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塔罗斯
时间匆匆,转瞬便过去了数日。
教堂之中,管风琴在悲鸣般地奏响着乐章,其内信徒们也在颂念着神的尊名。
自从渊月的短暂降临,黑夜之神教廷的信徒,像是看到了神谕一般,开始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之中。
而萨尔修斯自是明白这一点,也始终是遵循着以往的习惯,以欺诈者的能力展露着所谓的“神迹”。
与其说是神迹,倒不如说他在作为神父的这段时间内,是在不断地锻炼那叫做欺诈者权柄。
而在这一刻,又或者是以往的每时每刻,他都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这份早就破灭的信仰。
不管是教义也罢,不管是过往也罢,这些都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尤其是在接触到了那所谓的神明,在意识到了神明的降临过后,他便更加明确了心中地某种决定。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如果自己在表面上信仰的神明彻底苏醒,自己将会面临一种怎样的结局。
没错,他明白,他无比地清楚,那个所谓的神明连自己的子民都能当成复苏的工具,更别说这些所谓的信徒了。
一旦那个神明苏醒,毫无疑问,首先收到波及的是那些依旧保持着血统纯粹的遗民,其次就是这些整颂念尊名的信徒。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在不断寻找适合继承这座教堂的人选,更是在不断地预备自己以后的退路。
毕竟,他不想波及家人,不想波及到自己所珍惜的朋友。
当然,他也没有将这些真想公布于众的打算,因为他清楚,这些狂热的信徒非但不会相信,就连他的家人也有可能因此而受到波及。
这让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就算不能将这一切的烂摊子送出去,萨尔修斯准备好了随时带着家庭逃离此地的打算。
逐渐,管风琴中的乐章到了尾声,待信徒也开始不断地离去。
留在了原地的萨尔修斯注视着所谓的神像,仰望着这曾经的信仰,目光之中却是没有一丝虔诚之色。
他又环视着周边这熟悉的一切,心中虽有数之不尽的感叹,却是没有任何不舍的念头浮现而出。
只是他明白,这一切都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像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一般这么容易。
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早已丧失了操控权的左臂,正在以某种不明显的速度在进行蔓延。
萨尔修斯也察觉到,这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一旦这个未知的事物蔓延至全身,吞噬掉自己的大脑,那么,自己将彻底地失去自我。
这一刻,萨尔修斯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一道身影,同时也回想起了那个身影对自己说过的词汇。
躯壳。
他也明白,德尔塔说的是对的,如果在这么放任此物蔓延下去,自己迟早会沦为一副躯壳,一副供“祂”在世间行走地躯壳。
就如同,那些血统纯净的图拉维斯人一样。
但是他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也没有任何能够阻止这个结果的能力,或许他能够做的,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萨尔修斯不禁叹了一口气,声音之中满是数之不尽的疲惫:
“如果……那时能够走的更坚决一点,这件事情或许就能在安德莉亚的面前一直隐瞒下去……”
“这样,也就不必担心她们的安慰,不必在操心这些后事,只需要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静静等待结果的到来。”
没错,萨尔修斯欺骗了安德莉亚,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向着对方隐瞒了下来。
那日,他想过就此了断,可在看到那深爱着的妻子之时,内心却是怎也无法坚定这个决心。
他无法遐想,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去,安德莉亚要经历怎么的痛苦,会生活在怎样令人绝望的内心当中。
又或者,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他所真正能够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痛苦的会是自己,内心绝望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也想过反抗,也想过逆转这因自己的行为而导致的结果。
可是,献祭给了神明的事物,哪是以人力能够夺回的一件事,这分明就只是一场痴心妄想。
虽然,德尔塔也因这个原因离开了伊斯塔纳,为了寻找帮助自己的办法踏上了新的征程,但在经历过希绪弗斯的事件过后,他哪里还不能明白一个道理。
人,无法在神明的注视下做到任何的事情,永远不能。
叹息着,萨尔修斯渐渐来到了安德罗克里斯家的门外,且站在门前久久未能推开大门。
他似是无法面对其内的事物,又似乎只是内疚于自己所隐瞒的事情上面。
而每一次推开这道大门,萨尔修斯的内心就要倍受一次来自勇气的煎熬,这次,也不例外。
萨尔修斯进入了大门,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房门是半开着的状态,而他的妻子安德莉亚也已然是浅浅入睡,看她了望着窗外的模样,或许是等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对方的温柔,闪过了这段时间的温情,更是回想到了与她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萨尔修斯很像听从安德莉亚的话语,就这么享受自己的生活,就这么停下自己的脚步,沉浸在自己我拥有的幸福之中。
可他终究是无法放下心中的顾虑,与那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挚友,虽然,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处于一种乐观的状态之中。
不知多久,萨尔修斯依旧是没敢踏入房门,而是来到了二层,来到了自己的儿子所在的房间门口。
他就这么站立在门前,久久地凝望着这熟悉的区域,回想着自己与希绪弗斯一同居住在这个房间的时光。
虽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矛盾之中,但很显然,那是独属于他的童年,也是萨尔修斯人生中不可割弃的一部分。
而屋内的人,也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们,而是自己与安德莉亚所生的子嗣。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跟自己的孩子进行过正常的交流,也记不清这个家庭到底在什么时候产生了种种明显的隔阂。
他只知道,自己仅仅是来到这道房间的门口,就需要一种莫大的勇气,但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可正当他在自责之中忏悔,憔悴又挫败地转过了身躯准备就此离去之时,一道清脆的声响却是从他的身后传来。
当萨尔修斯身躯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到了那熟悉又显得有些陌生,面色因灰暗而无法看清的身影。
同时,塔罗斯那无比复杂的声音就此响起:
“父亲。”
不知为何,这听到了这道称呼过后,萨尔修斯那挣扎地内心莫名地宁静了一些:
“塔罗斯。”
听到对方的回应,塔罗斯的身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那克制着烦躁与亲情交错的混乱,退后一步走回了屋内:
“请进。”
萨尔修斯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所消失的方向,望着那屋内闪烁着的烛火,感受着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内心,还是鼓起了勇气踏入了房门。
可这对塔罗斯来说,何尝不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他空咽一口,滚动着喉咙,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可是当想起了昨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说出的话语过后,还是尽可能地买下心中的不满,语气也是在咬牙切齿之中带上了几分耐心:
“这么晚来到这里,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交代吗?”
萨尔修斯微微一怔,随即摇动着头部,且在感觉到了那股之前并未察觉,如今已经释放开来的灵性之后,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也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自己的到来。
这让萨尔修斯地内心顿时变得五味杂陈,原因很简单,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子嗣踏入这条充满了痛苦的不归路,也不想让他在这个年纪就接触那片残酷的世界。
可他明白,他并未做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导致他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进行指手画脚的行为。
最终,萨尔修斯只能发出一声感慨:
“看来,你早已踏入了这条道路。”
“嗯。”塔罗斯的回应毫无情绪,随即,又低下头部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想要明白您将这个家破坏成一道深渊的原因。”
萨尔修斯沉默了片刻,给出了回应:
“所以,找到答案了吗?”
塔罗斯的拳头再次握紧了些许:
“找到了,但是,我无法原谅您的行为。”
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像是许久未见,又交情不深的旧识一般,就只是单纯地回答各自的问题。
而萨尔修斯也早就预料到了这道答案,同时,又问出了另一道心中存在着答案的问题:
“你恨父亲吗,塔罗斯。”
这个似是存在于每个家庭之中的问题,让塔罗斯的内心再次挣扎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憎恨对方,还是应该因心中的不忍说出违背内心的话语。
而且,以往的塔罗斯在想到自己的父亲之时,内心之中便只剩下了不愉快的画面,可在真正想要犹豫这道问题之时,对方劳累的模样,还有童年的陪伴,便会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这让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道问题,因为对方在问出这道问题的时候,所谓的答案就没有了任何地意义。
而以往的任何不满,也似乎是因情绪的交错而只剩下了内心深处的麻木。
最终,塔罗斯摇动着头部,给出了淡淡的回应:
“不恨。”
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一些事物,又或许只是顾及着这位父亲的脸面吧。
“这样……”不管是不是实话,不管自己的内心是否有所谓的答案,在得到了回答之后,萨尔修斯内心中的某种沉重还是落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话语的魅力,又或许……人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语吧,萨尔修斯的内心叹息着,因为没人比他更要明白不当的话语会给人带来怎样的伤害。
可在下一刻,塔罗斯的目光却是锐利了下来,语气也是夹杂进了几分不耐烦:
“父亲,您不必执着于这些,因为您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真正地对您进行谅解,我也不需要您对我进行任何形式上的补偿,我也不需要您特意的改变什么。”
塔罗斯的语气停顿,又道:
“但是,请您想清楚您真正需要进行补偿的人是谁,是母亲,是独自忍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的母亲,如果,如果您的体内还存在着良知,如果您真的找回了那所谓的人性,那就请您善待我的母亲,她,才是您最需要去赎罪的对象。”
说罢,塔罗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宛如这番话语在内心之中囤积了很久,在这此时在找到了适合的机会进行释放一般。
“这样啊……”萨尔修斯发出了一道若有所思的声音,而他的神态,也似乎是变得苍老了一些。
可现实所给他带来的压力,却让他无法对这道问题给出回应。
萨尔修斯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眸之中的苍老隐去,转变成了一股锐利,开口道:
“你长大了,塔罗斯,而父亲,还有一些事情并未完成……”
“我知道,我亏欠你们,也无法补偿,直到现在也无法做到任何的事情……”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保护好你的母亲,直到,我归来为止。”
听到这话,塔罗斯不自主地站起了身子,心中的怒火猛然升起,语气也是变得急促了起来:
“您是什么意思!?”
“又要抛下母亲远去?”
“您知道她每天在您消失的夜晚中哭泣了多久吗,您好不容易归来,给了她生活的希望,却要选择再次离去!?”
萨尔修斯明白,自己无法反驳对方的话语,更是知道自己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他必须要亲自完成,不能失败。
萨尔修斯的语气郑重道:
“这是我最后的赌博,儿子,拜托你了。”
塔罗斯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可那紧握的双手却是松懈了下来。
“活着来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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