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三年,正月初二。
晨起,皇帝祭祀南北天地。
太子,百官随行。
其后,帝后齐往汴国公府。
百官中十数人相随。
……
“咯咯咯”的笑声在汴国公府后院不停的响起。
刘瑾瑜带着下人,端着醒酒汤朝后堂而去,一眼就看到了在廊柱间与表兄弟们玩的很开心的一众儿女。
在宫里的时候,即便是太子,行动之间都受到了巨大的约束。
远没有当初在彭王府那么自在。
刘瑾瑜轻叹一声,她知道,自己的那些儿女们,最想的,就是能在东市西市,长安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肆意的奔跑,但可惜,现在的他们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后堂之中,刘仁轨开朗的笑着,但堂中只有李绚,坐在左侧上首。
刘仁轨的几个儿子,在前面陪同诸州来的刺史,还有地方的长史和司马等十数人。
这些都是刘仁轨的老部下。
天下刺史,在他手里提拔到刺史一级的,起码就有上百人。
其中完全是他这一系的,就要有三十多人,而其他的,多数也要承他的人情。
如果刘仁轨还坐在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哪怕即便没有皇帝的支持,刘仁轨一纸下去,这百余人也会遵令而行。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武后,哪怕刘仁轨和李绚有那样的关系,她也不敢将刘仁轨怎么样的原因。
今日,正月初二,李绚带着刘瑾瑜,刘舒璧,刘琼玉,还有福昌公主,太子,岐王,郢王,冀王等人,一切来到汴国公府。
还有刘仁轨这些年提拔起来的真正亲信。
这些人在李绚登基以后,大多都得到了重用,即便是暂时没有提拔的,也依旧不时的能够接受到来自长安的密旨,
这么多人出现,同时为刘仁轨庆贺新年。
刘仁轨快要开心怀了。
当然,刘仁轨亲信不只是眼下这些,其中还有不少都在长安和洛阳两京,不过这些人,李绚一个都没有让他们来。
今日来这里的,都是常年在外,常年见不到刘仁轨的人。
……
“慢点!”刘瑾瑜朝着身后叮嘱了一声,然后才迈步走进了后堂。
刘仁轨对着刘瑾瑜笑笑,然后才看向李绚,问道:“皇帝今日又送来不少开元三年的如意钱,看起来,似乎去年的如意钱,挣了不少?”
“何止是挣了不少。”刘瑾瑜看着侍女将醒酒汤放下,然后才让人退了出去,她在李绚身后坐下,看向刘仁轨说道:“赚了足足有十倍,那些外族人还是有钱。”
“十倍,怪不得你们今年还要再来一次。”刘仁轨惊讶的点头。
“其实!”李绚身体微微向前,看向刘仁轨,说道:“那些如意钱,换来的都是那些外族人手上,没有经过精炼的金银。
我们赚的,就是这个手艺钱,只不过这个手艺钱,很贵就是了。”
刘仁轨的目光向上一抬,顿时就明白了李绚说的根本。
来自于西域的胡商本身不缺金银,他们缺的,是能够打造这些金银的手段和技术。
但是这些东西只有大唐有。
所谓的开元如意钱,就是那些胡商,将西域没有提炼好的金银,带到大唐的打造成大唐精美金币的过程。
当然,也可以是货物。
“逐渐的,开元如意钱就会流行开来。”刘仁轨神色凝重的看着李绚,说道:“陛下,此事会有人上书禁止的。
如意钱本身便是不会被允许流动的,百官会阻止如意钱的流动的。”
“朕没有让如意钱代替开元通宝的意思,若是有人上奏,朕会下道圣旨,禁止任何人用如意钱直接购买商货,但,别人拿钱购买如意钱,朕不会禁的,若是要禁,那就连珠宝玉石古董字画,也一起禁掉。”李绚的眼神带出一丝冷意。
刘仁轨沉默了下来,他看着李绚,许久才开口道:“所以陛下最后还是要让如意钱流通。”
“形制不真不美的如意钱,是假货,但涉及朕,那么任何人制造如意钱,都以谋反论,最后抄家,夷灭三族。”李绚随即笑笑,摆摆手道:“朕还是那句话,没有让如意钱流动的意思,也就是三五年内,朕会发的多一些,三五年后,就会少了。”
“新罗。”刘仁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但他心里也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绚既然已经做好了要在几年之后,或者说攻灭新罗之后,减少开元如意钱的发放,说明他的目的是新罗。
若是真的有人以为李绚是要用开元如意钱来逐渐的替代开元通宝,如果是说只是普通的上奏倒也罢了,但若是有世家带头闹事,他是会杀人了。
而且在杀了人之后,他只要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那么之后,人心就能很快平息。
而世家当中那些企图和皇权对抗的人,就会暴露出来。
收拢钱财,灭杀敌人。
这种阳谋手段,怕是高宗皇帝都比不上。
刘仁轨微微摇头,放过这件事情,然后看向李绚道:“陛下今日将老臣的旧部叫来不少,目的便是为了新罗之事吧?”
……
“嗯!”李绚神色凝重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朕研究过历年的东岛之战,发现,因为天气和地形的缘故,东岛一战,多是以速战速决为主,快速的杀入到高丽或者新罗国都,然后击破国都,但偏偏之后,新罗人就会撤入山林。”
“是的。”刘仁轨深吸一口气,说道:“臣等当年灭高丽,也是有大量的高丽遗民逃入到山林之中,之后在将高丽皇族杀光,还有迁移到长安之后,那些遗民才逐渐的归降大唐,但新罗那时候却突然动手,收拢这些高丽遗民,然后转攻大唐。”
轻轻的敲敲桌案,刘仁轨认真的说道:“高丽和新罗的问题,不在于反抗,而在于战乱之下,东岛那片地方无法自给自足。完全靠长安供血,三两年还可以,时间一长,再有变故,那么一切很容易被拖垮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新罗所有贵族,一口气杀光。”李绚思索着点点头。
“又或者,扶持一个傀儡,然后将那里一步步的吸收。”刘仁轨摇摇头,说道:“东岛地形其实说不上复杂,南北狭长,西部平原多,而东部全是山地,以陛下之武功,足够破灭新罗国都,但剩下的人立刻就会跑入山林中。
多少次,他们已经习惯了如此,所以想要将新罗的贵族一口气杀光,极难。”
“所以夫君的打算是围城打援。”刘瑾瑜看了沉思的李绚一眼,说道:“围住新罗国都,让其各方势力,前来救援。”
“难以解决根本问题。”刘仁轨还是摇头,说道:“还是那些话,他们已经习惯了,杨广三征高丽,太宗皇帝一次,高宗皇帝甚至直接灭了高丽,百济,又如何,所以他们不会去救的,而是会潜藏在山林中。”
“若是如此说来,他们在山林中,必然有足够的存粮,引水,武器。”李绚抬头,说道:“而且更重要的是,新罗王和新罗贵族之间也不是一路人,所以应该做的,不是围困国都,而是清洗掉所有的地方实力。”
看着李绚眼神凝思起来,刘仁轨便已经知道,李绚的心中,已经开始有了完善的计划。
“最终的一点,还是付出太多,收入太少,时间一长,那么很容易陷入早年的覆辙中,一旦安西或者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立刻便是风雨飘摇。”刘仁轨的神色郑重起来。
其实在开元年间,他们也不是不能坚持,但吐蕃有战,突厥不安,连年累战,消耗极大,最后不得不在狠狠的给了新罗人一巴掌之后,撤军,一路撤离到大同江以北。
归根到底,一切还是大唐难以负担在东岛常年用兵的开销,而收获又极少。
“那么若是直接杀入其中,攻陷城池,掠夺黄金,财富,还有粮食,铁器,杀光所有反抗的士卒,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撤军,不长时间驻守,每隔三五年就收割一次,如何?”李绚抬头死死的盯着刘仁轨。
刘仁轨惊讶的站了起来。
“将什么军功,封禅之事全部放下。”李绚轻轻抬头,说道:“反正封禅是个陷阱,那么朕便不封禅就是了。”
……
昌黎伯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快速的走入到了后院书房之中。
正在书房中看書的冯元常,目光冰冷的抬头,道:“出去!”
“阿兄!”冯元淑惊讶的看着冯元常,满是气愤的说道:“都快要到了逼命的地步,你怎么还这么慵散。”
“逼命,哪里逼命的。”冯元常低下头,重新读起了手里的《春秋》。
冯元淑看着冯元常,无奈的说道:“阿兄,你还看不明白吗,陛下去汴国公府,宴请汴国公旧属,却不带你,明显的是在昭告天下,他要对你下手了。”
“你想错了五郎,汴国公在长安的旧部,陛下一个都没带,只带了那些在地方尤其是水师中的人,说明陛下是要和汴国公商量攻伐新罗之事,毕竟论及海战,我大唐有何人能及汴国公。”冯元常轻轻的摇摇头。
“那么冀州的事情呢?”冯元淑上前一步,看着冯元常道:“阿兄,难道你就看着他们来京城告御状吗?”
冯元常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冯元淑,咬牙道:“为兄常年在外地为官,未曾想到,族人竟然祸害地方,此事是我的过错,我当向陛下认罪,请陛下责罚。”
冯元淑惊讶的看着冯元常,他没有想到,冯元常之所以不让他去将那些来告御状的人杀死,原来是想要彻底放弃。
“阿兄!”冯元淑难以置信的叫了起来。
“便是叔父在世也没用,此事就这么定了。”冯元常低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春秋》。
冯元淑脚步有些踉跄的朝门口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冯元常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记住,冀州刺史薛季昶是代国公的从子,而在两个月前,代国公才刚刚被送进了凌烟阁,在冀州,任何事都瞒不过薛刺史的。”
冯元淑难以置信的转身。
“另外,还有并州的狄仁杰,他是河北道观察使,他最擅长什么,不用我多说吧。”冯元常说完,轻轻低下头,看向来手里的《春秋·越国·勾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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