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连皇后也进不得了?”新安侯府中,大长公主坐在榻上,缓缓问道。
“正是。”面前的使者低低道。
大长公主与一旁的新安侯窦宽相视一眼。
“紫微宫可有甚消息?”窦宽沉吟,向使者问道。
使者道:“紫微宫卫尉今日加派了许多,不许宫人出入,太医署的医官进了去也一直未见出来。不过,”他停了停,低声道:“太后与长公主进出并不受限。”
“哦?”窦宽一惊,皱眉看向大长公主:“卫尉卿这是做甚!”
大长公主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卫尉卿,到底是要听光禄勋卿的。”她看看使者,问:“还有何事?”
使者想了想,道:“太后今日将大皇子接入了乐安宫。”
此言一出,室中忽而沉寂。
“你回去吧。”过了会,大长公主声音平静,对使者说:“告诉皇后,我等自有对策,稍安勿躁。”
使者应下一声,行礼退了出去。
“太后竟这般迅速?审琨与大皇子都为其所掌!”不等他走远,窦宽迫不及待地向大长公主道。
大长公主沉吟,摇头:“今上对审琨甚倚重,我等一直示好拉拢,却总不见回应。这边做不到,太后也不见得有那本事。至于大皇子,”她轻吸口气,微笑道:“皇后不是正有孕么?一个庶出的蠢儿,怕他做甚。”
窦宽却仍觉得不放心:“审琨这般,难道真是今上授意?”
“我也不晓。”大长公主从案上拿起茶盏,轻吹茶汤的热气,道:“她掌宫多年,总有些手段。”
窦宽颔首,深深思索。
“这般状况,今上当是危急了。”片刻,他缓缓道。
大长公主饮着茶汤,没有言语。
“太后这时接去大皇子,只怕也有了心思。”窦宽继续道,看着大长公主:“我等也须加紧才是。”
“加紧?”大长公主看他一眼:“皇后再过两月才得生产。”
窦宽亦觉得棘手:“那……”
“此事可不能跟着太后。”大长公主放下茶盏,目光深远,冷笑道:“他现在,崩不得呢。”
漕船顺着水道,一路往北。
顾昀把各处安排得甚好,服侍的从人亦是尽心,除却路上枯燥,馥之对行舟并无不适。
如他所言,过得六日之后,漕船便到了京畿。从人在驿站里请来车马,馥之坐到车上,一路朝京城而去。
自那番变故之后,京城街市的喧闹声再度入耳,馥之忽然觉得倍感亲切,在车上不住地朝外面张望。
车马很快驶到了大司马府,早有家人入内传报,未几,戚氏从府中快步迎了出来,后面跟着顾昀院中的一众家仆。
“夫人!”戚氏满面惊喜,看着她,眼圈一下变得通红。
馥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望着她鬓边又多出的一片华发,鼻子不由一酸:“阿姆。”
戚氏将她上下地看,嘴唇翕动,愈加泫然欲泣。
“怎站在此处?”一个声音传来,馥之望去,却是大司马夫人贾氏。
馥之见她,忙行礼:“叔母。”
贾氏唇含浅笑地过来。
她看看馥之,片刻,转向贾氏,语中含着埋怨:“馥之有孕在身,怎让她立在风里?”
戚氏忙道:“却是老妇糊涂哩!”说着,拭拭眼角,破涕为笑,将馥之搀入府中。
众人簇拥在后,宅中的家人见到馥之,皆笑脸相迎。
馥之随她们一路前行,只见宅中各处与自己离开前别无二致,人人见得她,却多了些喜色。
“前日主公书信来到,言及馥之得孕,家中上下倍是欣喜。”贾氏对她道。
馥之了然,看向周围,面上不由浮起些红晕来。
一路上,贾氏时而问起她一些南方的事,语声轻缓。馥之一一回答,神色自然,心下却不住打鼓,不知这位叔母对自己一路上的经历知晓多少。
“还有一事。”到了馥之的庭中,贾氏和声对她说:“姚美人的事,想必你也知晓。宫中的一些人事,我已打点,如今既回来,姚尚书府上,馥之还该去看看。”
馥之颔首,向贾氏一礼:“馥之知晓,烦叔母费心。”说着,望向她:“不知姚美人此番,究竟因何事?”
贾氏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何,宫中此番守口甚紧,半句也难问。”
馥之一怔,心微微沉下,隐觉此事蹊跷。
贾氏却不再多言下去,浅笑着与馥之寒暄几句,让她好好歇息,不久就离开了。
“大司马极通事理。”回到室中,戚氏对馥之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极力赞扬顾铣:“那时夫人突然不见,老妇回来禀告,大司马即教京兆尹府遣人去寻。便是后来苦寻不到,家中也不过几位主人知晓,仆从们只道是君侯接夫人去了南方。”
她握着馥之的手,看着她,感慨道:“若非如此,夫人名节不可保全。”说着,她的眼圈突然有是一红,声音哽咽:“老妇受托照料夫人,竟致此事,将来亦无颜往黄泉见先公……”
馥之知晓这老孺人当时必是急得日夜不宁,心中愧疚更甚,不住轻声抚慰。
戚氏向她问起那日劫后之事,馥之思忖那时自己也是混沌一片,许多事也尚说不清楚,便略略带过,只说那是歹人图财,幸而后来正巧遇得顾昀,脱身之后随他逗留一阵方才回来。
戚氏还欲细问,幸而没过多久,侍婢送膳食入内。戚氏见来了外人,不便再说。馥之乘机转而向她问起些育儿之道,戚氏精神重新一振,又与馥之说了许久。
王宓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紫微宫的正殿里出来。
“长公主可要返宫?”内侍在身后低声问道。
王宓望望檐外沉寂的夜色,又看向身后的宫室,棱上的白绢透出苍白的光泽。
“我独自走走,稍后再回。”王宓淡淡道,说罢,顺着廊道往殿后踱去。
夜里的风带着寒吹来,似乎又冷了几分,王宓不禁打了个冷战,拢拢身上的裘衣。
空中,一轮圆月正亮,辉光如银。
王宓望着,忽然忆起上次月圆之时,自己随着皇帝到宫苑中赏月,还带去了自己酿的梅酒。再想起方才皇帝苍白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眼,鼻间酸酸的,眼前倏而模糊……
“……今上还未醒么?”这时,一声低低的说话声在庭院中传来。
王宓一怔,停下脚步。望去,只见隔着几丛密密的花木,两名值夜的宫人正在点庭院里的石灯。
“未曾哩。”一人往石灯中添着油,道:“不见那些太医都宿在了殿里?”
先前说话的人轻叹口气:“也不知何时能醒……你说,真是那姚美人做下的?”
“姚美人?”那人笑了声:“一个新近美人,无依无恃,还说不定是给谁替死。”说着,她叹口气,压低声音:“只是今上再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了,听说大皇子也给接去了乐安宫……”
王宓只觉再站不住,转身快步走开。
庭院中光照淡淡,重檐在地上投下浓浓的影子,廊道似乎格外漫长。
“何人!”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清喝。
王宓抬眼,却见灯烛明亮,是几名夜巡的卫尉正走来。当头一人身形挺拔,落入眼中,她怔了怔。
光照落在王宓的脸上,那人见到她,亦停住脚步。
“长公主?”顾峻惊讶地看着她,片刻,同身后众人向她一礼。
目光相遇,不知为何,王宓忽而有些不自然起来。
“嗯……我四处走走。”她瞥瞥顾峻,将目光别向一旁。
顾昀看着她,未几,答应着低头再礼,与众人向一旁让开道路。
王宓的目光在他眉间掠过,停顿片刻,提着裳裾,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馥之醒来时,已近午时了。
回到家中,馥之倍感惬意,没多久,却忽然记挂起姚征那边的事。躺了一会,她起身,洗漱梳妆。
才要出门,忽闻家人来报,说大长公主府上有人来见。
馥之诧异,不想自己才回到京中,这位姑氏便已经知晓。沉吟片刻,她答应下来,让家人请来人入内。
只见那人是一个中年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人何万,见过夫人。”他神色谦恭,向馥之低头一揖。
听得这名字,馥之恍然了悟。顾昀曾经同她提起过此人,说他是大长公主多年的心腹,自己觉得面熟,大约是那时见舅姑,他正在大长公主身旁。
馥之颔首,道:“不知掌事见我,所为何事?”
何万道:“大长公主闻得夫人归来,甚喜,遣小人携礼来贺。”说罢,将一只漆盒呈上。
馥之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甚大,装着好些婴儿衣衫等物,做工精致。中间一只硕大的虎枕,点缀斑斓,憨态可掬。
心中一动,馥之看向何万。
何万笑容满面:“这些都是大长公主一早备下,才闻得此事,即刻遣小人送来。”
馥之微笑,道:“姑氏一片心意,馥之感激不尽,稍迟当登门拜谢。”
何万颔首,过了会,却看看她,道:“夫人现下可欲往尚书府?”
馥之怔了怔。
何万神色从容,缓缓道:“不瞒夫人,姚美人此番获罪,乃是弑君。一旦坐实,祸及颍川,而如今京城上下,唯大长公主可施援手。”说罢,他看着馥之:“小人此言句句是实,还请夫人定夺。”
深秋之日,万木凋零,京中贵人们却游兴不减。
承光苑中的宜春亭下的园林中,正是花团锦簇。宫人们将各色彩绢制成绢花绿叶,缀在树木枝头,京中贵戚云集而至,仍在花间酌饮,复以曲水流觞之乐。
王宓坐在宜春亭上,望着亭下高谈阔论的众人,却是意兴阑珊。
皇帝病卧的消息,京中早已得知,只是宫中严守消息,皇帝的病况到底如何,除了三公等重臣,外界只能猜测。纸究竟包不住火,皇帝半月未露面,朝中的疑虑也日益加重。南方正有战事,京城若生变故,后果不可预想。
今日的游苑乃是惯例,王宓与皇帝每年都来。如今皇帝来不得,王宓却须强撑着出来,以缓和众虑。
王宓端坐在席上,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中却想着皇帝的病势,愁云满怀。旁边贵妇们谈笑着,似有许多趣事,却一句也进不得耳朵。
好容易捱得园中士人开始流觞吟诗,贵妇们亦纷纷退下前往观赏。亭上终于只剩下自己,王宓轻吁口气,只觉疲惫不已。
“公主。”这时,内侍前来,向王宓一礼,低声道:“大长公主来了。”
王宓一惊。
自皇帝病势加重,太后与丞相商议后,封锁宫禁。几日来,紫微宫围得如铁桶一般,连皇后探视也不得入内。王宓自幼长在宫廷,虽不喜争斗,对母亲与大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却还是明白几分的。尤其这时,皇后倚仗的就是大长公主,太后这般作为,所针对的到底还是她。
如今这满园的贵戚大臣,王宓最怕的,也就是自己这位姑母了。
“快请。”王宓深吸口气,给自己壮壮胆,轻声道。
内侍应声退下。
未几,只闻得一阵雅致的馨香传来,大长公主身披一袭雪白的狐裘,丰姿绰约地出现在面前。
“姑母。”王宓面上露出微笑,起身向大长公主端正一礼。
“阿宓。”大长公主看着她,笑意盈盈。
待入席坐下,王宓望着大长公主身上的狐裘,称赞道:“姑母今日甚美哩。”
大长公主看看身上,笑了笑:“人老了,只好凭些金贵之物充充场面。”
王宓闻言,掩口而笑:“姑母总爱打趣。”
宫人端来茶壶,将二人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汤。
王宓垂眸看着案上,茶汤上转着细微的白沫,热气蒸腾。抬眼,却见大长公主正看着她。
心中微微一撞,王宓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阿宓今日气色甚差呢。”大长公主的声音轻轻传来。
王宓一怔,抬起头。
大长公主仍微笑,伸出柔荑的长指,轻轻触在玉质般的盏沿上:“许多日夜不曾安寝了,可对?”
那目光透彻,似乎能将她的心思通通看去。
王宓手中沁出一层冷腻。
“姑母此言何意?”王宓弯弯唇角,掩饰地低头饮茶。
大长公主却轻笑起来,声音和蔼:“阿宓今日强颜来此,却不知这亭下,谁人真的以为陛下安好?”您下载的文件来自:(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盏中的茶水漾起,王宓突然站起身来。
“姑母这是何意!”她蹙眉道。
大长公主却仍不紧不慢,唇含浅笑:“我是何意阿宓岂不知晓。阿宓,我且问你,陛下这般状况,太医已然束手无策,若有一人救得他,你可愿试?”
话音入耳,王宓睁大眼睛,望着大长公主,将信将疑。
片刻,她忽而一笑:“姑母若有良医,何不荐与太后或太医署?”
大长公主面色平静,直视她:“阿宓此话不差,以阿宓之见,待太医署允得外人外人医治陛下,须得几时?太后可欲见我?”
王宓盯着她,抿唇不语,目光纠杂。
夜色浓浓,马车辚辚走在京城街道上,寂静之中,车轮声尤为响亮。
馥之一身宫侍装扮,静静地望向外面。透过细竹编就的车帏,只见大路上空无一人,唯有车外的琉璃灯火光摇曳。
“在想甚?”大长公主的声音缓缓传来。
馥之转头,只见她不知何时睁开双眼,正看着自己。
“并未想甚。”馥之淡淡道。
下昼时,大长公主亲自到大司马府,说要邀馥之同车前往承光苑赏秋梧桐。大长公主身份不比别人,贾氏见馥之无异议,在大长公主面前不好出言反对,也只得准许了。
此后的事便水到渠成,馥之随着大长公主到了新安侯府,换上这身内侍装扮,听命妇交代宫中行走的规矩。到了夜里,换上这马车,启程往宫城。
大长公主浅笑。
“你在想若果真救得今上,姚美人该如何脱罪,可对?”她缓缓道。
馥之看向她,没有言语。
她说得一点不差,馥之不得不佩服这姑氏的本事。
昨日从何万口中,馥之大致得知了姚嫣出事的经过。上月,皇帝甚青睐姚嫣,连日临幸。本是好事,可就在一夜之后,晨起时,皇帝突然觉得不适,当日发起热来,时好时坏,几日之后,即卧床不起。太医诊出是中毒,却说不清来源。而皇帝发病前,起居皆在姚嫣处,姚嫣被理所当然地被拘了。南方正值战事,此事一直严禁声张,姚嫣则被拘着,“弑君”的罪名却说不得,只含混地称她违犯宫规。
姚征身为尚书,在朝中地位不低,结交的京中贵人也有许多了。可他竟连姚嫣犯事的细节也打探不出,馥之到了姚征府上探望时,只见他神容消瘦,那往日为人要强的三叔母一见到她,便几乎声泪齐下地请她入宫见太后,为姚嫣求些情面。
只是姚征与郑氏恐怕万万未想到,皇帝一旦不治,姚嫣便要坐实“弑君”的罪名,不仅姚征一家,颍川的姚氏也要牵连其中。
情势急迫,卢嵩又在太行山未归,大长公主要馥之入宫诊治皇帝,馥之不得不答应。
她看向大长公主,外面的光影在她精致的面庞上交叠,只觉愈加莫测。听说窦皇后有孕在身,大长公主如此尽心救治皇帝,其中因由,馥之也大约明白。此事处处透着复杂,为免牵连,她从大司马府中出来时,一个从人也没有带。
“姚美人频得圣眷,宫人争宠嫉妒也是自然,众口铄金,所授罪名向来无几分真实。今上并非愚钝之人,这些干系岂不知晓?馥之只消救得今上,到时即便无他人相助,脱罪亦有何难。”只见大长公主开口,不紧不慢道。
馥之神色无波,目光沉静
“承姑氏吉言。”片刻,她低低道。
马车辚辚向前,将近宫城之时,忽然转头走入一条小巷。
琉璃灯摇曳的光照下,只见另一驾马车已等候在此。
待她们的马车停下,那车驾上的车帏掀开,一人头戴羃离,撩起的轻纱下,面容秀丽。
“阿宓。”大长公主浅笑。
王宓没有说话,片刻,却看向馥之,双目深沉。
夜色中,宫门两旁的阙楼耸立着,如山峰般崔巍。
宫门处,火光明亮,几十名卫士披甲执戈,威武地立在黝黑的大门前。
见是长公主车驾,守门将官查验过符令,即命卫士向两旁撤开。馥之敛眉观心,垂眸随着车驾与向前走去。马车驶过门洞,车轮声倏而隆隆震响,未几,视野倏而开阔,宫殿高大雄浑的轮廓嵌在夜幕中,岿然屹立。
过了几重宫门,王宓从车上下来,换上步撵。
“往紫微宫。”她吩咐道。
内侍应下,抬起步撵,穿过长长的宫道,畅行无阻,一路入了皇帝的紫微宫。宫门处,卫士林立,竟倍于比宫城大门的守卫。
中常侍徐成正在殿外,见长公主来到,忙迎上前去。
“殿下。”他低声一礼。
王宓看看殿中,不多旁话,问他:“我皇兄现下如何?”
徐成眉间带着掩不住的忧色,道:“陛下仍一直未醒。”
王宓颔首:“丞相等人可曾来过?”
徐成答道:“下昼曾来过,见陛下未醒,与太医询问些话便离去了。”
“太后呢?”王宓又问。
“黄昏时已回宫。”
王宓一讶:“这般早?”
徐成低头道:“小臣只知那时乐安宫来报,说大皇子哭闹。”
王宓默然。
徐成微微抬眼,却视线忽而落在王宓身后。
感觉到那目光的锐利,馥之低着头,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手指在袖间紧紧攥起。
“我去看看。”只听王宓道。
徐成收回目光,答应一声,转身引二人朝殿内走去。
皇帝的寝殿中,光照昏暗。
馥之刚踏入,便闻得一股药气迎面而来。
侍候的几名宫人见王宓进来,纷纷行礼。
“尔等且退下。”王宓道。
宫人们微讶的相觑,却不敢违抗,看看王宓和徐成,再礼退了出去。
“医官就在偏殿,”徐成低声道:“刚为陛下侍药,二刻之后,便要再来。”
王宓没有说话,却看向馥之。
“我省得。”馥之轻声道,说罢,朝幔帐中走去。
蜜烛静静燃烧,拨开重重锦帐,淡淡的光照映在榻中人苍白的脸上。
皇帝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虽熟睡,眉间却微微蹙着,容颜消减,似乎已经失却了往日那不怒自威的帝君神采。
“陛下五日前开始昏迷,时而发热盗汗。每日醒来两三回,也是神智不清,昨日到现在,却一次也未曾醒过。”徐成低低道。
馥之看看他,殿中门窗关得严实,烛火无一丝摇曳,徐成圆胖的脸上亦是波澜不显。
没工夫探询此人与大长公主的关节,馥之颔首,看向皇帝,在榻旁坐下。
王宓和徐成立在一边,紧盯着馥之。
只见她神色专注,翻翻皇帝的眼皮口唇看了看,又将皇帝的手从锦被下拉出来,凝神把脉。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铜漏的滴水声一下一下,似带着警觉,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好一会,馥之将皇帝的手放下,却将锦被掀开,撩起他的左袖。
“做甚?”王宓见她动作大胆,皱起眉头。
馥之未回答,双目盯着皇帝的左臂。灯光下,一道细细的疤痕显露出来,不足半寸,泛着深红的颜色。
王宓定睛看去,亦是诧异,睁大眼睛:“这是……”
“上回遇刺的旧伤。”馥之深吸口气,缓缓道。
王宓与徐成相视,皆是惊讶之色。
她说的遇刺,二人心中皆清楚得很。皇帝在东市被歹人袭击,几乎殒命,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
王宓不解:“那时卢子不是治好了?”
馥之看着皇帝,没有抬眼,简短地说:“多种毒物相配,可隐匿于表,变化多端,虽扁鹊亦难料。”说着,她指指那疤痕:“此伤痊愈久矣,却忽而再现,便是证据。”
卢嵩曾对馥之说过,他曾将皇帝那时所中的毒细辨,发觉虽不算复杂,有一味却无论如何也辨不出来。卢嵩虽不解,却也不敢断言,且皇帝痊愈之后,再无异状,此事便也随之过去了。
昨日何万同馥之说起皇帝是中毒时,馥之头一桩想到的便是此事。
“现下如何?”徐成问。
馥之沉吟,道:“烦常侍将陛下日里服用的汤药取些来。”
徐成看看她,一颔首,即刻转身出去。未几,拿着一只银碗回来。
“陛下这两日来,皆服此药。”他将银碗递给馥之,道。
馥之接过,将里面的药渣细细品验,片刻,将银碗放下。
“有甚可疑之处?”徐成问。
馥之浮起一丝苦笑,摇摇头:“无。”
不出所料,这银碗中的药皆温和之物,有些解毒护元之用,对于皇帝身上的毒却无济于事。并非太医们渎职,只是皇帝这病非同寻常,对那毒物来历又不得要领,出了差错便是灭族之罪,推断用药便也保守起来。
徐成与王宓皆看着馥之,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来,打开,倒出几粒小小的药丸。
“这是甚?”王宓问。
“解药。”馥之答道。
皇帝身上的毒,馥之虽不知其确切之名,依卢嵩与何万所述,却已大致摸得其性。白石散人的药库中,天下各种毒物应有尽有,馥之常年习药,对克毒之法还算了解。是以答应为皇帝诊治之后,她即刻制了这些药丸,随身带来。
方才为皇帝诊过脉,又查验过他近来所服汤药,确定状况无异,馥之便可大胆施药了。
“夫人已有十分把握?”徐成眉间一展,问道。
“算不得十分。”馥之一边将皇帝的嘴夹开,一边说:“据理,陛下明早当可清醒。”
王宓不语,看着馥之,只觉心中扑扑地跳。在馥之伸手喂药的一刻,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馥之抬头。
王宓紧盯着她,低低道:“夫人这药喂下,今上、我、徐常侍乃至这大殿内外的几百人性命便全数捏在了夫人手上,夫人心中可有成算?”
此言出来,旁边的徐成也是一怔。
“我省得。”馥之轻声道,拿开大长公主的手,将药丸置入皇帝口中,又拿起旁边案上的水盏,小心喂下。
王宓和徐成看着馥之的动作,皆不言语。
铜漏在殿中静静地滴着,时而发出一声轻响。旁边的灯台上,蜜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烛花在灯台上结得厚厚的。
王宓倚在榻上,身上披着裘衣,许久不曾动过。窗外传来些低语声,似是徐成正与内侍说话。隔着一侧的纱窗,王宓看到月亮已经西沉了,自己却一直不曾入眠。
不远处,馥之伏在一张案上,静悄悄的,也许久不曾动过。
她竟能睡着。
王宓心中忽然有些不忿,转开脸去。
她想起晨早在宜春亭中,当大长公主说出姚馥之是陈勰弟子,亦是去年平阳郡大疫的驱疫扁鹊时,王宓只觉得大长公主在说笑。
去年那大疫,王宓亦是记忆犹新。那时人心惶惶,皇帝为得此事,半月吃不下饭,后来疫情得解,他们还曾往社中祭拜了一番。据传,那大疫正是一名女扁鹊妙手所驱,只是一场大战之后,此人就不见了踪影。
“……阿宓若不信,会稽侯何恺就在京中,何不请来一问?”大长公主的唇边挂着自信的笑容。
她注视着又是狐疑又是踌躇的王宓,双目明亮:“阿宓,陈勰医术,世间无出其右。不知这京城中,阿宓可还寻得出别人?”
王宓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别无选择。
这位姑母,总能找到别人心思中的要害,一击中的。
当时王宓一心救皇帝,硬是答应了;而现在冷静下来再想,到底是对是错,却愈发没了底气……
思索间,她忽然又想起了顾昀。
心中一动。去年那大疫时,他正在平阳郡,若姚馥之真是扁鹊,那……
正在这时,一丝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虽然轻得很,王宓却一下睁开眼睛。
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和馥之,殿内空无一人。
隔了会,声音又清晰了些,像是什么在动。王宓循着看去,却似是从皇帝的帐中传来。
心中猛然一震,王宓从榻上起身,顾不得伸展酸痛的肢体,快步走到帐前,将帷幔一把掀开。
皇帝仍闭着眼,却有了动静,嘴半张着,似在呓语。
“皇兄!”王宓又惊又喜,急忙唤他。
声音将馥之也吵醒了,她睁眼见状,忙也起身,几步走到榻前。
“让我看看!”见到这般情景,她亦是欣喜,在榻旁坐下,从锦被里摸出皇帝的手。
正要把脉,突然,那手一转,将她的手腕用力抓住。
馥之吓了一跳。
皇帝面色仍苍白,微喘着气,双眼却已经睁开,死死地盯着她。
“皇兄!”王宓惊喜得不能自抑,上前握住他的双臂。
皇帝看向她,片刻,似乎清醒了些,眉间缓下。
馥之腕上的手一下松开。
皇帝躺回枕上,张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水。”馥之反应过来,对王宓说。
王宓恍然大悟,连忙从一旁的案上将水盏拿来,将盏中的小匙舀起清水,小心地喂进皇帝口中。
皇帝饮着水,抬眼,目光却落在馥之的面上。
心中一顿,馥之低头,将他的视线挡在王宓身前。
这时,殿外的徐成闻声赶来,后面跟随着几名医官。馥之见状,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退到一旁。
“陛下!”徐成见皇帝果真醒来,亦喜不自禁,忙让太医上前查看。
一番忙碌,太医面露喜色,在榻前向皇帝一拜:“吾皇安泰,可喜可贺!”
王宓徐成等人闻言,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皇兄……”阵阵激动涌起,王宓只觉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哭泣起来。
皇帝苍白的面上含着微笑,神色平静,抚抚王宓的肩头,声音仍然干哑,缓缓道:“朕得以无恙,皆众卿多日劳累之功也。”
榻前众人喜不自胜,纷纷伏跪拜贺。
皇帝刚刚醒来,体力仍有不继,没说几句话便已面露倦色。
众人不敢多扰,纷纷退下,徐成忙教宫人去盛些粥食肉糜来给皇帝充饥,向一旁的馥之递了个眼色。馥之会意,正要随徐成出去,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站定。”
馥之一惊,回头。
皇帝盯着她,目光锐利。
王宓亦回过神来,脸一白,忙道:“皇兄,他……”
“此人看着灵醒,留在此处服侍。”片刻,皇帝却淡淡道,说着,闭上眼睛。
紫微宫解除戒严的消息,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城之中。
窦皇后赶到紫微宫时,宫卫果然不再阻拦。她望向里面的宫殿,心中暗暗舒一口气,由宫人搀着走向正殿。
皇帝的寝宫之中,光照明亮。
当窦皇后踏入,只见太后已经来到,正与半卧在榻上的皇帝说着话。见她入内,太后停住话语,将目光瞥来。
“妾拜见母后,拜见陛下。”窦皇后行至榻前,向二人行礼下拜。
“梓童来了。”皇帝和声道。
窦皇后望着皇帝,他的面容仍有些消瘦,较几日前,却已有添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自从陛下染恙,妾辗转难眠,焚香祷告,唯愿以己身而代。如今见陛下安然,妾心足矣。”窦皇后眼圈微红,低头拭泪道。
皇帝看到窦皇后眼圈上淡淡的乌青,和声宽慰道:“梓童多日受苦了。”说罢,让内侍搬一张胡床过来。
窦皇后谢过皇帝,挺着滚圆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床上。
太后看看她,缓缓道:“皇后身体不便,将来无非常之事,留在宫中便是。”
窦皇后表情谦和,欠身道:“谢母后体恤。”
这时,医官进来,提醒皇帝该进药了。皇帝颔首,旁边的内侍忙搀他坐起,将身后的软褥垫高。
药汤黑稠,皇帝看了看,目光忽而不经意地瞥向大殿一角。片刻,他试了试,便眉也不皱地将药汤一口气饮下。
徐成忙又奉上一碗清水。
“还有姚美人之事。”皇帝涑过口,靠回软褥上,对太后开口道。他面色平静:“姚美人还在掖庭?”
太后颔首,道:“陛下染疾,姚美人难辞其咎。”
皇帝道:“姚美人尽心服侍,朕心甚慰。太医亦言,此番乃余毒未清所致,如今既病愈,姚美人亦可释出。”
太后看着他,稍倾,面上露出淡笑。
“掖庭乃皇后所掌,此事还须问过皇后。”她缓缓道。
窦皇后闻言,向上首二人一拜,温声道:“妾谨遵陛下之命。”
皇帝颔首,唇角微弯。
窦皇后抬眸,颊边仍带着笑容,脊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经大长公主提点,她曾交代掖庭令不得让任何人擅动姚嫣。若非如此,只消廷尉那一关,姚嫣不死也只剩得半口气在,岂捱得今日。而自己在已清醒的皇帝面前,即便理直气壮,在他心中也会落下一桩不是。
再说得一会话,太后叮嘱徐成好生照料皇帝,起身回宫了。窦皇后亦怕扰了皇帝歇息,也起身告退。
殿外,日头当空,炀炀灼目。
太后走到廊下,望望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她脚步缓下,转回头去。
走在后面的窦皇后一怔,也连忙停下脚步。
太后看着她,脸背着日光,表情不辨。
窦皇后神色无波,微微低头。
片刻,只听太后淡淡对内侍道:“回宫。”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窦皇后再抬头,太后已经朝一侧宫门走了开去。
乐安宫的宫人们见太后回来,忙行礼迎接。
太后下了步撵,一语不发,也不要宫人搀扶,径自走到堂上。
宫人们见她神色有异,皆不敢出声。
太后走到软榻前,坐下去,缓缓将身体靠在漆几上,闭起眼睛。
一名年老的世妇见得这般状况,走上前去,将一只小碗奉上,面含笑意:“太后可要试试藕羹?庖中刚送来呢。”
太后睁开眼,瞥瞥那碗。
“大皇子何在?”她没有碰藕羹,却向世妇问道。
世妇忙道:“大皇子正在庭园中玩耍,可要将他唤来?”
“不必。”太后摇头,眉间却浮起一丝不耐:“让他乳母拾掇齐整,送回去。”
“回北宫?”世妇闻言一讶:“大皇子才来呢。”
太后冷笑,没有言语,却又将双目阖起。
世妇不敢再说,答应一声,行礼退下。
“她被留下了?”新安侯府中,大长公主看着何万。
“正是。何万答道,停了停,看向大长公主:“可要告知皇后,关照一二?”
“不必。”大长公主微笑摇头:“紫微宫是何处?她既无从插手,不如不知。”说罢,她看看何万:“让徐成多加留意便是。”
何万应声,退了出去。
“你这是做甚?”一旁的新安侯窦宽按捺不住,不解地问:“此事传出去,你那儿妇还有名节?”
“迂腐。”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含笑道:“你怎不往善处想?他今后的性命可捏在我等手中。”
窦宽了然,微微颔首。
“可惜温容出手太拙,”片刻,他轻叹一声:“那次若将他了结,也不致这般辛苦。”
“先前?”大长公主看他一眼,冷笑:“濮阳王准备多年,就等着朝中大乱。他若坐上帝位,话说得再好,我也必无安宁。这回却不同,濮阳王有顾铣挡住,胜算便在我等了”
窦宽听着她的话,想到几日前收到的密报,仍觉得心神不定。
“大司马果然能遣武威侯来?”他狐疑地问。
“会。”大长公主眼睛微眯,笑意淡淡:“顾铣,我最了解呢。“
“夫人可觉满意?”宫人纷纷在门外退尽,皇帝忽然开口道。
馥之转头。
皇帝靠在软褥上看着她,目光悠然。
馥之知晓他早看破了自己,也不再掩饰,一礼道:“馥之不明陛下所指。”
皇帝神色不改,闭起眼睛,将头靠向后面,不答又问:“听长公主说,夫人是昨夜来的?”
馥之颔首:“正是。”
“驱疫扁鹊,果名不虚传。”皇帝缓缓道。
馥之不语。
自己去年在平阳郡的事,大长公主既能知晓,如今皇帝点破,馥之倒不再觉得惊讶了。
“馥之此为,乃一心为姚美人脱罪。”沉默片刻,馥之低低开口:“待出得宫门,大司马府任何人,与此事毫无相干。”
皇帝眼睛微睁,瞥她一眼。
馥之与他对视,片刻,转开目光。
“你可懂施针?”过了会,忽然听得皇帝道。
馥之怔了怔,答道:“会。”
皇帝不言语,却忽然支撑着坐起身来,移开身后的软褥。
“过来。”他看馥之一眼,说着,宽去外袍:“墙角那檀木柜中,有针,有酒。”说话间,他解开里面的底衫,裸出上身。
馥之一愣,睁大眼睛。
皇帝转身伏在榻上,片刻,发现不见动静,转头看向馥之,却见她还站在原地。
“扁鹊可知天寒?”他语带揶揄,淡淡地说。
馥之深吸口气:“陛下若欲施针,可传太医。”
皇帝看着她,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怎么?扁鹊连给朕喂药都敢,却不敢用针?”说罢,不再看她,只转过头去。
馥之僵立了一会,按捺着窘迫,依言走向那檀木柜。打开,只见里面的施针用物果然一应齐全。她将银针取出,用酒点火烧过之后,坐到皇帝榻前。
皇帝伏着,一动不动。
“朕觉得疲惫之时,常命医官施针。”只听他闷闷道。
“如此。“馥之应道,屏心静气,看向他的背上,将针缓缓扎入。
皇帝不再说话。
他的身体不算十分魁梧,肌理却还结实,修长的身线上,皮肤白皙。
馥之看着手下的动作,忽然忆起那时,顾昀也这样趴在榻上,任自己手生扎得疼痛,却不肯哼一声……心中淌过一阵暖意,馥之看着面前,凝神将针刺入最后一个穴位上。
皇帝仍旧纹丝不动,馥之看向一旁,将皮裘拿来,盖在他的身上。
“夫人跟随陈扁鹊学了多久?”皇帝动动身体,出声问。
馥之道:“七年。”
皇帝睁开眼睛,想了想:“姚博士未将夫人带在身边?”
馥之将他背上的银针拨了拨,道:“叔父好云游问道,不便带我,故将我寄在陈扁鹊处。”
皇帝饶有兴味:“姚博士竟放心?”
馥之却讶然:“世上最可信之人莫过亲友,怎不放心?”
皇帝眉头微扬。
他望向幔帐上,微眯的眼睛中,忽而浮现起当年,头一次赢了蹴鞠的二人兴高采烈地在御苑里欢闹。
“……昀必戮力佐太子!”少年一脸意气地对他说,笑容灿烂。
“亲友么?”皇帝低低重复,片刻,唇边掠过一丝弧度,闭上眼睛,面色无波。
过得不久,馥之将银针取下。才收拾好,就听内侍在殿外禀报,说丞相等人已在前殿等候。
皇帝应了一声,披衣坐起。
未几,殿门打开。几名内侍进来,服侍他穿上朝服。
馥之在一旁,见他虽然面色仍然不佳,身体却挺得笔直,穿衣戴冠之后,竟丝毫看不出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皇帝目不斜视,待整好衣冠,坐在步撵上,由内侍抬出去。
馥之留在殿中,看看四周,宫人们低头收拾着,却无人看过来,似未曾发现她一般。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人,是徐成。
“夫人随我来。”他走过来一礼,低声道。
馥之略一踌躇,移步跟在他身后。
出了寝殿,徐成领着馥之向一侧走去,不一会,走到一处小偏殿前。
“夫人辛苦,陛下将此殿赐与夫人歇息。”徐成恭声道。
馥之看看里面,却没有动。
“何时放我回去?”她眉头微皱。
徐成神色平静:“此事须待陛下旨意。”
馥之盯着他,抿唇不语。
徐成却不多言,再礼告退而去。
馥之独自站在原处,片刻,望望四周,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走进偏殿里,只见一张小案上已经摆着食物,似乎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馥之在案前坐下,将食物仔细看了看,低头吃起来。待吃饱,馥之坐了一会,只觉身上的困倦再也耐不得,起身到殿中的榻上躺下,刚刚沾枕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馥之被摇醒。
睁开眼,却见是徐成。
他看着馥之,满脸焦急之色:“夫人快起来,陛下方才又晕厥了!”
馥之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怎会如此?”她一边起身一边问。
徐成神色不定,低声道:“方才陛下接急报,鲜卑人突袭,连下数十郡,如今距京城还有五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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