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郊野。
“嘚嘚”
数十骑策马缓缓而行,居前数骑左右各负雉兔,谈笑风生,甚是欢乐。
领头骑士贵气逼人,挽着缰绳,笑道:“仲谋善射,丕早有所闻。今于郊野狩猎,果然名不虚传,猎得獐鹿。古人言,南人习舟,北人操马。今丕见仲谋骑射之精湛,此言怕是有虚也!”
“公子羞煞权也!”
上长下短的从骑,说道:“权虽善射,但公子射术尤精。无公子那一箭,权所猎之鹿必逃矣!”
“哈哈!”
曹丕大笑几声,说道:“幼年时,天下纷乱,兵戈四起,丞相教我习射,又授我骑马。盖丕八岁时,便会骑射。十岁起,随丞相南征北战,至今已有十余年,骑射不敢比子丹,但胜众人多矣!”
历史上的笔友,今位面相见,关系自当是不差。
曹丕与孙权于襄阳初见,后在邺城深交,结下真挚友谊,孙权随曹操出征时,二人常互通书信,倾诉友情。
今曹丕随曹操南至寿春,特邀孙权外出狩猎。以曹丕与孙权的关系来看,孙权将能与司马懿、陈群、吴质等四人为伍,成为曹丕的五友。
“公子文武兼济,有丞相之风。料百年之后,公子将能继丞相之遗志,扫荡南方,一统天下。”孙权吹捧说道。
曹丕脸色略有黯淡,说道:“今时南征,丞相留子建于邺城,却不知丞相何意?”
以往曹操出战,曹丕作为曹操的副手,留守邺城大后方。今时曹操南巡淮河,让曹丕随行至寿春,让曹植留邺城。如此举动,让曹丕不由心生疑虑,怀疑曹操是否有他意?
孙权思虑少许,笑道:“公子或是多虑,丞相将进魏公,此番带公子南下,或有他意。且即便丞相或有意公子植,但公子亦不可猜忌疏远公子植,需反其道而行之,向丞相彰显兄弟亲善。”
顿了顿,孙权说道:“观今天下形势,刘备作乱于吴楚,公孙割据于辽东,以权之见天下非仓促可平,需有为之君方可定鼎天下。今公子植虽有才学,但性情粗狂,岂能胜任此位?”
“权观丞相诸子,唯公子文武并济,胸有韬略。公子不就此位,谁可任之!”
闻言,曹丕尽去心中郁闷之情,笑道:“望能如仲谋所言!”
“驾!”
谈话间,一行人从郊野往淮水畔设立的军营而去。
曹操率兖、豫二州郡兵至寿春,于淮河扎营,进而召见夏侯惇、臧霸、温恢等江淮核心文武。
“霸救援不利,请丞相责罚。”
臧霸袭甲胄卸下佩剑,趋步入帐,看了眼坐在榻侧的马超,进而恭敬拜见曹操。
望着诚恳请罪的臧霸,曹操脸色不悦,问道:“将军有何罪责?”
臧霸伫立于帐战,低头说道:“我徐州救援不利,被糜芳所部牵制,仅遣吴敦率万人救援,反遭敌猛击。若知霍峻谋划,霸必亲率大军,救援合肥。”
救援合肥的战斗容不得曹操不气,在他事先的谋划中,如果合肥遭遇霍峻围攻,兖、豫二州发兵南下,同时臧霸能倾尽全力救援,以中原之众,必能逼退霍峻。
然他怎么也没料到,霍峻让糜芳走海路,浮海而北上,牵制臧霸的兵力。在糜芳的牵制下,派出的兵力被霍峻提前探知,直接被兼程赶来的罴虺军击溃。
曹操目光紧盯着臧霸,冷哼一声,说道:“今合肥已失,这般言语,已是无用。念事出有因,你已派遣军士救援,不予追究。若是再有下次,孤必惩处。”
臧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拱手说道:“启禀丞相,南贼于淮南逞凶,占据县邑,霸愿为丞相先驱,扫荡敌寇,夺回江淮城郭。”
望着臧霸如此恭顺的态度,曹操甚是满意。他强行带马超来寿春,除了方便夏侯渊平定陇右外,便是希望马超能当个吉祥物,用于威慑泰山诸将。告诉泰山诸将,他能解决比他们更强大的马超,也能解决他们。
曹操微微颔首,说道:“敌寇狡诈,固守合肥,背靠巢湖,舟舸转运,不易破之。今孤且命你率军南下江淮,恢复淮南城郭,铲除水寇。”
“诺!”
臧霸从帐中缓缓告退,出帐后吐了口浊气,深感庆幸而走。
待臧霸从帐中退出,曹操看向夏侯惇,问道:“淮南战事何如?”
夏侯惇如实说道:“启禀丞相,曹真、曹休诸将连下西曲阳、钟离、安风等淮西诸县,水贼非死既逃,今多退守至六安、合肥二城。”
“六安城,由霍峻兄长霍笃把守,兵有八千余众;合肥城,霍峻屯兵两万余人,帐下赵云、黄忠、高翔三将为羽翼。两城毗邻,互为犄角,不知是否进军六安、合肥二城?”
曹操捋着胡须,说道:“今夏秋多水,南贼舟舸入施水,易于行军断粮。我军多步骑军士,限于水网,今时非进军之机。且让子丹、文烈注意敌寇动向,收兵至成德,以观敌寇兵势。若霍峻举兵北上,孤率中原步骑击之。”
“诺!”
不出霍峻所推测的那般,曹操此番南下,留大量中军休整,率少量军士及随行豫兖兵马,基本就是无心南征合肥,而是想打场政治战,好让自己进位国公,而不·是非要打下合肥。
讨论完军事,曹操让众人出去,唯独留下荀彧一人。
曹操见帐中已无外人,笑道:“操与文若虽共事多年,却少有同伐贼寇。今能与卿同征南贼,操甚喜之。”
顿了顿,曹操说道:“文若素有王佐之才,胸含兵略,识人无数。不知以为刘备何人?今天下又将如何平定?”
荀彧低垂眼皮,说道:“刘备名为汉室之后,实为乱臣贼子。割据吴楚,祸乱南方,有霍峻、诸葛亮、张昭等人辅佐,已成气候,必为国之大患。”
继而,荀彧又说道:“丞相欲平天下,当奉天子,明道义,以讨天下之不臣。时丞相先安西北,进取巴蜀,顺江下取吴楚,则天下太平,丞相亦可息甲收兵!”
曹操眯起眼睛,说道:“天下承平时,操又能得到何等封赏?”
荀彧神色不变,说道:“效周旦、吕望之事,丞相还政于天子,天子赐国予丞相。受地裂土,建庙立祀,香火传于后人。今丞相得平关中,食邑万户,足以彰丞相之功。”
曹操见荀彧搪塞自己,心欲发怒。但念及往昔的征战情谊,紧了紧牙忍了下来。
时侍从入帐,说道:“丞相,公子狩猎归来,正在营外。”
“让公子入帐!”曹操深呼吸,挤出笑容说道。
“诺!”
少顷,曹丕衣冠齐备,趋步入帐,行礼说道:“丕拜过父亲,见过令君。”
曹操将不爽藏在心里,笑道:“不知子桓所获獐鹿、雉兔几许?”
“启禀父亲,獐鹿五只,雉兔三十只,略有所得。丕已让手下炙烤鹿肉,特献食于父亲、令君二公。”曹丕说道。
荀彧面对小辈,笑容满面,说道:“子桓善射,今彧有口福矣!”
曹操挥了挥手,笑道:“多灌蜜水,食鹿肉,不可无蜜水。”
“诺!”
曹丕甚有眼色,说道:“丕先告退,二公且等半响!”
“善!”
望着曹丕的身影,曹操感慨说道:“一晃多年,子桓已是有子,孤亦有孙。孤依稀记得子桓与长倩在文若屋中习读,然可惜二人长成,却少有往来。”
长倩者,荀彧长子荀恽。其娶曹操之女为妻,与曹丕关系不和,却与曹植关系友好。
荀彧叹了口气,感慨说道:“岁月渐过,人将老矣!”
曹操悲叹了一句,说道:“按君所言,待操百年之后,子桓、子建不日将亡,操子孙亦难活于世间也!”
荀彧露出惊讶之色,说道:“丞相何出此言?”
曹操直言不讳,说道:“操年岁已长,难见天下归一。如按文若言语,操尊奉天子。然待操病逝,子嗣必受刀斧加身,便是长倩亦难幸免。”
“操征战天下至今,所杀之人不计其数,又不知多少人记恨于我。若不进国公位,待操病逝之后,兵权归于天子,天子便是杀我子嗣首人。”
不知曹操何时生出自立之心,但有一点着实不假。如果曹操不朝着代汉自立的方向去走,未来死的肯定是他自己与他的子嗣。
像曹操这种挟天子的权臣之路,一旦走上去,便无法回头。如果他回头,不仅是他的手下会抛弃他,甚至他的手下会是向他挥刀的首人。
见曹操袒露胸襟直言,荀彧或早已料到,说道:“丞相若亡,子桓可继丞相之位,丞相子嗣岂会有兵戈加身。”
曹操见荀彧如此天真,冷笑说道:“那往后呢?”
荀彧直视曹操的眼睛,说道:“那丞相之后呢?”
“进魏公!”
“进魏王!”
“进魏帝!”
荀彧坐在榻上,冷静说道:“丞相走上进位国公的道路,那才是彻底的无法回头。”
曹操见荀彧态度如此坚决,猛地站了起来,愤然说道:“荀彧,别以为孤不知你的想法?”
甩着袖子,曹操手指荀彧,沉声说道:“昔董卓乱政之时,天子蒙尘,伱弃官而走。反而是公达心怀国事,与伍琼、何颙等人密谋董卓。”
“你敢说你荀彧真心为天子吗?”
荀彧见曹操血淋淋地解剖他的行为,脸色涨红,却是动怒不语。
“荀彧,你所欲求的汉室天下,不过是天子为虚君,士族执政朝政,共治天下。”
曹操盯着荀彧,连连摇头,说道:“天子不独治天下,而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其荒唐?”
荀彧从榻上起身,冷冷说道:“曹公,独夫治世,自汉祖以来,无非是奸臣当道,外戚执政,天下混乱。汉家之天下,非刘氏一人之天下,不与士大夫治天下,莫非与阉党、庶民齐治天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与曹公多言。汉不可亡,公不可进魏公,此便乃我荀文若态度!”
东汉后期以来,荀彧见过了太多的乱政,权臣、武夫、阉党、外戚轮流登场执政,他思求‘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政治理念。
或许荀彧的思想,在外人看来拧巴。但实际上与荀彧思想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如东晋的王导便是如此,
八王之乱,王导南下,积极联络江南士族,让他们支持琅琊王司马睿登基。在晋元帝司马睿与王敦爆发利益冲突后,王导选择帮助王敦击败司马睿。
然当司马睿战败后,王敦打算废掉晋元帝时,王导又表示坚决反对,始终如一的维护了司马氏的皇族地位。
皇帝与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保皇帝,为家族,或许是荀彧、王导这类人的写照。
望着怒而出帐的荀彧,曹操看了眼案几上的空盒,长叹了声。
“文若休怪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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