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大门前,老太君拄着拐杖看着凌府的横匾被拆了下来,不言不语地转身离去。既成事实的事,无论再怎么抱怨,怎么推脱责任都是无济于事,离开时不卑不亢,算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不过这道理不是每人都懂,孟氏尖锐的声音喝斥着莺娘和凌妍瑾:“你们有脸还活着吗?你们就该在承天殿以死明志,你们一死了,皇上还有什么理由追究,那个徐禹业还有什么脸咬着不放……”
老太君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下地:“莺娘,妍瑾过来扶我。”
孟氏见老太君说话,不敢再造次,一脸愤愤地闭上嘴。
老太君一面走一面道:“若还想要命就别再抱怨,这罚有着皇上的意思。”
凌府原本是受害者,真要惩罚何至于如此之重,老太君听过后就猜到这罚与失察无关,是皇上不高兴了,而惹皇上不高兴的人正是凌帆顺。
他们到现在还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孟氏似是没听懂老太君的话,仍旧拉着一张脸。
老太君心中可惜为何她还没死了去见黄泉之下的老伴,要让她在活着的时候见到这一幕。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忙碌中的凌府门前,看见下来的人,老太君正要行礼却被求景与环环先行一步跑去扶住。
老太君:“王妃,来得不是时候,凌家正忙着。”
夏绮雪上前扶着,一面走一面问道:“太君,你们打算搬到哪里?”
凌帆顺既被褫夺了爵位,贬为平民,自古府宅是有规制,这屋子自然是不能住,现在凌府正在忙着打发家丁婢女,收拾东西。
老太君:“随便找个小点的地方住。”
夏绮雪犹豫了下:“我与娘先前住的地方不知老太君有无意向。那里虽在城郊,但胜在清净又有水源,还有一个花圃,闲暇时可以种种花。而且知依一向都帮忙打理,很干净。”
“好意心领了,不够我们所有人住。”老太君,“人老了,就想着能多聚一些时间就多聚些。”
“既这样,我就不勉强,如果有什么事要帮忙,打发人来王府说一声。”
“王妃,”老太君回首看了下一直在远处跟着慢走的几人,“你当时在场,皇上是一时之怒还是……”
老太君没问得明明白白,夏绮雪知道她想问萧崇琛对此事会不会只是一时之怒,气消了还有转圜的余地。
夏绮雪微微摇了摇头,萧崇琛其实不是外面传的那般沉浸于诗画不理朝政不明事非之人,他是做给徐太后看。如果重新拿回唯一的主权,首先要做的便是整顿官场。凌府一向态度暧昧不明,到时即使不会被贬为平民,也一定会受到不少影响。
“等一下,你们想带娘去哪?”
凌妍瑾的叫声惊动了两人,她们回头看见两名家丁强行拉着莺娘,另一头凌妍瑾紧紧地抱住不放。
“杜护卫。”
杜怿宽举起剑鞘敲开两人的手,老太君在夏绮雪的相扶下颇有威严走上前,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放肆。”
两个家丁今日是最后一天,对荣光不再的凌府倒没什么畏惧,尤其是一群老弱妇孺,不过仍是惧怕着旁边拿着刀的杜怿宽。
当中一人道:“是老爷让我们押她过去。”
老太君:“押她过去做什么?”
“老爷说了当初将她了赎回来,现在她给凌家带来这样的灾难,要把祸星送走。”
夏绮雪冷冷地盯着说话的那人,杜怿宽为了配合夏绮雪,手按在刀柄上威吓。
那人忙道:“这些话是老爷说的,不是我说。”
夏绮雪当机立断:“走,要回赎身契。”
凌帆顺看着夏绮雪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到面前,转眼看看被他派去的家丁,心中骂道蠢,真蠢,做点事都做不好,还惊动了老太君。
乘他未开口,夏绮雪单刀直入:“莺娘的赎身契交出来。”
凌帆顺却道:“王妃,这是我们的家事。”他特意咬重“我们”两字。
“我要你交出来呢?”老太君道,“你交还是不交。”
“娘,我们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别人?这事您老人家别管。”
夏绮雪:“凌老爷,你知道为何明国公会替你求情?”
凌帆顺被她一句“凌老爷”噎得喉咙哽住,脸色发青,极是难看。夏绮雪毫不理会,他自己既说了“我们”,又想她称呼他一声爹,简直就是又当又立。
凌帆顺顺了一会气,道:“难道王妃知道?”
“是我请他替你求情。”夏绮雪看了眼一脸不相信的凌帆顺,继续道,“你若是怀疑,我可以请明国公收回那份求情,相信徐禹业很乐意抓住机会。”
“你……”凌帆顺确实不相信,明国公府与萧崇皓不是一道,怎会替夏绮雪做这样的事?
“莺娘的赎身契。”夏绮雪语气淡然中带着坚决,一定要将东西拿到手。
“休想,就算我不卖她,她还是凌府的人。”
夏绮雪冷笑道:“明天,在皇上、徐相面前再相见。求景,叫车夫过来,先去明国公府那里一趟再回府。”
凌帆顺眼睁睁地看着背影坚决的夏绮雪,心中犹疑,直到听见夏绮雪安慰太君:“太君,我至少会保下凌珩轩,为凌家留一点香火。”
“等等。”凌帆顺不情不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又缩回手,“共四百两。”
夏绮雪直接从他手中抽了过来:“半分银钱都没有。”她将赎身契交给莺娘,“你现在跟凌府没有关系,带着凌妍瑾暂时到我以前住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又清净。以后再做别的安排。”
“多谢王妃好意,不能一直只受您的帮助。”莺娘手略颤抖拿回那张捆绑了她大半身纸契。
老太君叹道:“就当陪陪我这老人家。我老了,有些事真不能太执着太留恋。”
夏绮雪心知这是凌帆顺再一次让老太君失望,她不理解老太君如此明理之人为何养出了这样一个糊涂儿子。
“走吧。”夏绮雪带着三人先行过去,求景留下帮忙打点行装。
回到那座郊之外的小木屋,夏绮雪感觉一切恍如初来那般,从小径走到花圃围着的石碑与木碑前,两座碑看上去都干干净净。
“小姐。”
众人闻声回头,知依将手中的布随意抛了回去,欢快地跳了下来:“回来拜祭夫人?”
知依看见除了夏绮雪外,还有老太君、莺娘、凌妍瑾三人,恭敬地向她们见礼。
莺娘扶起她,道:“不必再见礼,我们都跟你一样,不过是一介平民。”
知依眼里尽是疑惑,显然仍不清楚凌府发生了何事。
夏绮雪:“知依,她们从现在开始就住在这里,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清理清理厨房。”
“好啊。”知依蹲下摘了几朵花分别塞到她们手里,一面说,“那这里要变得热闹了。”
老太君手里拿着花,一步一步走到那座石碑前,柔和的日光倾泻于这片花圃中,摇曳的花染上一层亮而耀目的澄黄。老太君颤颤巍巍走到写着杜曦芷墓碑前,将手中的花轻轻摆上。
“芙元,”老太君的手往后摸了几个,夏绮雪连忙上前抓着,前者一握上,心情略激动道,“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杜家与凌家一向交好,说句你娘是我从小看到大,就像是我亲生女儿一样也不为过。但是一到了出事,我默认凌帆顺赶走你娘,事后时时照顾你娘皆是出于愧疚。如今凌府变成这样有我一份的罪……”
夏绮雪听着老太君在墓前悔罪的话语,并没说任何话,人已经离去,活着的人内心受到煎熬在墓前说着对方再也听不见的话,对于已经不在的人没有意义,但她不会阻止。
“先送老太君回屋。”夏绮雪让众人搀扶着人进屋,自己静静地与那一块木牌相对而立,思绪恍惚间感觉面前的木牌变成了一个人,一个与她外貌相似的人。
对方的那双眼眸平静且明亮,犹如映着一片星辰般夺目,即便如此仍能明显读出对方的质问——为何是你在那一边。
夏绮雪不知为何她会到了此处,她默默地与对方四目相视,直到知依唤道:“小姐,留下来吃饭吗?”
夏绮雪再次看了眼木牌,摇摇头,道:“不用了。”她该回去了。
马车平缓地走着,夏绮雪垂着双眸盯着软垫一动不动,宛如一座石雕一般。环环多次想戳她一下,皆被求景一手拍开,用眼神警告她。
方才再次回到那里,令夏绮雪再一次想起她的初衷。她对最初的要离开此处的想法产生了动摇,想要留下,留在萧崇皓身边的想法远远占了她的心,心中的天秤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要融入到这里吗?
夏绮雪如此问自己,要摒弃过往的一切接受现在吗?接受意味着萧崇皓可能要与别人共享。在这种男人以事业为主,女人不过是过客的时代指望他一心一意?
这几个问题一直萦绕着她的心,一直回到王府,夏绮雪猛然抬起头:“你们先回幽怀院。”说着便跳下马车,一路急急地跑去书房。
夏绮雪暗骂自己纠结,直接去找萧崇皓说明白讲清楚,若是两人之间连话都不能摊开讲还谈什么在一起,还聊什么以后。
一鼓作气地冲到书房却扑了个空,夏绮雪问了人,随后转到花园,刚转到花园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宋枕橼,从他那里得知萧崇皓在芙蓉院。
夏绮雪道了谢后,转身就跑。
宋枕橼叫道:“王妃,这边。”
“我知道,我忽然没事了。”听见芙蓉院三字,夏绮雪像只被箭声惊动的兔子直接逃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掉一大半。
她一边往回跑一边心中碎碎念:“天时地利人和,萧崇皓人在芙蓉院一个都不占,不谈了。”
心虽如此想,实则心不知觉中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萧崇皓为何突然跑到那里?是想起琴书茗了,后悔了?
当她耷拉着脑袋回到幽怀院时,不禁念道:“好想阿白。”
忽地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出现在她眼底。
“阿白在这里。”环环将兔子递了过去。
夏绮雪一边揉着阿白柔软的身子,一边往屋里走去,坐到桌前时将它放在桌上,一脸扑了上去:“枕头,不错。”
这软硬适中的“枕头”还未好好享受片刻,直接从夏绮雪围成小圈的手里逃走,她的头砰的一声直接砸到桌上。
“这么不给脸。”夏绮雪脸直接埋在桌上不起。
“听见王妃要把它做成枕头,自然会逃。”环环感觉夏绮雪有些奇怪,刚下马车时还精神奕奕,跑了一圈回来就整个人泄了气。
“我不仅要把它做成枕头,还要把它吃了。”
“王妃,不行,好不容易养胖。”
“我就随口说说。”
环环见求景不在,壮着胆子问:“是不是跟王爷吵了架?”
“没有。”
“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被偷走了。”
环环越发觉得对话莫名奇妙:“王妃你还活着。”
“不是那意思。我今天不正常,当我没说。”夏绮雪轻轻抬起脑袋又砰地一声砸下去。
紧贴着桌面的一侧皮肤感受着桌上的丝丝凉意,心稍微冷静了些,此刻夏绮雪的脑海中仿佛有两只小人儿在来回荡秋千,一个荡上前念道:“就要乘他在芙蓉院的时候说清楚,还要让他印象深刻。”
另一个交替上前:“不行,如果让他知道你故意挑那种时候说,一定会觉得你在耍手段。”
前一个又荡上前:“就是要耍手段,谁会在男女之事上讲真诚。”
另一个:“当然要讲真诚,不然为何要与他在一起,图两个人不快乐吗?”
前一个:“小孩子的想法,这些都是你骗我,我骗你,哪有什么真诚。既然不真诚,何必在意那么多,先把人拿到手拿捏拿捏……”
夏绮雪感觉这两道声音有些吵到脑袋,忍不住道:“滚。”
萧崇皓一只脚方踏进门槛,听见她的话顿时定住,进去又不是,离开也不是。
夏绮雪愣了下:“我不是叫你滚。”
“那是叫谁滚?”
“刚才小睡了下,做了个奇怪的梦。”
萧崇皓不由得轻轻一笑,另一只脚迈了进来:“像个小孩子。宋总管说你有事要找我。”
夏绮雪摇摇头:“没事。”随即想了下,“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一起吃。”
夏绮雪心虚地补了一句:“只是吃饭。”
萧崇皓略有些奇怪,但没细究,仍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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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免费阅读.[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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