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洪家班众人,只好不情不愿的又领了一笔银子,跟着明教的人开始到处巡演。
所到之处,皆是人山人海。依然还是一场演出一场说法交替进行,从无例外。
哥儿几个也听到了更多的人间惨剧,比亲自微服私访的效率,实在不知高出多少。
然而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却是有人在台上,唱的一段凤阳花鼓词: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家家断了粮。开国功臣明着抢,为修中都催逼忙。
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没钱的人家卖儿郎,平头百姓遭了殃。
咱家没有儿郎卖,当牛做马那苦役长……”
这首“花鼓词”之所以令哥几个印象深刻,除了它道尽凤阳百姓遭受的苦难外,还因为它跟他们听过的另一个版本,是那样的不同。
就是元旦大朝上,凤阳老乡亲表演的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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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火热的六月,洪家班都被明教的人裹挟着到处演出。
就这样一直演到月底,眼看这场六月巡演终于要结束了。
这下石承禄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们了,只好跟明王请示。是放了他们,还是干脆软禁他们?
“再留他们几天,南边差不多该有消息了,等到时候再说。”明王便道:“其实我还挺欣赏那兄弟几个的,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可要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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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淮县衙。
韩宜可又在挑灯夜读,可心浮气躁根本读不进去。
长随轻声禀报说,那大近视又来了。
“不见不见。”顶着一对黑眼圈的韩宜可皱皱眉,他感觉自己要被姓罗的坑死了。
自从五位殿下去了凤阳县,韩知县就没睡过一宿好觉。只要一合眼,就是他们暴露身份,被明教抓起来,要挟自己献城投降的可怕场面。
他都想好了,真要到那天,自己就直接上吊。去你妈的,老子不玩了!
“算了,还是让他进来吧。”韩宜可一冷静下来,还是得面对现实啊。
罗贯中进来,依旧照着他的官服抱拳行礼。
韩知县咳嗽一声,帮罗贯中听声辨位后,方道:“贯中先生,你还好意思来啊,两位殿下险些在中都出事你知道吗?”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罗贯中伸手试探着扶住桌子,俯瞰韩宜可道:“伱俩已经被人家发现了!”
“什么时候的事?”韩宜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就是那天晚上,你和平保儿反应太过了。”罗贯中指了指他道:“尤其是你,大半夜开城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情况紧急啊,”韩宜可郁闷道:“要是两位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全家的命都不够赔!”
“再说第二天,我不是设法圆过去了吗。”他又小声嘟囔道。
“也就糊弄一下你上司,那哥俩可是那位明王救出去的,你俩这一出一回,时间正好对上,平保儿还是朱洪武的义子,人家不怀疑你俩才怪呢。”罗贯中沉声道。
“然后呢?”韩宜可艰难的咽下唾沫。
“然后明教就开始调查他们五个的真实身份了。通过你身边的教徒,知道他们刚来时,就得到过你的关照,还知道你说他们的爹,是你的老上司……”罗贯中冷笑不已道。
韩宜可却听得后背冷汗直流,喃喃道:“没想到,我身边也有他们的人。”
‘老上司公子’这个说法,他只跟两个人说过,一个是李司吏,一个是唐甲长。
这俩人里,肯定有一个二五仔。
“但他们想不出,到底哪个姓洪的高官,跟你有关系,便认定那哥儿几个用的是化名。”便听罗贯中接着道:“此外,平安是朱洪武的义子,他们还猜测那哥儿几个的爹,是朱洪武看重的人。朱洪武这手太离谱,以至于他们绕着真相猜来猜去,就是不往真相上猜。”
这虽不中却不远矣的猜测,却已经令韩宜可头皮发麻道:“没想到他们这么细!真是太大意了。”
“于是他们传信另一位神通广大的护法,让他动用安插在吏部的人手,查一查到底哪个倒霉的高官,既为朱洪武看重,又有五个儿子。”罗贯中接着道。
“啊,查无此人怎么办?”韩知县擦擦汗道:“他们会不会联想到,在后湖读书的五位吧?”
“别担心,我帮你们搞掂了。”罗贯中却歪嘴一笑。
“你这么厉害的吗?”韩宜可像头回见似的,打量着这个菊花眼的家。
罗贯中自信满满道:“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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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庙。
“明王,罗护法回消息了。”曹护法将刚刚收到的京中来信递给明王。
明王接过来打开一看,震惊到目瞪口呆道:“罗护法说——那兄弟五个,是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
“啊?怎么可能?”曹护法和石护法下巴掉了一地。他们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罗护法说,那年苏州围城,张士诚虑不得脱,便将自己三个儿子托付给了高启。他们便以高家子侄的身份,在苏州士绅的保护下活了下来。”明王便给两人看信道:
“谁知高启去年又牵扯进魏观的案子,被腰斩了。家里人也受到牵连,结果哥儿仨和高启的俩儿子,兄弟五个又落难至此。”
“原来如此。”两位护法恍然大悟。
这段隐秘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让人很容易信以为真。
最关键的是,当年罗护法可是当过张士诚的大军师,他说是,那就一准儿是啊!
而且一旦信了这个说法之后,就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怪不得那兄弟几个长得如此参差。”石护法捋着山羊胡道:“听说诚王又黑又胖又没文化,那洪灏洪基还有洪锷,应该是他的儿子。另两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一准是高启的公子了。”
“对对对。”明王和曹护法连连点头,丫就不是一个爹生的,这样才合理嘛。
曹护法也恍然道:“怪不得韩宜可会如此上心,要是照看不好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他会被江南人的唾沫喷死的。”
张士诚自不消说了。老朱跟江南士绅已经陷入了怪圈,他对他们越狠,他们就越怀念张士诚。他们越怀念张士诚,他就对他们越狠……
而且高启在江南士林和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是极高的。
他以而立之年,便与宋濂、刘基两位老前辈,并称为‘天下诗文三大家’。
实事求是的说,文章方面他逊色宋、刘,但在写诗这块上,他又强过二位老前辈许多。
而且他还风骨极佳,厌恶官场蝇营狗苟,不羡功名利禄。洪武三年,朱元璋拟提拔他为户部右侍郎,他固赐不受,被赐金放还。
他敢撂朱老板的挑子,这下就更对脑后反骨的江浙人口味,于是愈加名声大噪,成为江南士林和百姓共同的超级偶像。
这自然遭到朱元璋的记恨,于是借着魏观一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株连腰斩了。
据说高启受刑时,是朱元璋亲自去监斩的。朱老板杀人虽多,但亲自监斩就这么一回,可见对这个不肯效力、不给面子,多次写诗作文讽刺自己的家伙,恨到什么程度。
而且还据说,高启被腰斩后,用手蘸着自己的鲜血,一连写了三个‘惨’字才死去。
虽然都只是传说,但对朱元璋怨念深重的江浙百姓,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今年高启冥寿那天,江南的士绅百姓皆服白色,来表达对他的纪念。
估计整个江南士林,都暗中嘱托过韩宜可,必须照顾好高启的儿子吧。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而高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绝对是朱元璋看重的人。这也就可以解释平安的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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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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