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不知道单心嘴里那“还你人情”是什么意思,为了避免这是单心下黑手之前的欺骗,顾良只冷冷看着单心,避免单心发难。
毕竟,道德在生死之前是靠不住的东西。顾良与单心在逃遁时虽未互相攻击,可顾良的祸水东引、单心的瞒天过海都是实打实的坏心思。
两人没有越过同族互戕的雷池,或许有一方面是出于道德和道义,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两人都在警惕,没有给对方发难的机会。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共处生死之局中,弱小和暴露自己的弱小都是错误。
此刻顾良心头恶气尽释,警惕与敌意在面上不加掩饰。单心看着顾良那双发狠的眸子,有些无奈,数落道:“你们这些牛鼻子,个个心眼小得狠。”
说罢,单心握紧月牙铲回了个弯,在顾良诧异的注视中,单心径直朝木人树妖冲了过去!
“和尚来也!”
单心冲向木人,接近的速度极快。上一刻他才扬起月牙铲,下一刻便已要撞在木人身上的木枝中。他身上僧袍翻飞,双臂高举,浑身肌肉鼓起,满脸通红,再无此前憨傻痴呆之相。
单心双目瞠大、青筋暴绽,若降世的怒目金刚,手持月牙铲狠狠朝劈下,吼道:
“退!”
顾良诧异地看见单心阻拦比他高出数十倍的木人,一时间竟抵得它不得存进。树妖身上的木枝不断朝单心包裹而去,只听单心闷哼一声,身周佛光回荡。顾良一瞬间有些晃神,空中的单心与树妖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反而变作沙岸边的一株小树与一个披着袈裟的大象。
下一刻,幻境破碎,顾良看见卷向单心的木枝竟互相缠绕起来,反倒将单心彻彻底底的避开。
此时,单心的月牙铲仍劈在树妖身上。那树妖轻轻一发力,被单心抵住的木枝陡然变大,像是拍苍蝇一般将单心拍飞。单心搭着着巨力瞬间远去,速度比他自己飞行时快出三四倍,只听划向远方天际的单心在空中喊道:
“和尚去也——”
真有意思。顾良看着设计逃遁的单心,心中微微升起一丝笑意。
趁着树妖被单心阻挡的片刻,顾良迅速以小旗敛住自身声息,想要避过树妖耳目。树妖见顾良消失,再度释放森然阴气,将敛息躲藏的顾良从空中逼出。
“爆!”显出身形的顾良第一时间自毁了描纹玉珠。
接着,顾良不退反进,趁着木妖处于玉珠自毁的余波之中,迅速逼近树妖。
“你找死!”
树妖怒喝,亦知顾良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当下想要后退,却不料身后有股灵力死死抵着。
只是这么一抵,便再无拉开距离的可能。顾良眼中疯狂汹涌,直接将小旗推出;木妖衍化木盾,又以一根矛也似的木刺抵住小旗,想尽力将其推阻在外。
小旗是顾良正儿八经炼化的法宝,又是人宝通明的第一境界,与金丹、识海联系不小。顾良张狂的笑里浸着血,体内气脉寸寸泛着痛,若是小旗自毁,这树妖想必又要受一次伤了——
…………
净林门,净月山上。
躺在溪流边打盹的靛青肥猫动了动胡子,微微睁开眼,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怎么又烧起来了……这小子也忒能闹腾,还叫不叫猫睡觉了!”
抱怨罢,靛青肥猫又阖上眼,想回笼网住周公,它那根尾巴却不停垂到溪流中沾水,不停地泼向肥猫。
数次之后,靛青肥猫被扰得惊醒。它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的尾巴,一爪子抓了个空。
“烦不烦啊!”肥猫朝尾巴怒喊一声,忽而又一愣,顿时化作人形,眺望起东南向。
“没了?这才多少日子,他什么修为了,怎么就给烧没了?”肥猫文士诧异地捻着胡须,又偷偷瞄向一旁空中悬着的湿漉漉的文士扇。
…………
“阿弥陀佛。”
一声佛吟唐突地响在顾良耳边,令顾良的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
顾良看见一个宝相庄严的中年僧侣双手合十,静站在自己身边。这一刻,顾良眼中的一切变得极缓慢,小旗上散着的光、空中杂乱倒卷的灵气、树妖木刺上移动的木纹,在顾良眼中都慢得像水滴在春天和煦的日光下蒸发一样慢。
此刻的世间,只有中年僧侣行动如常。他念了几句佛经,遂伸手摸向小旗,轻而易举地将小旗从自毁的幽光之间摘出来。僧侣像拈花一般拈着小旗的旗角,将其递回顾良手边。
这时,顾良心中的骇然才升起来。心火卷动间前所未有地疯狂,将肥猫文士布置在心火之外的薄雾全部烧透。
僧侣回头看了顾良一眼,脸上一片慈祥,看不出喜怒哀乐,并未在意顾良的抵抗。他又伸手抚向树妖凝出的木刺与木盾,一道幽暗青光一闪,周围的时间一下子恢复正常。
是自己人!
直到这时,顾良才停下心火转动,安静躲在僧侣的庇护下。只听轰隆一声,脚下林中传来巨响。顾良低头看去,发现树妖的木盾、木刺以及之前托身的木人不知何时已坠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
这肯定是空寂境的佛僧了……顾良连忙将心头恶气压下,表明自己的立场,对僧侣小声道:“净林门顾良,多谢大师出手相助。敢问大师法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僧侣回头看了眼顾良,似乎有微微摇头,又看向前方显露人形的树妖。树妖仍是那老头模样,脸上的皱纹像木头刻出来的一样,似人非人、似木非木。
有僧侣庇护,顾良悄眼观察着老头。老头胸中有股奇怪的动静,似乎既含有饱满的春光、又孕育晶莹的木汁,不似灵力、不似妖力……这便是植物精怪那“本源”的气息?顾良心中猜测,未出声说话。
空中的树妖忌惮地看着僧侣,话语间带着敌意,道:“佛门的人?”
“云隐寺武原。”僧侣朝树妖微微躬身,又念一声佛,再道,“施主沉沦血海、背负因果甚重。早日回头、迷途知返,好过怙恶不悛、执迷不悟。”
“怎么?”树妖讥讽道,“禁区间的事情,你们佛门还想插手不成?”
武原大师暗叹一声,道:“痴儿。”
树妖恼怒,“你——”
“和他废什么话!”
一个精神矍铄的鹤发老头携徐天气势汹汹地从远处飞来,顾良望去,正是在佲灵山亭中将《昊源阵解》交给自己的那位老者。
“你们——”树妖见来者不善,想遁身退去,不料周围烟云忽然将中心几人围住,显然外部有阵法启动。树妖引动身下林势,只感应到隐隐约约的一丝联系,被人布阵隔绝阻断。
武原大师朝来人行礼,道:“盈仪居士。”
盈仪尊者向武原大师回礼,感谢道:“门内小辈愚钝鲁莽,让大师费心了。”
顾良见盈仪尊者认领自己,唤道:“师叔。”
“叫师伯!”盈仪尊者瞪顾良一眼,“过来!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是吧?”
顾良乖乖飞到盈仪尊者身旁,毫无在佲灵山亭中顽劣的样貌。
树妖见几人寒暄分神,身形一闪,立即朝远处逃遁。
盈仪尊者冷哼一声,周遭阵法启动。一时之间,周围的落叶、尘埃、水珠、烟云同时汇聚,与附近的山水、天光、地色、灵息一同连接。
顾良与徐天一同外出之后,盈仪尊者放心不下自己的宝贝徒弟,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盈仪尊者本做好了一直给两人善后的准备,没想到悠平教出来的这个徒弟确实有一手,犯错极少。除了偶尔会欺负自己的宝贝徒弟,其余时间顾良行事都没怎么令盈仪尊者感到烦心。
直到这树妖出现!盈仪尊者心中有气,施展阵法时毫不留手,次次变化都往致命处下手。这树妖为老不尊、以大欺小,屡屡痛下杀手,害得徐天爆了两个护身法器。若不是顾良爱护徐天、修为远超常人、又正好有克制草木的手段,盈仪尊者若没跟来,徐天定要身死道消了!
树妖闯入阵法之中,被数不尽的阵法变化痛击得惨叫连连。树妖在阵法之中怒喊:“悍然以元婴修为在禁区间闹事,修士莫不是想与天下妖族开战不成!”
“闹事?”盈仪尊者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这妖孽枉活数百年,仗着融道入丹的修为在这中层地界欺凌小辈,还敢说我们闹事?至于扯什么天下妖族——”盈仪尊者扫一眼身下挤得不留一丝空隙的树林,“你心中可有天下妖族?藤潮噬血肉、密林碾妖兽,你视它们如草芥,现在却知道天下妖兽为一体了?我若是禁区中的其他妖族,巴不得你早些将座次空出,让后来者居上!”
顾良惊叹于盈仪尊者精妙的阵道造诣,却看不懂,便又献上小旗,对盈仪尊者道:“师伯,我愿助师伯一臂之力!”
接着,顾良又道:“这树妖应有分源化身之法,叔伯万务小心,免得这树妖假死逃遁,徒留后患。”
盈仪尊者瞥一眼顾良,道:“你这小子心中戾气太重,莫要因此误了自己道途。”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顾良正色道,“不屈从、不谄媚。弟子如此心性,想必难出大错。”
盈仪尊者笑道:“不谄媚?你若不谄媚,怎么现在对我这么恭敬了?”
这老头也忒记仇!顾良心中大汗,面色却不变,直言道:“师伯对我有救命之恩,自当恭敬。”
盈仪尊者满意地捋捋胡子,没再说什么。树妖在阵法中的怒吼与惨叫逐渐变作哀嚎与求饶,片刻之后,盈仪尊者竟收起阵法,放伤痕累累的树妖出来。
此时的树妖状态颇差,本源虚弱,形体枯槁。它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几人面前,不敢嚣张。盈仪尊者质问道:“你可知错?”
“知道、知道。”
盈仪尊者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说教,顾良忽然蹿出。他一掌打在树妖背上,掌心火识涌泄,将树妖所剩不多的本源尽数灼灭。
那树妖身形一顿,登时没了声息。顾良又一转头,伸手指向空中。白光在指间闪烁两下,威力不大的炽炎指在远处空中爆开,击落了一具隐藏的木尸,将树妖彻底焚灭。
盈仪尊者面色复杂地看着顾良,并未出手阻止。
顾良杀完树妖,随即俯下身子,道:“弟子唐突孟浪,望师伯、望武原大师恕罪。”
武原大师念声佛号,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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