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大纛下,武后脸上已经满是惊讶。
王勃,怎么会是王勃。
随即,她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王勃向来以文辞辛辣犀利著称,当然的那篇《檄英王鸡》就是如此。
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
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
武后读后更是一阵阵的恼恨,之后将王勃赶出长安就是她的手笔。
当年那个时候正是“牝鸡司晨”的风声最盛大时候,王勃来了这么一篇《檄英王鸡》,武后恨的牙都咬碎了。
现在再度看见王勃,武后的呼吸不由得都重了下来。
……
黑色大纛之下,李绚目光冰冷的看着端门上的武后。
他能够清楚的看到武后的脸色变化。
还有武三思,范履冰,郭待举等人,无一不都是如此。
武后这些年最恨的三个姓王的人,王皇后,王方翼,王勃。
王皇后被做成人彘,醉骨而死。
王方翼被困在安西,多有立功,却屡次被抹杀。
王勃不仅因为《檄英王鸡》,被逐出长安,甚至还因为补虢州参军时,因擅杀官奴而差点被诛。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赏识,改元上元,这才让王勃遇赦除名,否则他王勃早就死了。
李绚当时还曾经怀疑过,陷害王勃的人究竟是谁,能让狄仁杰都不敢查下去。
但是后来,王勃跟在他身边,在婺州建功立业之后,却又用官位去换父亲从交趾调回,最后却只弄了个他父亲被调到南平,而他自己却被任为交趾县令时,李绚便隐隐明白幕后黑手是谁了。
没错,就是武后。
如果说王勃早年被被逐出长安,是因为《檄英王鸡》犯了武后的忌讳,那么后来他被人构陷擅杀官奴,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太常博士王福畤,追随郝处俊,戴至德一起发声反对皇帝欲逊位武后。
最后,郝处俊和戴至德两個人都没事,反而是王福畤被调任雍州司户参军。
之后,更是因为王勃之事,王福畤被贬为交趾县令。
王勃最后才死里逃生。
后来李贤举荐王勃到李绚麾下效力,也就是李绚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想错了方向,加上背后有皇帝支持,才没有被这件事情牵连到。
更甚至于在他回朝的时候,王勃根本就没有跟着一起回朝,而是直接南下去了交趾,事情这才了结。
这些事情,李绚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但王勃却一直什么都知道的。
现在,李绚将王勃叫了回来,来对面的武后,她也已经不再是高宗皇帝的皇后,不再是大唐天后,而是伪周女帝。
王勃,正是李绚杀向武后最锋利的那把剑。
……
王勃缓缓的展开手里的诏书,高声念道:“嗣圣二年八月初一,臣太尉,国子祭酒,参知政事,彭王绚,代皇帝,代阖朝文武,祭祀天地。
曰:
伪逆周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李绚骑马立在那里,他能够感受到身后众将传来的一阵阵不安的感觉。
武后终究是高宗皇帝皇后,又是中宗皇帝、睿宗皇帝之母,李绚身后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她提拔过。
尤其当年武后和太宗皇帝的那些事,从高宗朝到现在,一直都是忌讳。
李绚这么撕破脸皮的掀她的老底,他们也感到一阵阵的不适。
李绚神色平静,武后改唐为周,终究只有区区三天,他们这些人感受还不是很深。
不过无妨,今日他们站在李绚的身后,李绚彻底和武后撕破脸,就等于他们彻底的和武后撕破脸。
这本就是早就应该的撕破的。
李绚抬起头,看向端门之上的武后。
他能够清楚的看到,武后的脸色已经变得又惊又恨。
太宗皇帝……
李绚眼底冷笑,这算什么,这才开始。
“……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
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子鸩母……”
……
声音轻飘飘的落入到武后的耳中,瞬间,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指尖甚至直接掐进了肉里。
王皇后,萧贵妃,蟒氏,虺氏,上官仪,贺兰敏月,武顺,武元庆,武元爽,甚至就连荣国夫人之死都按在她的头上。
这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如果知道当年之事的人,立刻就忍不住想到了贺兰敏之。
传言贺兰敏之和荣国夫人私通之事,这样,武后鸩母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李弘,李贤,李显,李旦,那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了。
这一段几乎将武后所有的里子面子全部撕下来,然后踩在泥土的狠狠的践踏。
她身边的范履冰,郭待举等人感到一阵阵的森寒,但武三思,却是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睛,在悄无声息间,彻底的低下了头。
李绚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前,心中闪过无数幽微的念头。
武后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武三思在里面的功劳极大。
只可惜武三思为人克制的多,回到家中即便是饮酒,也不会喝的太多,导致李绚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但如今,一点火星已经燃起,剩下的不需要做太多,就能星火燎原。
杀父之仇,杀亲之仇啊!
“你做的很好。”王方翼忍不住低声在李绚耳边说了一句,神色微微有些哀伤。
李绚目光轻轻的抬起,直接看向高空之上,王勃的声音轰然在天地间回荡。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幽在别宫。贼之宗盟,委以重任。
呜呼!
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
燕啄皇孙,诈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拱夏庭之遽衰。
彭王,皇唐嗣王,高宗堂弟。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
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
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
李绚顿时忍不住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何敌不摧?何功不克?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紫微宫,仿佛恨不得眼中喷出烈火,将里面的所有人全部都直接烧死。
然后天下靖平。
唐真行,苏宝同,李多祚,南炬,刘定远,麹崇裕,周乾,张环,李朗等人,全部都是如此的神色坚定,
甚至整条长街上所有的黑甲骑兵,目光都在一瞬间死死的盯向了前面的紫微宫。
在众人身后,王德真,豆卢钦望,窦玄德,姚令璋,王及善,段宝玄,岑长倩,狄仁杰,杜审言,杨炯,姚崇,宋璟等这段时间因为种种原因被武后囚禁起来的人,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在刘知柔和欧阳通两人都带领下,一路朝着李绚的位置而来,前后也不过百米。
他们清楚的听到了王勃念读这段檄文,同样也听清了他所念读的下一段檄文。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一句话,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一句话,所有人眼中泪水泉涌。
高宗皇帝的人影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李显,李旦,李重照,李成器,甚至还有李重俊,各个样貌浮现。
尤其是后面几个,大点的六七岁,小点的李重俊更是只有十个月。
高宗皇帝去世不过一年八个月,归葬乾陵更是只有一年零一个月。
真真的“一抔之土未干”。
真真的“六尺之孤何托”。
眼眶通红,彻底泪崩。
即便是端门之上的人,如同范履冰,郭正一等少数几人,也在这个时候红了眼眶。
他们虽然是北门学士,虽然也在跟随武后,但是他们是真的忠诚于高宗皇帝。
这个时候,王勃的声音柔柔转轻:“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王勃的声音由轻柔转而坚定,随即他抬起头,死死盯着端门之上的武后,用力的喊道:“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唐,大唐!”李绚手里长槊猛然高举,直盯端门上脸色苍白的武后疯狂呐喊。
“唐,大唐!大唐!大唐!大唐!”
满街的士卒,满城的百姓,在这一刻全部疯狂的呐喊起来。
整个洛阳城,在一瞬间,用最激烈最清澈的声音高声呐喊:“唐,大唐!唐,大唐!大唐!大唐!”
所有的声音仿佛汇聚城一把锋利的长槊,从洛阳城的上空朝着紫微宫上空直接攒刺而来。
哪怕有无尽的防御,在这一刻也被凶狠的捅破。
锋利的槊刃在一瞬间,直接刺穿了整个紫微宫中,所有人的心口,所有人!
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黄色大纛之上,武后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脸色骤然变得无比惨白。
下一刻,她眼一闭,呼吸一停,整个人直愣愣的朝着后面倒了下去。
……
“陛下。”仇宦瞬间出现在武后身后,将差点摔倒的她直接扶住。
“姑母,姑母。”武三思这才反应过来,快步来到武后另外一侧,满脸焦急的叫喊。
片刻之后,武后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对面的无止尽的黑甲士卒,有气无力的看向武三思,说道:“放水,放水!”
“是!”武三思的脸上顿时闪现出一丝愕然,顺间升起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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