依偎进李绚的怀里,旁边是被乳娘抱着的儿子李志有。
“开心吗?”李绚放下《春秋》,目光看向整个船舱。
刘瑾瑜,裴诗彤,刘舒璧都在。
李锦霞,李志昭,李志明,李志常也都在侍女和母亲的陪伴下玩闹。
冬日时光,难得出来。
还是在曲江游玩。
“嗯!”麹豆儿轻轻埋进李绚怀中,喃喃的说道:“谢谢夫君。”
麹豆儿性子稍微好动了些,但怀孕以后,大半年都待在家里,基本上也没有出门。
原本想着,在李志有年幼之时,她恐怕更难以出门,没想到李绚竟然答应她孩子满月之后,就出来游曲江。
大冬天的,李绚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将几个孩子和妻妾全部都带上了船。
也就是这几天,天气还不是冷的厉害。
要是再过一阵,河面结冰,他们就是想出来都难了。
“再过个两年,你和孩子就能和为夫一起去昌州,到时候,青海湖,乌海,通天河,随便玩,如果为夫能够打下逻些,然后下达天竺,我们或许还能去海边看看。”李绚目光看向逻些方向,眼中满是期盼。
“但是大姐。”麹豆儿有些担忧的看向刘瑾瑜。
李绚在外任职都督,刘瑾瑜很难脱离帝后的视线,包括她的长子李志昭也是一样。
“过几年吧,等到为夫外任结束,我们就找机会,好好的下江南玩一玩。”李绚拍拍麹豆儿的肩膀。
麹豆儿柔柔的应了一声,靠在李绚怀里不说话。
李绚目光抬起,看向刘瑾瑜,刘瑾瑜回过身,温柔的看向李绚。
夫妻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刘瑾瑜不轻易离开长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祖父刘仁轨。
刘仁轨年纪已经不小,这两年诸相纷纷病退,刘瑾瑜担心刘仁轨也会有个万一。
……
黑驾马车缓缓的从画舫上驶下,李绚这才带着人从船上下来。
为了避免自己的三个幼小的儿子着凉,李绚几乎是让他们在家中内院就坐上了早就改造好的马车,然后一路驶到曲江。
曲江上的画舫已经做了大改,马车可以直接驶上去,直接驶进船舱中。
李绚刚刚翻身上马,李竹已经靠了过来,拱手道:“王爷,杜小姐到了。”
“嗯?”李绚平静的点头,杜柳这个时候找过来,他并不意外。
抬头看了一眼远处。
冬日时光,曲江之上游船寥寥,岸上行人也不多,再加上李绚派人刻意封锁,一时间,也没人窥探什么。
但在远处,还是有一些万年县的捕快,巡街的金吾卫在环绕。
虽然都是李绚安排的,但其中难免有密卫的人。
“让她到后面的马车里,前面在东市之外另外准备一辆马车。”李绚抬头作出了安排。
李竹拱手,然后快步从不远处树下的杜柳而去。
很快,杜柳就被请进了一辆马车之中。
她面色平静的等着,果然,没过多久,一身紫色长袍的李绚已经坐了进来。
“王爷。”不等李绚坐稳,杜柳就直接拱手,盯着他,恳切的说道:“还请王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父亲一马?”
“放你父亲一马,贤妹,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李绚一脸的不明所以。
车轮轻响,杜柳垂首,她轻声说道:“御史台已经有人在弹劾父亲了,说他为顾私情,不顾政务,流连长安,意图诡秘。”
“若是本王记得没错的话,杜长史离开婺州,应该是向王刺史告过假的吧,如此,他人又能说什么?”李绚忍不住皱眉,似乎觉得这件事有些小题大做了。
“父亲虽然告过假,但实际上理由牵强,而且待的时间也有些长了。”杜柳面色难看的摇头。
杜必兴的事情,如果没有人追究,那就根本不是什么事。
但如果下面有人追究,上面又有人抓住由头不放,那么即便是他,也要有不小的麻烦。
尤其如果这件事情落在武后眼里,杜必兴的麻烦就更大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立刻回去,只要他回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李绚身体微微靠后,目光平静的看向杜柳。
杜柳虽然穿着一身白色云纹长袍,做男子打扮,但她胸前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子。
再加上她蛾眉螓首,眉目如画,一眼就知道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李绚淡淡的一句话,目光注视之下,杜柳忍不住身体后缩。
她当然知道,对于杜必兴而言,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长安,返回婺州。
但是杜必兴走过了,或许更准确的讲,是家里不让他走。
如今的杜家,整个家族加一块,也不过三位刺史,朝中虽然还有一位少卿,但都不是轻易能动的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长史,又和李绚有一些关联的杜必兴,是活动最佳的人选。
很多台面上的事情,他都可以参与进去。
“还请王爷,看着婺州的情分上,放父亲一把。”杜柳低声垂首,面色悲戚。
“情分?”李绚身体微微前倾,近在咫尺的看着杜柳白皙妩媚的面庞,轻声说道:“本王不记得和你之间有什么私情?”
杜柳身体一顿,瑟瑟低头。
低头的瞬间,修长的身姿拉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极为的勾人,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狠狠的拍上一巴掌。
“还是说,本王曾经喝醉过,记不得发生什么了。”李绚似笑非笑,一只手轻轻的抚在了杜柳光滑的下颚上。
杜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李绚突然间笑了起来,然后凑到她耳边说道:“但本王看,你如今还是个处子,要不……”
“噗通!”
杜柳双手按在马车地板上,整个人下意识的连退好几步。
等她惊恐的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李绚已经正襟危坐,目光淡然的坐在那里。
“你的事情,自从当初知道你和柳家有关之后,本王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了,怎么,你忘了吗?”李绚脸色冷淡,声音更冷。
杜柳一愣,随即立刻想起,当初最早在东阳的时候,她的表兄黄子柳,原本是要投靠在李绚麾下,好好的立一番功劳,但没想到,李绚根本没用他,原来根源是在这里。
“王爷,家父……”杜柳再度缓缓向前,面色悲戚的俯身躬身,说道:“家父这一次实在因为家族的缘故……”
“因为家族的缘故,所以他就来设计算计本王。”李绚嘴角冷笑,看着杜柳说道:“将本王拉下水,替你们承担天后的愤怒,这一手玩的的确很精,但别忘了,你算计别人,就要做好承受被别人反噬的代价。”
杜柳死死的咬着嘴唇,最后她终于开口道:“杜柳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杜柳话刚说完,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已经凑到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的向后一退,但又强行停下。
对面,李绚的眉头已经狠狠的皱起:“你来真的,为什么,你不是订亲了吗?”
杜柳再度低头,满脸无奈的说道:“他去了河北。”
他,黄子柳。
黄子柳去了河北,调去了河北。
李绚瞬间想清楚了这一切,恍然点头说道:“他也和这件事情有关?”
杜柳低头不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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