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呼啸的寒风从牢房门前掠过。
但囚室内因为有了一盆木炭在燃烧,却是温度宜人,如沐春风。
于禁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态度诚恳的提出了请求:“禁可以为公子与汉中王讨吴,亦可南伐蛮夷,西驱羌胡,却不能向曹公用兵,还望公子体谅。”
“原来如此!”
刘斗听了于禁的条件,心中登时释然,急忙弯腰将他搀起,“此乃忠义之言,斗岂能不从。”
“多谢公子玉成。”
于禁再次抱拳致谢,这才缓缓起身,“自即日起,禁便唯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刘斗拍了拍于禁的肩膀,诚恳的道:“能得到文则将军辅佐,斗三生有幸。孙权的主力不数日便会兵临城下,还望将军能去挑选一批忠于将军的精锐,第一批三五千人即可,届时登上城墙助我守城。”
于禁对刘斗的话深表赞成:“人心隔肚皮,先挑选五千人与荆州军融为一体,再慢慢选拔,循序渐进,最为稳当。”
“你我饱餐后便去关押将士们之处,选拔谁皆有文则将军决断。”
刘斗用人不疑,主动把大权放给于禁,并且尽量避免使用“俘虏”“魏军”这种侮辱性或者敌对性的称呼,更是让于禁心生感激,顿生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愫。
“请公子上座,某对你讲讲这七军的来源。”
两个人这才喝了半壶酒,距离酒足饭饱还早,于禁便把刘斗扶上床,再次盘膝对坐,举觥对饮。
所谓七军,乃是由七支来自不同地方的队伍组成,除了于禁的六千本部兵马之外,其他六军各有三千到五千不等。
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原先属于朱灵的部曲,总计五千人马,这些年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但朱灵不知何故惹怒曹操,被曹操派遣素有威望的于禁夺其兵权,并将朱灵罢职在家,从此这支队伍成了于禁的部曲。
于禁派遣副将侯钦掌管这支兵马,作为自己的从部,但因为归属的时间尚短,因此还不像于禁本部人马那样言听计从,任凭驱使。
实力稍稍次之的是路招的四千五百人,排在第四的是冯楷的四千三百人,排在第五的则是隶属庞德的四千人马,因为庞德被砍,这支兵马现在群龙无首。
当然,即便主将没有被砍,像路招、冯楷、侯钦这些武将也被单独关押了起来,自然不会让他们与部曲见面,以免串通作乱。
除了这五支长期驻扎在长安、许昌的中央兵之外,还有两支临时从地方抽调的军队,分别来自并州与冀州,各有三千左右。
以上七支兵马,总计三万,这是曹操派遣支援曹仁的第一波援兵,却被关羽水淹七军包了饺子,除了被洪水淹死冲走的两千余人之外,其他无一走脱。
刘斗见于禁毫无保留的向自己说明详情,更加相信这次赌对了。
“第一支兵马由文则将军挑选,你说用谁便用谁,斗绝无二话。”
刘斗喝完最后一觥酒,从床上跳起来,穿上布履,“走,今夜吾便送送文则将军去军中选人。”
“多谢公子信任!”
于禁也跟着下了床榻,缓缓穿上自己的布鞋。
四十多天了,终于可以走出这座囚牢,这让他的心情无比愉快。
刘斗在前,于禁在后,两人顺着走廊左绕右转,直奔议事厅。
夜风虽然凛冽,但身着单衣的于禁丝毫不觉寒冷,反而犹如飞出牢笼的囚鸟,好似游出鱼缸的蛟龙,贪婪的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刘斗也不知道被俘虏的魏军关押在哪里,因此带着于禁先来到议事厅,吩咐解良去召唤都尉刘瞻、裨将胡班前来议事。
“喏!”
解良狐疑的看了看被待为上宾的于禁,没想到刘斗竟然把他释放了出来。
但自己身份卑微,张飞与关氏姐弟都没有说什么,他又岂敢多言,只能抱拳领命,飞马通知刘瞻与胡班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瞻与胡班前后脚赶到,一起来到议事厅抱拳施礼:“瞻(班)见过长公子。”
两人在路上已经听解良提起于禁被放出来的消息,因此并未惊讶,施礼完毕后便静静的等候刘斗的下文。
刘斗在中间的帅案上正襟端坐,肃声道:“吾相信两位一定认识文则将军,就不用斗引荐了吧?”
“禁这厢有礼了。”
刘斗话音刚落,于禁便主动抱拳施礼,“还望两位日后多加照拂。”
于禁虽然现在是阶下囚,但被俘虏之前他的地位足以对标关羽、张飞这些蜀汉顶级武将,远非胡班、刘瞻之流可比,既然人家如此谦虚,两人自然也不敢倨傲。
一起抱拳还礼:“于将军客气了。”
刘斗开门见山的道:“文则将军已经答应助我军守城,你二人谁负责这些将士的看押?”
刘瞻抱拳道:“末将麾下的辅兵负责看押这些俘……将士,在江陵三座大牢之中分别关押了八千人,另外的两万人分别囚禁在城隍庙与卧佛寺。”
刘斗霍然起身:“自即日起,所有被关押的将士由文则将军统率,并由他从中挑选五千精锐,协助我们守城。其他人再慢慢教化,另侯调遣。”
胡班与刘瞻对视了一眼,虽然心中对于禁的归降存有疑虑,但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也知道刘斗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便一起抱拳承诺。
刘斗又把解良召来,命他立即带着于禁前往库房挑选一身棉衣与甲胄,并将佩剑与马匹备齐,稍后自己便会把于禁送往关押俘虏的地方。
不消片刻功夫,披挂整齐的于禁便在解良的陪同下返回。
重新披上盔甲,腰悬佩剑,这让于禁的心情大好,脸上笑容也不自觉的多了起来。
“卧佛寺关押的将士最多,瞻便带长公子与文则将军前往此处。”
当下由刘瞻在前引路,刘斗、于禁、胡班随后,引领了十余骑随从,顶着寒风连夜赶往卧佛寺。
这座寺庙是由前荆州刺史王睿主持修建,位于江陵城东南角,规模宏大,计划建成各种大殿僧舍五百余间。
却不料刚刚建了一半王睿便被孙坚逼死,卧佛寺的建设也戛然而止,尚未完工的寺庙于是荒废至今。
三万俘虏被押送到江陵后,一下子就把江陵的三座大牢撑爆,一时间人满为患。
糜芳只好把其中的一万五千人囚禁在卧佛寺,并派遣南郡都尉刘瞻统率三千辅兵看押这些俘虏,从八月下旬持续至今。
江陵城中的常住居民大概在八万左右,加上隐匿不报的家奴、黑户,外地来此做生意的商贩,总人口不过十万。
突然一下子涌入三万俘虏,情况可想而知,不要说每天消耗的食物骤增,就是每日需要处理的粪便也是大幅增加,为此刘瞻特意配备了近百名民夫每日向城外运送排泄物。
而且,随着关羽不断的向前线抽调人马,江陵城中的兵力日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四千郡兵。
城内关押着数量如此庞大的俘虏,一旦哗变作乱,危险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素来忠义的关羽也没产生过屠杀俘虏的想法,就连他手下的关平、王甫、赵累等人也不敢劝关羽杀俘虏,只因他们知道君侯绝不会做出这种泯灭人性之事。
远在许昌的曹操得知消息后抚须慨叹:“云长真仁义之人,但慈不掌兵,必留后患。若孤为主将,必悉数屠戮!”
孙权知道后也是对部下嘲笑不已:“关羽欺世盗名之辈,绝非将才。为将者当学项羽、白起,该屠则屠,应杀则杀。养虎遗患,必为后祸!”
关羽的兵力只有四万左右,因此他不敢接受这些俘虏的投降,万一先降后叛,与徐晃军前后夹攻,那对荆州军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既不敢接受投降,又不忍心屠杀俘虏,更不能释放归家,天知道你今天放他们回去,明天会不会重新披挂上阵来与你为敌?
关羽别无选择,只能把这三万俘虏送到江陵暂时关押起来,等攻下襄樊之后再行处置。
城内一下子增加了三万人,他们的吃喝全部由糜芳这个南郡太守供给,不过几天下来便叫苦连天,于是给刘备写了一封书信,提议将俘虏分批处死,毁尸灭迹。
关羽不忍心屠杀俘虏,以仁义著世的刘玄德又怎么肯背上滥杀的罪名?
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糜芳的书信,只有法正支持屠杀俘虏,并苦苦力谏:“大王,云长兵寡,俘虏势大,好似抱薪玩火,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弥天大祸。”
刘备自是不忍:“孤以仁义示人,焉能滥杀无辜?天下人若知孤残暴之名,谁肯附之?”
法正朗声谏言:“襄樊局势微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逆境,大王当效仿项藉,挖掘深坑,秘密掩埋。譬如曹贼,三屠徐州,泗水为之不流,世人皆骂阿瞒残暴,但却不妨碍天下英雄为其效命。成王败寇,纵有流言,不足惧也!”
“孔明是何看法?”刘备目视诸葛亮。
诸葛亮手摇羽扇道:“若是云长或糜子方擅杀俘虏,再告知大王,那不干大王之事。今糜子方请示大王,自不可因小失大,堕毁名声。”
刘备目视满朝文武,慨然道:“孤纵横天下三十载,失下邳,丢小沛,弃新野,败当阳,何曾做过残暴之事?孤若听了糜芳所言,岂不成了刘贼?孤不惧霸业艰难,唯恐落万载骂名!”
于是,刘备一封诏书发到荆州,责令糜芳善待魏卒,因此江陵城里的三万俘虏这才保住了性命。
糜芳接到诏书后闷闷不乐,其妾黄夫建议糜芳表面上遵从刘备的诏书,暗地里克扣俘虏的粮食,一来可以中饱私囊,二来这些俘虏吃不饱就没有力气闹事。
糜氏兄弟当年在徐州倾尽家财支持刘备打天下,万贯家财几乎散尽,如今刘备终于登上了汉中王之位,而糜氏兄弟的地位不仅在关、张之下,甚至还在诸葛亮、法正、马超之下,这让糜芳的内心深感不平。
于是,他和傅士仁背着关羽偷偷把粮食和甲胄卖给吕蒙,后来因为关羽出征时账目不符,干脆火烧仓库,来个“毁仓灭迹”,死不承认。
糜芳已经无路可退,听了黄夫人所言更是把心一横,让所有俘虏每日只能吃个半饱,饿不死撑不着,节省下来的粮食继续贩卖给吕蒙,直到吴军兵临城下,这才如梦初醒。
但黄夫人这一招挺管用,江陵城里的俘虏吃不饱饿不着,既没有叛乱的决心也没有叛乱的力气,大部分人都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浑浑噩噩的等着命运的判决。
接近三万俘虏被关押了四十多天,当真安然无事,丝毫没有叛乱闹事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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