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侍从们可有怠慢？”

乌穆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面色温和，言语间总是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的亲近。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衫，倒是显得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风雅。

尤其是他的那副带着草原人般血脉的，棱角分明的面庞，在微笑时显得格外的淳朴和善，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子一样。

之前陆青会对这群人放下心防，多半都是因为他这幅看着就淳朴，宛如傻白甜一样的外貌。

呵呵

越是这般想着，陆青的面色就越是难看。

如若不是陆青真是对这个魔鬼的本性了解无疑，恐怕就算是此刻，说不定也会被他的这幅好样貌给糊弄过去。

但只要想到那个魔鬼是如何欺瞒他，调查他的底细，估计是在得知他尚无家人后，又一把火烧了老家他唯一的一间茅草房。

若只是如此，陆青倒也犯不上如此气愤。

不过是一间房屋罢了。出来闯荡的时候，陆青就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会用自己的本事，赚得金银，出人头地。

最为让陆青气愤的是，乌穆他……将他的计策用在了对大夏的攻势当中。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计策被用到了自己的国家上，陆青就对乌穆恨的直咬牙。

原本他初到异地，警觉的很。也不会犯犯这样大的错误。

即使他这的感怀于乌穆的知遇之恩，感动自己这一身才华有了用武之地，但他还没有做好为青夷人出谋划策的准备。

是乌穆，用他的甜言蜜语，用他的蛊惑性的态度。还毫不避讳的跟他谈论国事，这怎能能不勾起他仅有的，尚且渺小的一点想要参加这种灭国兴邦的大事的心潮？

大丈夫在世，谁不愿意自己才华为众人所知晓？谁又能抵御那种手中掌握着权柄，一呼一吸之间能影响着所有人的权利？

陆青抵御不了这种诱惑，但是在乌穆的面前，不论递过来的消息如何的动人心弦，陆青还是坚持咬着牙，只做泛泛之谈。

但等到乌穆在他面前已经是君子的形象之后，陆青才将信将疑的将自己对局势的看法写进了手书中，并且一直贴身保存着。

于是——东西就被人递到了乌穆的手上。

那是陆青第一次对乌穆出言不逊，也是第一次，他见识到了这个人的恐怖之处。

魔鬼吧？

陆青回想起那个场面，如今还不住的颤抖着，但他的耳边出现了乌穆的声音。

“陆先生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侍从们可有怠慢？”

“尚……尚可。”

陆青攥紧手中的笔杆，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那细微晃动的肩膀显现出他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哦？可是有人怠慢了先生？若是如此，您直言便是，穆定然会为先生主持公道。”

在陆青耳中，乌穆的话语充满了冠冕堂皇的虚伪，以及他似乎听出来的隐秘的威胁。

如果真的顺着他的话说的话。

陆青的面色更加暗淡了，握着笔杆的手更紧了些。

那些人，这些天跟在他周围的人————会死吧？

陆青丝毫不怀疑乌穆的狠心，以及他的铁石心肠。估计就算是他的妻儿在他面前死去，这个男人也不会流下一滴泪，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就是陆青眼中的乌穆。

这些天他亲眼所见，万分惧怕的存在。

“没，没有。他们都很好。”

陆青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声音，他抿了抿唇，双眼直视着前方的烛光，丝毫不敢抬头看提问人的眼睛。

似乎是害怕乌穆的目光会望向他，陆青下意识的低了低头，用额间的碎发和烛光下的阴影来掩盖自己慌张和恐惧的表情。

在停顿了片刻后，陆青听见乌穆的声音似乎冷淡了许多。

“哦，那就好。”

成功闯过这一劫的陆青放松了肩膀，舒缓的喘了一口气。

“这些文书可批示好了？”陆青听见了乌穆走动的脚步声，以及随之而来的问话。

“毕竟，这些文书为了方便先生查看，可是特地翻译成了大夏语……”

陆青听见乌穆在不远处坐下的声音，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僵直的后背，稍稍放松，紧绷的肌肉也开始松弛下来。

“啊这个……快了，快处理完成了。也是劳烦……您如此的费心。”、

陆青就像是受过一场惊吓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的探出脚来，生怕自己又触及了对方的雷区和底线。

听到乌穆言语中的催促后，陆青下笔的速度更加的快速了。生怕自己怠慢了这位魔鬼。

反倒是乌穆，问完这句后之后，就懒洋洋的靠在不远处的木椅子上，坐没有个坐向，面色懒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差不多两柱香左右的时间，在陆青的字迹飞舞紧赶慢赶之下，终于将桌案上的文书都处理完成了。

对陆青来说，这倒没有几分的困难，甚至不过是平日里他动动手指，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完成的东西。

但如今似乎是因为乌穆在场的压迫感，还有那剩余的数量的确是不少，才能让陆青如此的匆忙。

等到写完最后一个字，陆青将所有的文书整理在案头上，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伸个懒腰，但是忽然他意识到乌穆此时还在房间内，想要起身的动作陡然停止。

陆青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睛，看向那整理好的文书队，轻声说道：

“……大…大人，在下处理完了。”

乌穆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仍然神游天外，并没有给陆青回复。

陆青咬了咬牙，即使内心仍然因为惧怕而疯狂跳动着，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但是他还是提高了音调，再一次的说道。

“在下已经处理完成，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但就算是这个时候，陆青还是不敢抬眼，双目死死的盯着桌案上的文书。

这个时候，乌穆总算是听见他的声音，将他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哦？那穆倒是要来见识见识先生的大才？”

乌穆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却又笑吟吟的说道。

说话间，他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陆青的身旁。

陆青想要起身，给他让座，但是却被他用手掌按住，似乎是不愿意让他起身。

乌穆就站在陆青的身边，随意的拿过几本他批写的文书。

越看他越是心惊，虽然面色上未曾表露，就连心脏的跳动频率也属于正常的阶段，但是乌穆还是被陆青的才能给吓了一跳。

今日的这次检查，说是检查，其实是对陆青才能的一次评判和摸底。

如今虽然陆青已经彻底回不起大夏，甚至未来，大夏人会视他为仇敌，更是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但是到底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职位，他知不知道乌穆耗费心血为他巩固地位，并且栽培他，这在乌穆的心中也算是个未知数。

一切都会在今天之后，变得明朗。

起初，乌穆也是抱着要吓吓这个书生的念头，但没想到，最后真是将人吓得不轻，如今就算是在他的面前，都不敢喘着粗气。

活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这只让乌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还真是胆小如鼠。乌穆不自觉的想着，他又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一次他对陆青的惊吓。

他只觉得这么胆小的人，就算是有着不错的才干，那到底能有多大的用处？

抱着这个态度，接下来乌穆笑眯眯的逗弄着害怕和恐惧都掩盖不住的陆青。

用言语来隐晦的恐吓，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咬着牙不敢吭声的神态，这都让乌穆觉得很是有趣。

但再有趣的人，如果是没有相应的才华，在如今求贤若渴的乌穆眼中，还不如他那些会端茶倒水的侍从。

在等待陆青完成文书的时候，乌穆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双脚交叠伸长，似乎无拘无束。

他在想，如若结果不满意，他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个败坏了他的兴致，又耽误了他时辰的无用之人？

虽然那些文书都是他指示手下去放的，那么多的内容他注定在自己前来之前无法完成，但等待的感觉还是让乌穆有些不耐烦。

杀了？

不行。这人弄到青夷来可是费了他不少的功夫。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算了。

据说战国时期，有人千金买马骨，之后就有无数人来卖给他千里马。

或许留着他会更有用？

反正就算他如今放了人，那陆青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绑了他这么久，厚待了这么久，若是没有点好处，岂不是显得他是个冤大头？

乌穆心有犹疑着，还没有做好最终的打算。

等到陆青出了声，乌穆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被叫了两次才缓过神来。

乌穆起身走过前去，他并不忐忑，毕竟这次决定的又不是他的命运。

在拉起第一份文书的时候，乌穆是勉强打起精神来，草草的扫视着。

但他还是继续看了下去。越看他就越心惊，不仅仅是心惊于陆青的工作效率，更心惊于其中的内容安排，似乎跟他所预想的分毫不差，就算是大夏的宰相们来了，写出来的东西估计也不能比陆青强出多少。

做批示，写文书最为重要的不是如何天幻乱坠的铺垫辞藻，也不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创意。

有上面两者天赋的人，或许是一名可以名垂青史的词赋文士，或者风流倜傥的诗人，却很难去做一名能干的官员，一名通晓局势的臣子。

但这一点天赋在陆青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乌穆能看到陆青的字迹在一点点变得潦草，但潦草的字迹丝毫不耽误他欣赏着陆青做事的思虑，以及详密的记载。

这总共有三十多份文书，是由乌穆自己选择的题目，如今尚在左贤王乌去疾划定的范围，由手底下最为精要的官员们给自己未来的同僚出了考题。

因为有着竞争关系，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位空降的，还备受领导重视的同事，所以这些题目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十分的刁钻，甚至在暗处还有不上的坑等着陆青去跳。

但是在陆青的笔下，乌穆丝毫看不见踌躇或者为难，就像是那些旁人看来需要百般斟酌才能下笔的文书，在他面前就宛如孩童随手涂画一般。

虽然那只是个比方，但是乌穆却很是确信他的确没有在这些文书上耗费多少的心神。

在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后，乌穆侧着头，看向了低眉顺目，在椅子上乖巧的坐着的陆青，眼神带上了几丝灼热的温度。

另一边，陆青还紧张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的等着乌穆看完文书后的反应。

随着乌穆翻开的书页越多，打开的文书越多，陆青的心就跳的越快。他衣袖遮掩着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拳，以控制自己的紧张。

久久的未听到声音，让陆青有些害怕和后悔，他的脑袋中不自觉的冒出担忧的疑虑。

难道是乌穆不满意他写的文书？怎么看的这么久？

到底如何，便是要杀人也给个痛快话吧？

陆青因为乌穆的沉默而变得内心焦躁起来，但出于畏惧的原因，以上的话语他都不敢跟乌穆直说，只得自己在内心中抱怨着。

“先生大才啊！”

忽然，陆青的耳边出现了乌穆的感叹声，这样陆青紧紧绷着的心松弛了下来，但同时也升起了疑惑。

这是……在夸他？

他能活命了吗？

这样想着，陆青还感觉到有些耳熟，他面色一黑。

呵呵，可不是耳熟吗？

他在青夷清醒的第一天，乌穆那个人模狗样的魔鬼也是这么称赞他的。

抱怨是抱怨，但明面上陆青的命还窝在人家的手里，态度该和善还是要和善。

陆青轻咳了一声，说道：“陛下过奖了。”

他下意识的谦逊了一下，紧接着，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乌穆那闪闪发光的眼睛。

嗯……

那样的眼眸，的确是又让陆青一瞬间晃了神，但下一秒他就恢复了理智，头脑也正常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