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很遥远，沈承佑也在沈园门口等候，陪着沈砚山和沈承惠，目光坚毅，神色凝肃。

他是唯一的兄长。

他要负责照顾妹妹。

沈家几位兄长姊妹，沈庭、沈璋、沈砚山已经成亲，只剩下沈承佑。

他今年二十八岁了。

他比他的兄长们都成熟稳重，可他毕竟是男人。

沈承惠嫁人，他需得撑起半个门户。

他紧绷着脸颊，握紧了妹妹的手。

沈琇则站在旁边，含笑瞧着她。

“阿沂呢？”走了一阵子，沈承佑突然想起一个人。

“阿沂啊，他今早跟着他舅舅出门玩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沈承佑道。

沈砚山停顿了下脚步。

他扭头问大哥：“阿沂有几个舅舅？”

沈承佑道：“有一个叫徐成霖的舅舅，他如今正在任南昌府同知，算起来，比阿沂大两轮。”

沈砚山嗯了声，继续朝前走。

沈承佑却留意到他的反应。

“怎么了，大哥？”沈承佑又问。

沈砚山低声道：“以后阿沂的婚事，咱们要上心点。我怕他在南昌受欺负……”

沈承佑愣了愣。

随即，他明白沈砚山话里的意思。

“我记下了。”沈承佑道，“等他回来，我叮嘱他，以后多和舅舅亲厚点。”

沈砚山满意点头。

沈承佑则暗暗琢磨，大嫂和沈瑾，不是关系很好吗？大嫂是沈承徽的妻子，大侄媳妇和承安素来感情深厚。

承安要是出门，沈庭和徐成霖总不会阻拦。

这个徐成霖，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春暖花开。

天气暖洋洋的。

沈承泽带着小厮，骑着快马出了北镇抚司衙门。

他去了军营。

今日是四月初九。

沈瑞的婚期到了。

他去送新娘子。

“……阿瑞虽然不喜欢你，可对你也不差。”沈承泽坐在车辕上，语重心长道，“你别恨他，若不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沈瑾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怨他。他是我的仇敌，我怎么敢恨他？”

沈承泽就松了口气。

“那我放心了。”他道。

沈瑾就没有多说什么，催促他赶紧启程。

到了沈家，鞭炮噼啪作响。

沈瑞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梳妆镜台前。

“大哥，我自己来吧，您忙您的去。”他道。

沈承泽笑了笑，离开了。

他走之后，沈瑞的丫鬟拿了剪刀，给沈瑞剪辫子，沈瑞一动也不动，眼睛望向窗棂，不知道在想什么。

丫鬟问他：“驸马，您累了吗？”

沈瑞摇摇头。

丫鬟就轻手轻脚，帮他拆头饰。

“驸马，您觉得新娘子漂亮吗？”丫鬟问。

沈瑞道：“还行。我又不是专门去看她的模样，哪怕她丑陋无比，我也认了！”

“您可真好脾性！”丫鬟笑道。

沈瑞笑笑，仍是看着窗外。

等丫鬟将头饰全部拆掉，他就让丫鬟扶着下地。

丫鬟扶了他，去院子里转悠。

院子里，沈承志和沈怀轩兄弟俩，正在逗弄鹦鹉。鹦鹉被他们吓坏了，啼哭连连。沈家的下人见状，纷纷劝解。

沈怀智听闻沈瑞进门，跑过来问候。

“阿梓呢？”沈瑞问沈怀智。

沈怀智笑着指了指里屋：“阿梓在内室呢，她今日是主角。”

说罢，沈怀智把沈瑞往内间引，“阿梓刚换完衣裳，你先去找她。”

沈瑞点点头。

他进了内间。

沈瑜也坐在炕桌边喝茶。

看到沈瑞进来，她略微蹙眉，问沈瑞：“今日你大舅舅成亲，你不去贺寿吗？”

“不去了。”沈瑞道，“我大舅舅家的亲戚都去了，不用我去凑热闹。”

沈瑜就叹了口气。

她没再多言，继续品茶。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大夫才领着沈湘过来。

沈瑾的大舅母赵氏，带着沈玥和沈娴，陪伴在沈湘左右。

沈琇和沈砚山的大哥沈琇的大嫂朱氏，也来了，正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沈琇和沈玥姐妹俩穿了崭新的衣裳。沈娴身量较小，衣裳稍显宽松，倒也合适。

她生得乖巧，笑容甜美，和沈琇、沈玥并排挨着，坐在赵氏身边。

“大姑娘、三姑娘都长大了。”赵氏笑着夸奖沈琇。

“大表嫂，我比阿娴大两岁。”沈琇笑道。

沈娴则笑盈盈挽住了赵氏的胳膊。

她的五官，和宋盼儿很像。

赵氏笑着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沈娴的脑袋。

沈玥比沈娴大两岁，今年十岁了。

沈琇和沈娴是双胞胎。

姐妹仨从小在一处玩，彼此非常亲近。

沈娴比沈琇小两岁，性格活泼些，而沈琇沉稳老练许多。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又说起沈玥和沈琇的亲事。

大家都提到了朱氏和朱仲钧。

大伯母朱氏的娘家侄儿朱仲钧，如今是锦乡侯，朱家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富贵煊赫。朱仲钧本人，年纪轻轻便立功无数。

朱仲钧的亲事，朱家也颇费周折。

朱仲钧尚未定亲。

“......朱仲钧今年十七岁，京师有名的俊杰，又是武将，谁家愿意嫁女儿？我们沈家是商贾，不入勋贵之列，所以也打探不到好的人选。”沈家大太太赵氏道，“幸好他父母疼惜儿子。朱仲钧的爹爹原是当地卫尉寺卿，朱家也算是根基深厚。”

朱家的根基，在于朱家祖籍淮南。

而朱家的祖宗朱元璋，是先帝爷的堂叔。先帝爷登基后，曾封赏朱元璋为淮南王。

朱元璋去世后，朱家的爵位就旁落到朱仲钧手里，变成了锦乡侯。

朱仲钧的父母也跟着搬迁到了京畿地区，只剩下朱仲钧一个独苗。朱家也不希望朱仲钧远离故土，所以他依旧居住在京郊。

朱仲钧的嫡母，早逝。朱仲钧的母亲，姓刘。

“刘家是淮南刘士元的女婿。”沈家大太太又道，“刘家和朱家是亲戚，刘氏嫁给了朱家长房，朱仲钧是嫡次子，他和刘氏育有一子，叫朱廷芳，今年二十岁，是刘氏的庶出。”

刘氏是先帝爷的妃嫔。

朱仲钧的嫡出，是皇帝最宠爱的刘婕妤所生。

刘婕妤死了，朱仲钧的母族就不得势。但朱仲钧有了朱廷芳这个孩子，他在军中混迹多年，立下战功无数，加上朱家的支持，渐渐在军队站稳了脚跟。

朱仲钧的姨娘是他的乳娘，也是朱仲钧唯一肯尊敬的长辈。

朱仲钧和乳娘相依为命长大。

刘婕妤去世后，朱仲钧的乳娘改嫁了，改嫁后的丈夫待他不错，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也做了诰命。

朱仲钧对乳娘孝顺，对岳家更是感激。他的岳父、岳母也是读书人出身，他们在朝中都能说上几句话。

沈家虽然富足，却和朱家比不得。

朱家是世袭的勋贵，底蕴深厚，朱家长房和四房各有千秋。沈家若是和朱家结亲，实力必定增添一层。

沈琇也是这个意思。

“……朱家那位刘侧妃，据说是个厉害的。”赵氏低声道，“刘侧妃是淮南知府徐大人的外孙女，她和刘家的姻亲关系，牵扯甚广。

朱仲钧娶了她，不仅要防备其他人的觊觎，还要顾虑徐家和刘家。

朱仲钧素来聪慧，他不傻。我瞧着他对刘侧妃也是极为尊重的，否则不会把妻妾安置在同一个府邸里。”

沈瑜微讶。

沈琇笑了笑：“大嫂说的是。朱仲钧素来谨慎，他不会随便把一个女子抬举到自己的妻妾中间，除非这个女子能帮助到他，让他少奋斗十年八载，否则他宁可孤独终老。

我猜测，刘侧妃或者刘家有人在军营，或者他的妻族有人在兵部，总归和朱仲钧息息相关。朱仲钧娶妻，绝不仅仅因为喜欢。”

赵氏赞许看了眼沈琇。

沈琇说得极有理，且很切中要害。

沈玥也道：“我觉得朱兄弟挺好的，他长得高挑俊朗，身材挺拔，一看就有男子汉气概！”

“是啊，咱们家琇哥儿也是英雄豪情！”朱氏夸道。

沈琇笑嘻嘻：“哪里是英雄豪情，不过是有些本事罢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

沈玉乔在旁听着，脸色阴郁。

沈琇和朱仲钧差距巨大，朱仲钧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沈琇和朱仲钧比起来，就是泥腿子与凤凰的距离。

沈玉乔暗恨。

等着吧，沈琇迟早会摔跟头的，她已经想好了，要在沈琇身上讨回来。

***

朱仲钧和沈家大太太赵氏见了面。

朱仲钧今年十七，长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风姿翩翩，确实很吸引人眼球。

“大舅舅。”他拱手行礼。

赵氏笑眯眯拉了他起来，问他：“仲钧，你觉得沈琇怎么样？”

朱仲钧顿了片刻。

他想了想，笑着回答：“沈琇是个好孩子，温润儒雅。我们两人，兴趣爱好相同。”

赵氏满意点点头。

沈琇的父亲沈瑾，是沈氏一族里的文臣。

沈琇作诗写词，是出了名的。

沈玉乔在旁听了，心里越发难受。

她不敢直视沈琇，别开脸去。

沈琇的目光却扫了过来。

沈琇对她微微一笑。

沈琇的目光，清澈柔暖，没什么杂质，沈玉乔莫名心虚，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明日去拜访舅舅，带上沈琇，可好？”沈琇问。

赵氏欣慰点点头：“好，正巧你舅舅也想见见你呢。”

朱仲钧便又和沈琇寒暄了几句。

他的目光，在沈琇和沈玉乔之间徘徊了半晌，似乎想说点什么。

最后，他欲言又止。

晚膳时候，沈玥坐在了沈琇的左边。

席上谈论着沈琇和朱仲钧的婚期。

朱仲钧是明年的五月初六。

沈玉乔的神态，始终冷冰冰的，她吃完饭就起身告辞。

沈玉乔一走，饭桌上的氛围顿时尴尬了。

沈琇是嫡长子，沈家的继承人。

可是他才十三岁，沈家不放心交付到他手上。

沈玉乔就是趁机来闹腾，想要争取沈琇的主动权。

偏偏沈琇不配合她。

沈琇一向寡言，不善于与女眷应酬。

沈琇的父亲沈瑾是个严肃古板的男子。

沈琇是他唯一的儿子，沈瑾对儿子寄予厚望，对儿子的要求苛刻，并不像沈砚的母亲苏氏那般溺爱他。

沈琇不是个擅长与女人周旋的。他和沈玉乔之间，一直有隔阂，不管沈玥怎么撮合，两人总是客套疏离。

“玉丫头，你慢点走……”赵氏喊住了她。

沈琇和沈玉乔同岁，称呼她妹妹也合适。

“大伯母，再见。”沈玉乔敷衍打招呼，急匆匆往门口走去。

赵氏的心凉透了。

沈玉乔从小被捧在掌心，娇生惯养长大的。赵氏以前觉得她懂事体贴，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明白沈家的家业意味着什么。

“你大姐姐不懂规矩。”赵氏轻轻叹了口气，“你大伯母只盼着你能明白。”

沈琇笑道：“大伯母，您别生气。大姐姐是真的性格率直，心肠直爽。我也是这般脾气，倒显得我太小肚鸡肠了。

再说了，我也没觉得大姐姐做错什么。”

沈琇一向是个宽容的人。

赵氏愣了愣。

沈玥忙道：“仲钧哥哥，我们大姐姐不是针对你。她只是不习惯别人提起你的婚约，她的性格你是知晓的……”

朱仲钧点点头。

他没说什么。

赵氏却有点失望。

沈玉乔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不适合嫁入官宦之家。

可朱仲钧不计较，赵氏也不方便反驳什么。

一顿饭吃完，赵氏送朱仲钧出去。

朱仲钧的马车停靠在门口，赵氏和朱仲钧说着话儿，突然瞥见一抹青色锦衣从巷子里走出来，身影有点熟悉。

待仔细看，赵氏猛地一怔。

竟是朱仲钧的祖父朱成宥。

而朱仲钧正扶着朱成宥下台阶。“老爷。”赵氏惊呼，朝着朱成宥跑了过去。

朱成宥听闻声音，回眸瞧见了赵氏。

他皱了皱眉。

赵氏已经奔到了朱成宥跟前，福身行礼：“奴婢给老爷请安，老爷万福金安！”

朱成宥淡淡嗯了声。

他的目光落到赵氏搀扶在朱仲钧胳膊上的双手上。

赵氏立马缩回手，讪讪松开，低垂着眼睑站在一旁。

她的目光，追随着朱仲钧。

朱成宥见状，沉声呵斥朱仲钧：“仲钧，这是你大舅母，不得无礼。”

朱仲钧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向了朱成宥。

四目相触。

朱仲钧的眼底，流淌着一股深幽晦涩，叫人瞧着毛骨悚然。

朱成宥却坦然。

他目光平静。

朱仲钧略微抿唇，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赵氏：“原来是大舅母，失敬。”他的语气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