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神的庇护多年、巫女翠子周游列国诛杀妖魔邪神已久, 人们已经快要遗忘惹怒了神灵究竟会引来何等恐怖的灾难了。

……只是那些区区河水泛滥妖魔并起索要祭品闹得人心惶惶的所谓神怒，比起如今暴怒的黑龙，当真能算得上真正的灾祸吗？

万物凋零, 草木衰枯, 污浊浓云拢压苍穹在瞬息之间便形成遮天蔽日之势，广阔领域之内原本仗着龙神懒散脾性在自己地盘随心所欲的小妖与无名神第一次被恐怖的龙压直接震慑魂魄；道行浅一些的直接被挤压的魂体爆裂痛苦而死，而积累下一些底气的, 却也同样被这样的威压折磨得痛不欲生。

那高居云层之中的黑色魔龙, 把他们过往所有的揣测与想象碾压成了恐惧的粉末——神是傲慢，神是冷漠，神本身便是不可名状的深渊。

人类不敢将恐惧与冒犯的目光投向天空，于是他们尖叫着、哭泣着, 四处寻觅着新的救主与庇护, 山神、水神、河神……那些原本得意洋洋告诉他们区区龙女不足为惧的神灵们享受了多年的供奉与信仰，此刻却在浓云笼罩的前一刻便跟着消匿无踪。

田地枯萎食物短缺，人们再一次走入了温和体贴的山林，找寻新的食物。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他们早就忘了山林如此慷慨馈赠的原因是由于龙女栖居于大湖之中, 而当他们试图走入森林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时，却惊恐无比的发现原本给予他们食物与财富的山川林海早已在龙怒之下化作了酿造恐惧的无边沼泽——妖魔的尸骸混合着人类腐朽的白骨在层层腐烂的落叶中显现出细枝末节的轮廓，神秘的天地自然披上了黑色枯萎的外衣，久违地同人类展现出它的深邃与危险。

新生的人形怪物自污浊的诅咒与憎恨中生出，人类不敢去咒怨龙神，便只能将恨意投向变得吝啬又冰冷的山林。

祂自这样的环境中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枯骨与尸骸提供了最初的滋养，充斥于天地之间的纯粹龙威只能让祂感受到浸泡于羊水一般满足的幸福。

我主。

祂发出人

类无法理解的奇异声音。

祂承受过人类在造福作物的祝福中欣喜纯粹的叹息，而当象征生之气息的咒术在极怒之下自行反转，其中骤然爆发而出的憎恨与诅咒便足以让祂诞生。

——吾为【咒】。

吾为人类诅咒山林、憎恶森林草木的诅咒。

祂喃喃自语着，枝丫一样的眼部认真打量着自己全新的陌生身体, 抚摸着每一个部位。

“还真是意外之喜……新生的咒灵？”

纯黑的衣摆落在了一簇苍白的妖魔骸骨之上，身着漆黑长衣的龙女肤色苍白神色冷漠，眼瞳猩红如血，头顶一双龙角如墨玉雕琢般剔透精致，她缓缓垂下眼俯视在黑色的枯林中对着她虔诚跪拜的新生造物，缓缓发出一声凉薄嗤笑:

“神灵赐名人类的亡魂换取神器，我随手却造出来诅咒的恶灵……”

我主。

那新生的怪物恭顺如初生的乳羊匍匐在地，只是反复重复着刻印与本能里的称呼。

“……你过来吧，乖孩子。”

小莱屈膝坐在妖魔的骸骨之上，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过咒灵臂膀上那朵含苞待放的妖艳的红花，咒灵看见她唇角浮现浅淡笑弧，而下一瞬龙神的手指微抬，终于点上了自己温顺凑上来的额头。

“我为你赐名。”

“你有一朵很漂亮的花呢。”

她温声道，声音近乎可用怜爱来形容。

“——就叫你‘花御’吧。”

赐名咒灵与赐名神器有什么区别呢？

小莱不知道。

森林的咒灵恭敬而忠诚的守候在她的身侧，龙女单手托腮坐于骸骨之上，兴致缺缺地望向了未知的远方。

她也不打算去赐名灵魂得到自己所谓的神器，菅原道真对于人类的恶感并不遮掩，而她纯粹是完全没有兴趣罢了。

在翠子活着的时候，她倒是考虑过等到翠子死后也许可以考虑让她重新成为神器，继续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不过现在嘛……算了。

“咒灵也很好。”

她嘀咕着，不意外地感受到身侧咒灵那纯粹无比的喜悦之情。

因为是纯粹的恶，反而不需要花费心思去思考对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子。

是诅咒的话，喜悦不需要太过挂心，背叛也不需要多么悲伤，自人类憎恶之情之中诞生的怨念恶灵是生是死都不会对她产生多少的道德压迫感。

……啊，虽然刚刚的经历告诉她，就算范围不限于咒灵她也感知不到多少的愧疚和负罪感就是了。

她随手点开自己的系统个人界面，看见原本颜色清透的双色善恶球此刻早已被纯粹的浓黑浸染，只余下一片混沌的黑暗。

无所谓了。

小莱一脸冷漠的想着。

她现在没有什么需要继续坚持做个好孩子的理由。

比起继续安抚那群哭嚎的普通人类，她更想要出去走一走。

她在这里待得已经够久、做得也够多。

翠子代行龙神的善名是为了替她积累信仰；而小莱乖乖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何尝不是替她坐镇一方江山？

可是现在她不在了。

命运对她投以偌大的嘲讽，当她认真喜欢某个人依赖某个人的时候，往往到了最后，却是谁都不在，谁也留不下来。

宿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听夜斗说了，在最后的时刻翠子并没有想办法和自己求救，而是连通了可以呼唤宿傩的灵符。

……而对方没有回应她。

那个男人，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快乐口吻回答她说，我比任何人都想看着你去死的样子。

他见死不救，听着翠子最后破碎的呼吸声，很是愉快地询问道:

你死后，龙会疯掉吗？

——会啊。

小莱在心里默默补充掉了最后的问题。

她实在是想不到不疯的理由。

但也许是因为那个问题让翠子最后挣扎起来，魂玉之中翠子的灵魂仍然清晰，这给了小莱最后的希望——说不定她可以让翠子复活也说不定？可惜她精通灵魂分配术却没办法在单独拥有封印残魂的情况下凭空再造身体让翠子附魂重生，无论是龙种天生精通的术法还是系统能够提供的技能都不存在类似的能力，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她愿意去试试看。

可即使如此，当小莱重新寻回理智的时候，这一片广袤土地也已经被她折磨成了这副黑暗凋零的枯萎死寂。

“花御。

她叫着新生咒灵的名字，刚刚魔化的黑色魔龙懒洋洋地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你可以连接自然草木对吧？来找找看吧——”

“这片土地上，究竟还有多少神灵、妖魔、怨灵……把他们全部找出来，告诉我。”

【遵命。】

她还没有愚蠢到去直接咒杀这片土地的人类或者是质问天是否参与了这场阴谋的策划——那太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战争，她还没有摸透高天原的实力水准，也不清楚站在夜卜身后那个有胆子谋算神明的人类男人手中的底牌究竟有多少；所以她现在只会做一件事，做一件符合“失去了自己唯一珍爱的巫女、自此陷入暴怒的龙神”会做的事情。

“花御，索性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不如直接来试试看能不能杀光所有的妖怪吧。”

龙女坐在妖魔的骸骨上，笑得眉眼弯弯。

——她的模样瞧上去当真是疯癫成狂，丝毫不计后果。

扔下了自己的土地、抛弃了自己的信徒、无视掉所有祈祷的哭泣，更是直接忽略了天对她发出的声音。

沉浸于杀戮之中的魔龙没有神器，也不在乎人类对她的恐惧与诅咒，从根源处摆脱了神灵两大束缚的魔龙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唯一的事情——而天甚至没办法对此产生多少正面道德意义上的质疑。

斩妖除魔这件事本身有错么？

没有错。

那么要以此为理由讨伐堕落的龙女么？

怎么可能。

正确与大义皆握在对方手中，魔龙狡猾又聪明，天地变色草木衰枯那是她咒法反转并非故意为之，而在猎杀妖魔的过程中自始至终甚至没有对人类出过手；而且龙不同于神灵，谁也不敢保证那只黑龙究竟只是随随便便变变颜色，还是当真已经彻底堕落为魔。

问题是这个时代太过特殊了，多少神明存在的意义是基于人类对妖魔的恐惧这一根本原因，才存在着的啊——正因人类的弱小与愚昧会在绝望之刻去寻求神灵的帮助，所以高天原才会拥有如此众多的神灵。

可现在，暴怒的龙神以为巫女复仇为由，大规模屠杀着那些妖怪——她的手段

暴戾凶残到甚至无法用寻常词语来形容——而龙神的所作所为这无异于是从根源处动摇了高天原众神的根基本源，要知道人类是不会分辨这其中细节的，他们恐惧那只从天而降的黑龙同时，却也会忍不住转而质疑起自己原本信奉的神明。

如果妖怪如此弱小，那为什么妖怪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处理掉？

如果拯救他们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为什么他们还要供奉这些无用的弱小神明？

在动摇根基日渐单薄的信仰中，高天原的无数神灵甚至没能迎接换代重生，无数神器堕落人间，要么成为野良，要么成为了一些妖魔的饵食……

眼看着妖魔人类与神明之间三点平衡的点被龙女暴力打破，天再也没办法坐视不管——而当他们终于搜寻到了龙女的踪迹时，却是在一处完全意料之外的地方。

——她一路杀穿了无数个妖魔纠结而成的集团，看似疯狂混沌行事无序，偏偏无比灵巧的卡在了高天原决意下来阻止她的关键时刻。

龙女顺着几只仓皇逃窜的小妖一路追杀到了群鬼的巢窟，大江山。

神使天守们气得跳脚，若是只是一般地方他们进也就进了，可那地方作为群鬼的领域、大妖酒吞童子的据点，存在着连天也不敢贸然进入的恐怖威胁。

偏偏是那种地方！

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在外面的天守气得发疯的功夫，一路杀入山麓的小莱正久违地休息着，本地的主人悠哉哉寻过去的时候，黑色的龙女正懒洋洋地坐在妖魔骸骨堆砌而成的白骨山上，她一双雪白修长的手被妖血染透，此刻正松松搭在膝盖上，滴滴答答向下滴淌着浓色的血珠。

小莱本来正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直至主人家不请自来，满身馥郁酒香，操着一口软侬娇滴的游女腔调，很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位“误入”大江山的客人。

“您快要把我们这儿的小孩都杀光啦。”

此地的主人娇滴滴的说着，眼睛里却只有浓厚趣味，丝毫不见所谓的怒火或是惶恐。

“哎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莱懒散的笑着，手中妖血凝化为刃，她慢吞吞地从白骨山上起身，缠藤自袖口蜿蜒舒展覆上血刃，酒吞嗅闻着血味腥浓的风中隐约的秾丽花香，笑容愈发深刻。

“哎呀，真是稀奇，人家还是第一次瞧见用咒灵做‘器’的神明呢~”鬼女一脸惊讶，“如何，咒灵做的‘器’是不是用的比寻常神器还要好用些？真可惜人家不会赐名，不然也想换个武器试试看~”

小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座下白骨成山，故作无奈道:“用着倒还算不错，只是一不小心上了头就杀了这么多，不好意思呀……我和您道个歉吧。”

鬼女摆摆手，笑得格外欢快:“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呐，要不然也是都拿来泡酒的，骨头堆在龙女的身边，瞧着倒是格外的好看~您若是喜欢，就当做见面礼送您啦~”

小莱也跟着笑眯眯:“我还以为您会把我撵出去呢~酒吞大人？”

“怎么会。”对方笑吟吟的答，“人家怜爱您的心还来不及呢~”

头生鬼角的艳丽鬼女对与对方毫不掩饰的血腥杀意不以为意，她惬意地舔了舔嘴唇，娇娇笑起来。

“……毕竟这么漂亮的龙女大人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还真是想让人尝尝您骨头的滋味呀。”

作者有话要说:翠子会复活，不过是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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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爹暂时不动，考虑到夜斗的特殊性，等解决了小孩的情况再处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